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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1 / 1)

隋空挂了电话,很快就赶来了。

正值中午头,诊室没有医生。余泽一个人坐在体检大楼的走廊上,手里拿着化验报告单,仰头靠在座椅靠背上方的瓷瓦砖墙面。

隋空走了过去。

余泽手里的报告单,放在腿上。

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个人谁都说不出来一句话。很快下午两点钟到了,老医生揣着口袋走了回来,看到余泽等在外面,还和蔼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走,进去吧。”

老医生戴上眼镜,把听诊器往白衣大褂里一揣,接过余泽的报告单。

他低头,看了两眼。

尔后,对着那红色往上扬的箭头,挺平淡地道,

“你预约个胃镜和肠镜吧。”

还没等坐着的余泽开口,站着的隋空就说道,

“医生,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做胃镜肠镜?他这个化验……”

老医生用红钢笔指着报告单上那一栏的超出指标,淡淡道,

“肿瘤标志物都超标了。体内应该是长了什么东西。”

“但具体是什么,还需要切片做活检,才能够断定。”

隋空“肿瘤???”

余泽“会有,恶性的几率么?”

恶性肿瘤,俗称“癌症”。

老医生端详着余泽的报告单,眯了眯眼睛,

“小伙子,这个我是不能给你确切答复的,这张化验单上,我也只能告诉你你身体确实长了个东西。”

“至于良性恶性,必须做活检。你要是不做的话,我们也没办法给你确定。”

余泽“不是说,年轻人,不太容易得这些病……”

老医生摇了摇头,

“说是这么说,但也没有明确的界限啊。病这个东西,没有年龄的区分,就是胃癌这些病,过了四五十岁之后的确容易高发,老年人身体薄弱免疫力低,年轻人免疫力好。我看你还有贫血,有些事情也不一定……你先预约个胃镜肠镜吧,这两天没什么人,顶多排到下周。”

“……”

半晌,余泽动了动嘴唇,

“好。”

……

隋空和余泽一出医院,对面就是隋空想要吃的那家羊肉汤炸大饼。

从诊室到医院大门那一段路程,两个人谁都没说话。余泽把体检表放入了随身带的小包里后,伸出手来,指了指阳光下的那个羊肉汤店郑亮标牌。

“走,买羊肉汤去。”

“你不要吃炸大饼吗?快三点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

隋空沉默地看着余泽买了一百多块钱的羊肉汤,还炒了羊肚羊血等几个小菜,炸大饼还剩一些,余泽也全让老板娘给打包。

这家羊肉汤店开了很多年,从余泽出狱后干丧葬起,就一直坐在医院对面的门口。风吹日晒,如今门头也旧了。老板娘认识余泽,往前推几年余泽还只干丧葬店那会儿,天天来医院门口拉活。饿了几个兄弟就一凑钱,来羊肉汤店喝羊汤。

“给,小余。”老板娘将打包好的羊汤以及炸大饼,递给余泽。炸大饼老板娘又重新炸了一伙,余泽是老熟人,不能拿剩下的那些不脆的招待。

余泽给了钱,谢过老板娘。

老板娘也老了,十多年前水灵灵的小姑娘,如今也变得落入凡尘。老板娘将耳边的头发往后一别,边擦着桌子,边问余泽,

“今天这是过来……”

余泽不干丧葬这事儿,认识的人也基本都听说过,今天过来,根本不可能是来拉活的。

余泽“来体检。”

老板娘“是嘛?是那个保险公司和市医院……”

余泽“对,十年保险的合作项目,免费提供三千五百块钱的体检。”

老板娘“啊,当时我也交了,一直也没去。怎么样啊?感觉还行?”

余泽点了点头,“挺好的,很全面,基本上都查了个遍,也不用花钱。跟那些干部们享受同样的待遇。”

老板娘“那你检查的怎么样?身体没问题吧?”

余泽看着老板娘拧干了抹布,把桌面上的调料盒都给摆正。

他点了一下头,

“没什么事。”

老板娘笑了笑,

“是啊,没什么事就好。”

“人活着,还是身体最重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三年前小斌他爸不就是得了那什么病,唉。早让他查他不查,查出来就是晚期了。没几个月就没了,家里的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小斌也快上初中,愁啊,天天问我‘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

隋空开着车,余泽坐在副驾驶上。

过去两个人经常这么开车,载着对未来的迷茫与咬牙坚持下去信念,走南闯北,为了生计四处奔波。

那些年,临城还很破旧,还没有什么城建。

路边的房子,也都是破破烂烂,大街上只能看得到推三轮车的,骑自行车都要被羡慕很长时间。

能够个五菱面包车开开,那都是能让人眼馋。

到了沿海的一个十字路口,腥咸的海风一阵一阵的吹。隋空拉了手刹,等待着前方闪烁的红绿灯。

隋空突然开口,

“我听说过,胃里长结节。”

“结节都是好的吧?切掉就好了。”

余泽“……”

他手里拿着,预约好了的胃镜单子,还有一塑料袋的药。预约了下个周一的胃镜,做之前需要喝这些东西,把肚子都给排空。

隋空“前两年陈茹的表叔也长了个,还是好几个,当时也吓坏了,以为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慌慌张张又是切片又是活检,折腾了一个圈。最后查出来是良性的,动了手术切掉,全都没了。”

“一般良性的多,良性的多。”

余泽“嗯。”

谢珞珞的雅思约在了12月中旬考试。

她特别忙,很多时候都是学习学到半夜一两点。

太累的时候,就很想很想给哥哥打个电话。

然而有的时间只能是很晚了,想到余泽应该已经睡下,谢珞珞捏着余泽的号码,最终也没有打。

做胃镜肠镜的过程挺痛苦的,需要陪同。余泽在家里喝了那些盐水,感觉身体都要虚脱了。隋空陪着他,按照要求带了卫生纸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消化内科胃镜室的大门一关。

外面站了些人,隋空一个人坐在长凳上,漫长的等待。过来做这些项目的,大都是一些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有家人的陪伴,有子女的照顾。

白炽灯从这边过来,又从那边过去。

依旧是上次的那个老医生接待的他们,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在体检大楼,而是在消化内科的诊室。

老医生问余泽,是不是生活方式,不太好。

余泽想了一下,平静地点了点头。

隋空拿着那切下来的组织片,送到活检处。

老医生跟余泽说,

“别怕,也有可能是良性的。”

“现在的医疗技术很好,你还很年轻。”

余泽想起来,很多年前他父亲就是这样的。

他问医生,是不是这种病,有遗传的概率。

老医生“严格上来说,癌症是没有的。”

“但研究上有表明,胃癌的确是那种有得病家族史的人,更容易患病。”

“小伙子,你上面是有什么亲属,得过胃癌?”

余泽诚实道,

“我爸,我爷爷,都是这个病。”

医生看了余泽很长时间,又看了看那张崎岖的片子,最终说道,

“先看看活检结果吧。”

“……”

活检结果出来的那天,天气很好,是深秋与初冬交界处的晴朗。

马路边新栽的柿子树,挂在上面的柿子也红了。

红到发紫。

余泽在医院楼下的花坛旁,坐着。来来往往都是陪着病人进出医院的家属。有悲伤的,有平静的,有撕心裂肺的,还有苍老的麻木的。

就是很少有看到,笑着出来。

也是,那些年余泽干丧葬,天天来医院蹲点,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一天到晚都是在哭,然后上前去跟那些绝望到昏阙的家属介绍着,要善理亡者的后事。

也是在那个时候,那个盛夏,忽然就,捡到了珞珞。

珞珞五岁,那么小一只,梳着两根长长的大辫子,蹲在楼梯上哭啊哭。

余泽经常想珞珞,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轻想念。每一次都是他在劝着珞珞不要那么依赖他,总说女孩子是要长大的,将来是要跟别人结婚组建家庭,不可能永远十六岁。

可在谢珞珞看不到的地方,他也是真的想她。

那是他前半生,以后可能会说是这一生,最心甘情愿去守护的一团光。

隋空蹲在地上,最终的报告摊在水泥路面前。好半天,隋空突然就哭了起来,悄无声息地哭,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余泽笑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耳朵,

“别哭啊。”

隋空“哥,我们,要不要,再去大城市,再去看看。”

“临城太小了,临城小,医院也小。”

“我们去青岛,去济南,去三甲医院。”

“可能有误诊的,我看过好多报道,说其实没事儿,也有拿错了病例,其实没事儿,根本没事儿。”

“……”

余泽“那你,陪我去啊?”

隋空摸了把脸,地上的灰土,沾在脸颊上。

“陈茹肯定同意,木雕厂不是还有成安。我闺女没问题。我陪你去。”

余泽低着头。

半晌,他轻声说道,

“别跟,珞珞说。”

……

……

……

赵来站在高铁站,看着余泽和隋空两个人从列车上下来。

北京的天,依旧是灰蒙蒙的。

赵来伸出手,在人来人往中,大喊了一声,

“余泽——”

路过□□,赵来停下车,让前面的行人先过人行道。

一路上都在控制不住地从后视镜去打量余泽。

当他接到电话,听到余泽病了,想来北京重新检查一下。赵来先是一愣,怎么都反应不过来。

现在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余泽俨然已经是飞黄腾达了,谢珞珞被沪圈豪门认祖归宗这件事,多多少少都有听闻。余泽一手把谢珞珞养大了,谢家那不得感恩戴德?

然而怎么都不该是,这副模样。

余泽比过年那会儿,看起来更瘦了,脸色也苍白。赵来握着方向盘,肚子里有一堆想要说的话。

最终只是张了张嘴,说道,

“现在医疗技术发达了,就算真的得了,也有机会痊愈。说是预后状况也挺好的。我爹当年不也那个,我爹是年纪大了,你不还年轻……”

“肯定没事儿的,啊。”

余泽坐高铁坐的累,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赵来“……”

赵来学中医药,跟北京协和医院很熟。他联系了最好的专家,在学校里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期,专门陪着余泽检查。

余泽躺在那床上,仪器都是冰冷的。

北京有很多很著名的小吃,上一次来北京,余泽吃了碗不太好的面,吃的上吐下泻。这一次什么都好了,但是却吃不进去。

赵来在全聚德整了个包间,隋空陪着余泽来的,他给隋空点了好多北京的特色。

余泽面前是一碗砂锅粥。

赵来“来,咱们老同学,碰个杯。”

余泽端起白开水的杯子,跟他一碰。

一趟下来,余泽脸色苍白了不少,坐在那里都有些虚。赵来也不说别的,跟余泽说着以后的事情。

赵来“你跟谢家,说了没?”

余泽“还没。”

赵来“谢家人,肯定会帮你的。”

“化疗、放疗,各种手术费,数目都不小。你还得请看护,还要住院。这笔钱我觉得还是得跟谢家人说说。”

余泽“再说吧。”

赵来“你别再说啊!”

余泽“我还没想好,怎么跟谢家说,我跟他们非亲非故。”

赵来“你不是养大了珞珞吗?你用这个!”

余泽“……”

赵来“……”

隋空吃了几口烤鸭,也没心情吃了,放下筷子,默默地听着他们说话。

有时候真的是觉得,麻绳专挑细处断。

赵来别过去头,沉默了半天。怎么说,他们这些成年人在这个社会上磨砺了太久,人情味早就淡到尝不出来味。

然而终究他还是对余泽有愧疚。

茶水凉了半天。

余泽动了动嘴唇,开口平静地说道,

“我手里还有个房子,一中那套。”

“现如今陪读都是两万块钱一个月租房起步,卖了,总能拿到三百多万。”

“然后,这两年做木雕厂生意,也攒下了一笔钱……”

隋空“你要卖房子???”

“不是,你不才买了不到一年???卖了那你以后住哪儿,回锦水镇???”

余泽“……”

隋空很快反应了过来,余泽要是真的去治病,也就不需要那儿的房子了。

又是一阵,抓心的难受。

余泽一直很平静的,说话也很有条理,仿佛得病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他说以后珞珞也不会住在他那儿了,房子卖了就卖了吧。

“到时候,就跟她说,我去南方,做生意了。”

赵来一愣,

“你不在北京治病?”

余泽“去上海。”

“我有个弟弟,在上海。”

……

余泽去北京这件事,很快就被谢珞珞知道。谢珞珞打电话过来,问余泽怎么也不和她说呢?

余泽温和地哄着谢珞珞,

“哥哥去北京谈一笔生意,看你忙,走的又急,就没来得及跟你说。”

谢珞珞“是我三叔给你介绍的吗?”

余泽哽咽了一下,

“算是吧。”

回去那天,是一个周五的下午。

一中大休。

余泽背着一包的病例,推开家里的门。

却发现不像是平日里那样的冷清,客厅开着电视,桌子上也倒了水。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敲打声音。

饭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卤子,还有过着凉水的手擀面。

谢珞珞端着炒好的鸡蛋黄瓜,手指上还沾着面粉,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哥!”

她瞬间惊喜道,眼睛睁得圆圆的,散发着青春的靓丽,

“哥,你回来啦?”

余泽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谢珞珞了。

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也有可能,是真的好久好久没见到了。

谢珞珞拍着手,要过来帮余泽拿包,余泽把包放了下来,脱下羽绒服,整理了一下衣服领子。

“今天……不用上课了吗?”

谢珞珞“今天我请假啦!”

余泽“怎么,这么突然……”

谢珞珞“因为哥哥要回来!”

小姑娘站到了余泽面前,伸出手,跟余泽比了比身高。

然后仰起头,吧唧亲了一下余泽的脸庞。

余泽坐在餐桌上,一桌子的饭菜,全都是谢珞珞做的。

他吃了一口面条。

谢珞珞坐在对面,叽叽喳喳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电视开着,墙上的钟表,时间在往前走着。

仿佛一切一切,都跟正常没什么两样。

谢珞珞看到余泽不吃炒鸡蛋,特地用筷子夹了两块蛋,放到了余泽的碗里,

“哥哥得多吃点儿。”

“感觉你最近胖了一些呢。”

“看样子我不在家,哥哥自己一个人吃得很好!”

余泽笑了一下,

“那肯定的啊。”

小姑娘撅了撅嘴。

“那也得营养均衡。”

“你看我,现在胡萝卜都吃了呢!”

谢珞珞夹起一块胡萝卜,塞进嘴巴里,眼睛里全都是满当当的爱恋,

“哥哥以前告诉我,不好好吃饭的小孩子才会生病。所以珞珞现在什么都吃啦,不挑食了。”

“哥哥,我是不是越来越听话了呀?”

余泽用筷子夹着炒蛋,一阵恶心上涌,他隐忍着,压了下去。

轻轻一点头,

“嗯。”

饭吃到一半,谢珞珞突然接了个电话。

放下电话后,谢珞珞站起身,呼啦呼啦把剩下的那半碗饭,全都给消灭。

余泽抬着头,看她。

谢珞珞抹了抹嘴巴,跟余泽说道,

“谢轻延找我过去。”

“唉!肯定今晚又要熬通宵!”

余泽“很累吗?”

谢珞珞摇摇头,

“不累不累,就是有点儿掉头发。”

余泽一愣,琢磨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们年轻人的新玩笑话。

谢珞珞让余泽吃,一个人拿上书包穿好衣服,就要出门。

余泽还是放下手里的筷子,站起了身,走到门口。

“……”

“珞珞。”

谢珞珞抬头,望着余泽,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她爬起身,三蹦两跳就跳到了余泽身上,像是过去那样,紧紧地搂着余泽。

余泽抱着珞珞,大手揉着她的脑袋。

谢珞珞“哥,我马上就会回来啦。”

“等我考完雅思,过完十二月,我就回来住,好不好?”

“我会好好读书,让哥哥,越来越自豪!”

余泽什么都没说。

手机又一次响,谢珞珞从余泽身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哥。”谢珞珞说道,

“我看到通风橱里,有两颗柿子。”

“好像还没太干。”

“不要偷吃呀!等我下次回来,我要全部消灭掉!”

余泽轻轻点头,

“……好。”

站在窗户边,余泽看着谢珞珞上了谢氏的车。

他坐回到饭桌上。

碗里的面条还没干,桌子上的饭菜还没凉,还冒着一丝丝的热气。

墙上的电视,还在闪着五颜六色的光。

余泽拿起筷子,再一次夹了一大口面。

忽然呛了一下。

眼泪控制不住地,就沿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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