幻玥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一个人的怀里。
这个人的怀抱,冷硬冰凉,没有一丝温度,就像她此刻的表情一样,虽然嘴角上扬,似乎是在笑着,可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
然而即便是这样,幻玥还是感到一丝欣慰。因为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这样的“笑容”他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
他张了张口,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可是身体已经处于弥留,却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生命正在迅速流逝,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
这时,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银铃声。抱着他的那个人,突然抬起手来,抚了抚他的脸颊。
她依旧一席白衣,神态冷若冰霜。手腕上戴着一串白色铃铛,随着她每一次动作,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
“小幻……”她一边僵硬地抚着他的脸,一边开口说道“不要害怕,很快你就不会感到痛苦了。”
幻玥眨巴着眼睛,怔怔地望着她。
她还是如他记忆中的那般美丽,只是这一次,她的双眼不再那么空洞无神,却是多了几分生气。
她略带兴奋的口吻,在他耳边不停碎碎念道“你知道吗?还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让我像现在这样庆幸,当初把你生了下来。”
“看来……老天爷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你的降生……除了给我带来无尽的痛苦外,原来还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曾经的一切,就当作是它给我的一场考验吧!我不再恨它,也不再讨厌你了,你也不要怪我对你这么残忍……”
“毕竟这件事情,罪魁祸首是你父亲。他亲手弄出来的这个烂摊子,如今只能由你来收拾了,也只有你能收拾。”
“方才你也看见了,那股力量有多可怕,毁天灭地毫不夸张,没有人能控制得了它,除了你……”
“它是被你父亲一手唤醒的,父债子偿,现在只能由你来解决它了。”
“我不知道你最后能否取得胜利,可就目前而言,这是唯一的办法,没有人能帮得了你,小幻,你只能靠你自己战胜它了。”
“记住了,小幻,它现在已经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要么战胜它,要么摧毁它,实在不行,哪怕同归于尽,也不能让它出来为祸世间。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宿命,你逃不了,也躲不掉。”
“我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想到这个办法,将你和那股力量一起封印进月华石里……”
“你看见那边站着的四个人了吗?他们是四大山庄的庄主,等会儿他们会将自己毕生的灵力注入进你和月华石里,之后你便会陷入沉睡,再也感觉不到痛苦。无垠海会一点点洗去你身体里的那股力量,一百年后,你会再次苏醒,届时就跟新生一样,我希望你,能重新开启你的人生,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
“至于我嘛……我知道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没有给你留下过什么太好的记忆,所以……你也不用记得我了,就当我从来没有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过。”
“我相信,将来一定会有那么一个女子,爱你胜过她的生命。所以,你一定要战胜体内那股力量,好好地活下去,活下来……让她陪你一起看看这个世界。”
眼前的画面忽地一转,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孔转而被一张阳光明媚的笑颜所取代。印子兮欢快雀跃的声音,伴随着她灿烂的笑容,一并出现在幻玥的面前。
“玥儿乖哦,叫声姐姐来听,姐姐,小兮姐姐。”
“玥儿,你不要害怕,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我向你保证。”
“玥儿,不管你是人还是魔,我都不在乎,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玥儿,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玥儿!”
“玥儿……”
渐渐地,印子兮的声音越飘越远,脸庞也越来越模糊。幻玥双手在空中无助地挥舞着,想要抓住她,可惜无论怎样努力,印子兮的笑颜和她的声音终是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小兮!”
幻玥一声惊呼,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身下垫着柔软暖和的被褥,身边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他缓缓地坐起身来,好半天也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这里又是哪里?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天晚上——兽王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踪迹,他身陷异兽群中,一路厮杀,朝着兽王隐没的地方追去。
然而杀着杀着,便失去了意识,之后发生的事情,只剩下一个个模糊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飘忽闪烁。他想要抓住其中一个看个究竟,可是,它们就像悬浮在空中的泡影,刚一触碰到,就立刻破碎不见了。
幻玥摇了摇头,放弃了回忆。胸腔里细细密密的刺痛感随着意识的清醒也一并复苏过来,似乎还有加剧的趋势。
他捂住胸口,艰难地呼吸。那根银针在心脉里的时间已经太久,只怕轻易无法取出来了。
幻玥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了,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印子兮,待在她的身边,别的一切他都不在乎。
幻玥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
然而,双脚刚一着地,却是忽地一软,整个人都跌坐在了地上。或许是那个银针的缘故,幻玥只觉得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根本不听使唤,且虚软无力得厉害。
他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勉强撑着床榻站了起来,然后踉踉跄跄地推开房门,朝外面走去。
走到房外,立刻听闻一阵嘈杂声。幻玥朝楼下俯视一眼,马上辨认出自己此时身在的地方,原来是间客栈。
楼下吵吵嚷嚷,食客络绎不绝。
周围房门紧闭,依稀有谈话声从门缝里渗透出来。
一时间,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烦不胜烦。
然而,幻玥却只是稍怔一瞬,便立即舒展眉头,镇静下来。
印子兮就在附近,她的声音夹杂在嘈杂声中,虽然非常微弱,可幻玥还是能隐隐听见。
他对她的声音实在太过熟悉,且敏锐到了连他自己都颇感意外的地步。
幻玥闭上双目,凝神仔细辨认一番,很快便识别出她的方位,迈步朝着走廊尽头处的一间房门走了过去。
越走近那扇门,印子兮的声音愈发清晰,幻玥心里越是肯定,印子兮就在那间房里。
他心如火燎,只想快些见到她,只要有她在身边,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觉得害怕。
可是,当他伸出双手,刚抚上门扇,正打算推门进去的时候,却听见里面印子兮的声音突然响亮无比地传了出来——
“够了!你们的意思我明白,我也表明我的立场。倘若我的战灵真的魔性未除干净,且因此失控,滥杀无辜,伤及你们总兵的性命,那我定会遵照庄规处置,亲手收他回月华石,放入无垠海中继续洗炼,绝对不会偏袒包庇于他。”
幻玥抚在门扇上的手蓦地一滞,整个人当场愣住了。
只听房间里,一名老者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印姑娘,你这话说得就很心机了。第一,你的战灵杀了我们总兵,是铁证般的事实,根本不存在‘倘若’一说。第二,什么叫因此失控,滥杀无辜?照你的话说,如果我们总兵十恶不赦,并不无辜,那你的战灵就可以随便杀之吗?”
印子兮道“是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的战灵魔性是否清除干净,与他为何要杀你们总兵,并非必然的因果关系。是你生拉硬拽,定要将二者联系起来,非说我的战灵杀了你们总兵,是因为魔性失控而造成的。我们两个,到底谁更心机?”
那老者顿了顿,说“行,那我们姑且先不追究你的战灵魔性到底有没有清除干净。单说他杀了我们总兵一事,你认为应当怎样处置?”
“我还是那句话,得看出于什么原因!”
“照你的意思,如果我们总兵做了坏事,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你的战灵就有权利取他性命么?”
“非常时期,有何不可?”
“不,任何时候都是绝对不可以的!”老者义正言辞道“如果随便一个人就能给他人定罪,并滥用私刑剥夺其性命,那当今天下岂不乱套了?还要我们朝廷衙门做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说,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只要朝廷没有给他定罪,就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了?”
“朝廷自然会给大众一个公道,但也绝不会姑息滥用私刑之人。当今天下是南凌国的天下,只有朝廷衙门才能给一个人定罪并进行惩罚,而其余任何手段,都是为王法所不容。”
印子兮冷笑一声,“那我倒想问问你,那日异兽攻城的时候,你们朝廷衙门又在哪里?”
“这……”老者词穷,半天才道“这是两回事情,印姑娘休要混为一谈。”
“现在来跟我说是两回事了,你们还真是双标得很呢!”印子兮冷哼道“曹先生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没落在你头上,自然可以看得云淡风轻。我倒是要问问你,那日异兽攻城,我与我的战灵在那悬岩寺外,斩杀的异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怎么不说我们滥用私刑了?”
“兽怎么能跟人比?”
“那如果攻城的是人呢?”
“敌人自然当杀!”
“那如果有人与敌勾结,里应外合,此人当不当杀?”
“印姑娘!”老者喘着粗气,怒道“你休要强词夺理,满口胡言!我们总兵为人正直善良,绝不会做出与敌勾结之事,你切不可随意揣测、栽赃嫁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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