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来,印子兮头次睡了个好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那名妇人和孩子早已经起床,安静的待在厅堂里,没有弄出一点声响。
印子兮满心感激,掀开门帘从房里走出去。
“醒啦?过来吃点东西吧!”妇人见印子兮出来,忙朝她招招手。
印子兮径直走过去,“多谢。”
“不用客气,现在外面兵荒马乱,出门在外的人都不容易,姑娘你孤身一人,这是打算去哪儿?”
“漠北。”印子兮避重就轻答道“大婶,为何整个镇的人都走了,你们却还留在这里?”
“我们孤儿寡母能去哪儿呢?到处乱糟糟的,其实都一样。”
“南方好些,很多地方都还未被战争波及,大婶不妨先去檀州城看看。”
妇人叹了口气,“如果能走,咱们也早就走了。”
印子兮不明所以,“为何不能走?”
“这个镇上有一座塔,从我夫家爷爷那辈起,就一直负责看守。家中传有祖训,塔在人在,塔毁人亡。虽然到了我夫君这一代,人丁凋落,如今只剩下小安这一个孩子,可祖训不能违,使命不能负,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这座塔带着孩子逃走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印子兮不由得对这妇人肃然起敬,“可是大婶,这个镇地处北方腹地,又是通往幽州、颖州几大城池的要道,你和小安是如何避过魔族和异兽的侵袭,安然躲到现在的呢?”
妇人眼神闪了闪,道“其实魔和怪兽都不可怕,在那座塔底下有一间密室,可供我们长期躲避不被发现,期间只要出来拿些食物和水就行。魔和怪兽都不敢靠近那里,真正让我们害怕的,是那些趁火打劫的土匪和强盗。”
印子兮明白了,难怪昨晚这母子二人会对她那么防备和敌意,“大婶,那座塔是不是叫锁心塔?”
妇人面色一怔,“姑娘,你怎么知道?”
印子兮幽幽站起来,“大婶,我想去那里看看!”
……
妇人领着印子兮来到锁心塔脚下。
与檀州城比起来,这里的塔实在有些寒碜,古旧朴实的外立建筑,统共不过三层楼高,进入塔内一股木屑的气息扑面而来,木质的台阶踏上去亦是“嘎吱”作响。但是木梯扶手上却未积一点灰尘,窗台角落也都光亮整洁,一看便知这里虽然年久失修,但依然被人用心照料的很好。
妇人将孩子留在密室中,自己则跟着印子兮去了塔顶。
整个塔里都空荡荡的,唯有顶层供着一个神龛,龛前放着一个香炉,还有一盏蜡烛。蜡烛形状如莲,通体雪白,肉眼看去与普通蜡烛无异。然而印子兮还是一眼认出,这便是心灯了。
“大婶,这灯是什么时候灭的?”印子兮凑上前去,仔细打量着这盏心灯。
妇人想了想,答道“大约三个月前,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记得了。”
印子兮伸手取下心灯,捧在手里仔细端详。
妇人见状大惊,慌忙阻止道“姑娘万万不可!”
印子兮罔若未闻,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这灯是被人用灌满灵力的剑一剑削断灯芯,故而熄灭的。”
“是的……”妇人垂下头,一脸内疚道“都是我的错,三个月前,镇上来了一名陌生男子,说是途经此地,想要借宿一宿。我好心收留了他,谁知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他的影踪,看守锁心塔的钥匙也不翼而飞了。我连忙赶到锁心塔,发现塔门已被打开,里面的心灯也被破坏熄灭了……”
妇人说到这里,禁不住潸然泪下。
印子兮问道“那男子有何特征,可知他的来路?”
妇人摇了摇头,“就寻常人的模样,但我可以肯定他是修仙之人,否则我也不敢贸然收留一名陌生男子在家留宿。”
“那之后为何你没有及时通知当地的修仙门派前来重新点燃心灯?”
“还没来得及,战争就爆发了。”
印子兮沉默片刻,道“看来这场战争并非魔族单方面的入侵,而是有人与魔勾结,里应外合制造了这场殃及全国的大战。大婶,我劝你还是赶紧带着孩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妇人摇头,已经乱了方寸。
“啊!”
突然这时,从塔下破空传来一声小孩的尖叫。印子兮与那妇人均是一震,迅速冲向窗前。
“不好!”
从塔上远远望去,空寂无人的街道上,豁然一滩鲜血,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触目惊心。
“小安!”妇人当即一声惨呼,转身冲下塔底密室。
密室里哪还有人。孩子贪玩心重,想必是趁她二人去了塔顶没人看管,自个儿跑了出去。也不知在街上遇到了什么,如今已是生死未卜。
妇人失声痛哭,顿时没了主见。
“你在这里待着千万别出去,我去寻他回来!”
印子兮负剑在手,闪身出了塔底,沿着血迹一路狂奔,很快出了小镇,穿入一片密林。
血迹一直延伸到一条小溪边。溪的另一面是片广袤无垠的草原,再远处,是一溜烟绵延起伏的群山。草原视野开阔,无遮无挡,绿油油的草地上,丝毫看不出有刚被踩踏过的痕迹。印子兮当机立断,旋身回到密林中。
在密林里无头苍蝇般奔寻多时,始终再无找到任何线索。正当她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的时候,突然听见前方密林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印子兮神情一振,飞身冲了过去。
临近声源附近,印子兮放缓了脚步,林中光线晦暗,宝剑在她手中泛起淡淡荧光。密林深处声响愈发剧烈,一个不好的念头蓦然迎上心头——莫不成是异兽正在啃食那个孩子?!
念光一闪而过,人已飞身冲出,说时迟那时快,“砰”的一声,眼前景象尚未看清,印子兮一剑已经击了出去。
“哎哟!”
随即传来一声惨叫,高高的灌木丛中,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栽了出来,“谁他妈的背后偷袭我?”
印子兮定睛一看,是名青年男子,模样甚是年轻,唇红齿白、细皮嫩肉,应该刚及弱冠。青年一手捂着自己的肩膀,有血正从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而他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提着自己的裤腰带,裤子松松垮垮的吊在腰间,一端垂落下来,露出半边白花花的屁股……
印子兮顿时羞红了脸,忙侧目回避。
“还回避个屁啊?看都已经被你看见了!”青年一脸怒气,三下五除二的系紧裤腰带,“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无冤无仇的怎么上来就打呀?”
“抱歉,实在抱歉!”印子兮点头哈腰,连连赔不是,“我没看清楚,纯属误会。”
青年一听,声音即刻拔高八度,“你没看清楚就出手乱打一通,如果不是我反应快,岂不成了你手下冤魂?”
“呵呵,不会的,我也有手下留情,没尽全力啦!”
“少来,明明你这一剑很重的好哇!”青年呲牙揉着肩膀,“瞧,都流血了。”
印子兮尴尬的不行,“呀,还真是,要不让我帮您包扎一下?”
“去去去!”青年一脸嫌弃地推开她,“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连人跟兽都分不清楚,还敢让你帮我包扎?”
印子兮神色一顿,“你何出此言?难道……你有在这附近看见异兽出没?”
“岂止是异兽,还看见它叼着个小孩呢!”
印子兮来了精神,“请问你在什么地方看见的?它往哪个方向去了?”
“嗤!”青年冷笑一声,一脸鄙夷地看看印子兮,“就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等你找到那只异兽,小孩早就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印子兮不高兴了,面色沉了下来,“我说这位兄台,方才出手误伤你确实是我不对,我已经反复跟你道歉多次了,可是你呢,不能宽宏大量也就罢了,张口闭口一直侮辱人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呢,也忍气吞声地站在这里被你骂了这么久,想必咱们也算扯平了,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说完转身就走。青年却是急了,紧跟在后直嚷嚷,“你就这么走了?我还在流血呢!”
印子兮头也不回,脚步飞快。
“喂,你不想找那只异兽了?孩子也不打算救了?”
印子兮还是不理他。
青年停住脚步,满脸不屑地望了望天,“搞了半天原来是个半吊子,没这本事就别强出头嘛,救人救一半却不救了,看你回去怎么跟孩子的母亲交代。”
印子兮身形顿了顿,接着往前,“孩子就住在前面那座小镇里,等会儿你直接把孩子送回去就行了。”
后面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起来,“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孩子被救了?”
“猜的。”印子兮懒得跟他多费唇舌,随意答道。
“那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猜错了!”
话音未落,一旁丛林里倏然钻出两个人影来。
“小瑟,孩子我们已经救出来了!你好些了吗?肚子还痛不痛啊?”
是一男一女两名成年人。女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而男子手里则抱着一个孩子。孩子腹部受了伤,渗血不断,已经偎在男子怀中昏迷过去。
“小安!”
待印子兮看清那孩子模样,立刻跑上前去,“太好了,是你们救了他?多谢!”
男子一脸警觉地看着印子兮,“这孩子是你的?”
“嗯。”印子兮道“我正是为了救他而寻到这里。”
男子挑挑眉,“你是孩子的母亲?”
“姐夫你笨死了,看她的年纪怎么可能生出这么大个儿子……”
“啪!”
青年话未说完,一记爆栗重重敲在他脑门上,长相与这青年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严词厉色道“小瑟,休得无礼,在你姐夫面前,不准这么没大没小!”
“好痛,姐!”青年使劲儿揉着自己脑门,皱着眉头大声囔嚷,“我都已经受伤了,你还打我?”
“什么?你受伤了?伤哪儿了?快给我看看!”女子一脸紧张,当即拉着青年来回转身打量个没完。
青年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喏,就肩膀上,其实也没多严重啦!”
女子看看他的伤口,疑惑道“这是剑伤!是谁伤了你?”
青年噘着嘴,扭扭捏捏地不肯说。
“咳咳。”印子兮扶额,满脸黑线,“呃,那个,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太心急了,不小心伤了他……”
“是你伤了我弟弟?”女子眸光移到印子兮身上,惊讶不已地上下看着她。
“呃……意外,纯属意外!”印子兮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太好了!”谁知,那女子突然一拍双手,跳起来搂住印子兮的肩,大呼道“我家小瑟终于遇到那个伤他的有缘人了!姑娘,来来来,咱们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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