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床角注视着眼前如同雕像一般的劫,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多久,他忽然浑身一颤,然后双手便缓缓垂了下来。
然后,他缓缓转过头来,我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跟着一颤,只觉得眼中憋着的带着恐惧的眼泪又要涌出来了。
但这一次,他的目光却恢复了以往的冷漠和凛然,但此前的那些夹杂着复杂情绪的可怖神色却荡然无存了。他只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没有任何言语,也无任何惊奇。随即便起身、下床、立稳、转身、离开。
直到殿门重重被关上,我依旧还陷在失神当中,心有余悸。
待略缓过来些,殿门却再次被打开,我冷不丁地又是一惊,但当看见走进来的是两个侍女后,才又微微放下心来。
她们微低着头,双手抬着精致的托盘,盘中整齐叠着一干衣物,随后恭敬地走到床前,随后将托盘轻轻放在床上。自始至终,她们都未曾敢抬头看我。
衣物放下后,她们又恭恭敬敬退了出去,重新关上了殿门。
确认脚步声已经远去后,我才拿过那些衣衫,小心地穿好,但脖颈处被抓红的痕迹却无法遮掩。
即使如此,我也觉得在殿内实在太过憋闷。一夜的惶恐和压制,再加上先前的一波折腾,我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密闭的寝殿畅快地呼吸一番。
白日里劫不会出现,也算是给了我一些缓和的时间。昨夜劫到来时,戒指忽然隐去,如今我只盼着手指上的戒指再次出现,至少能够获取更多外界的信息。也不知元桓是否能够感知到我昨夜的遭遇,但又难免自嘲,那些能够代替五感的法器,往往都是精心研制,还需要注入特殊的灵力,如今看来,这戒指仅仅是元桓随手制出的一个小小的传音法器而已,怎可能还有过多的功用呢?
整理好衣衫,我便再次打开了殿门。当院内晨风扑面而来的一瞬间,顿时身上的酸痛和疲惫感得到了些许缓解。
我不经意地向左右看了看,原本立岗的神兵仍在,但我感觉他们有意无意地向我投来了目光,只是又很怕被发现,赶紧收回去了。
这让我联想到了昨夜的情境,不免难以掩饰地有些惶然不安,于是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寝殿,一路绕到走向那个僻静的凉亭,头也不回。
凉亭内,果然自觉清净了许多,加上四面溢入的微风,虽有些凉,但至少能够让我暂且忘了昨夜那寝殿中的焦躁与闷热。
我再次四下打探了一遍,确认没有引来多余的注意后,才坐到凉亭一角,正如往常在此处乘凉思虑一般。我慢慢抬起左手,微微晃动那食指,盼着那熟悉的光晕再次出现。
片刻后,我又觉心跳不自觉地开始加速,因为左手食指上,果然再次出现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还未待那光晕闪烁变得规律,便听见还未成型的戒指传来隐约的呼唤声。
“银洛……银洛……”
听到这声音,我却忽感一阵委屈与痛楚涌上心头。但我极力控制住了。
“我在……”我硬生生将快要决堤的哭腔压成了低低的回应。
“昨夜发生了何事?不知有什么力量忽然便阻断了传音,此后我每隔半个时辰便会重新试着重连,但皆无回音,你现下可还好?”戒指那头一并传来焦急。
“我……”我一边开始揣测着到底是什么力量阻断了传音,一边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告诉戒指的那头昨夜的遭遇,实在羞愤难当,于是略顿了顿,道,“无碍……许是昨夜,劫忽然启动了什么禁制。”
他一时没有立即回应,我担心他会再细揣度,便补充道:“放心,大婚之前,我想他不会对我如何的。”
我此时的思绪的确十分凌乱,但即便此刻,昨夜劫的模样却仍是历历在目,从麻木呆滞到愤怒凌厉,既让我依旧惧意不减,却也让我骤然多出了许多疑问。
或许是有些心虚疑虑,我又赶紧转移话题道:“此前你说发现北境的仙门都进不了东境,那后来如何?”
戒指那边短暂地沉默了一瞬间,便道:“后来,我便遇到了如今的天帝,也就是今日你见到的那位。或者说,他是借东境某个仙门的通神使者之身,与我对话。他称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和我拥有天书之力的缘由,并提出了想要与我结盟对抗天神劫的想法。我原本也是不敢轻易相信,但他却说你与苍黎已被劫掳到神界,还用豢景术将你被软禁的画面传给了我。”
“豢景术……竟是那个传闻中已经失传了上千年的秘术吗?”我有些诧异地问道。
“是,这豢景术原是麒麟一族不外传的秘术,而这位天帝却似乎已经修炼到了精境。想必幻术的虚构,豢景术却可以将真实发生的场景封印豢养,而且还能将人传送其中,其间草木景象均与现实无异,实比幻术要高深许多。所以,我也十分诧异,而且,也断定你们必是已经到了神界,于是也只能暂且答应了他。”
“既然这位傀儡天帝一心想要对抗劫,那为何非要等到此刻呢?”
“如他所说,非要以天书之力,方可真正与劫抗衡。此前,他曾幕后策划了一场神族内斗,妄图借神界四大氏族之力压制劫,却不想最终仍是以失败告终,四大氏族损失惨重,最终也只能对劫俯首。所幸内斗之时,他并没有暴露自己,这才等来了这一次机会。我到神界后,他倒也坦诚,直言我们极北殇境的行踪是他设法透漏给劫的,而他之所以如此,便是为了让我们不得不同意他的计划。”
“这位天帝,果然是隐忍折服了千年,这算计筹谋的本事,当真不弱。此次计策即便失败,似乎也仍是不会轻易暴露他自己的意图,那便可以继续静待时机。但是,为何小十六看起来会与他如此亲近?而且,小十六又似乎对这神界地面下的密道了如指掌。玄狐族,难道不是已经被逐出神界千余年了吗?”
“或许,这玄狐也是他在人界安插的一枚棋子,又或许,我们的行踪,便是玄狐族最先告诉他的。”
我忽然想到先前小十六凿穿烛龙潭的铜壁救出我和苍黎的情境,再联系元桓这番话细细联想,一时有些失神。原本想问问元桓是否知道苍黎的境况,但还未及开口,戒指那边却先传来声音:
“如今我们处境危机重重,远比在妖界时更艰险许多,此戒指我已注入了一些真元之力,不仅可以传音,危及时刻还可催出天书之力结出结界,虽不能挡去一切危险,但亦可暂时拖延,若你在那边遇险,只需将戒指置于耳后半寸轻划三下,便能唤出结界。只是,每次使用需间隔至少两个时辰,结界最长也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已到嘴边的疑问又被我咽了下去,只再次细细端详起这枚闪烁着幽蓝色光晕的戒指,弱弱问道:“这枚戒指,不是已被技殊抢走了吗?那你,又是何时……将拿回来,它戴到我手上的……”
那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这枚戒指,从未被谁抢走过。”
我听得一头雾水,心跳却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却在此时,我远远望见院落的大门有些异动,便赶紧低声道:“似乎有人来了。”
“若需联络,轻抚食指三圈。”
那头的话音刚落,院门便被缓缓推开了。
接着,数名侍女和神兵排成两列走进院子,有端着托盘的,有抬着箱子物件的,看样子是来布置庭院的。我远远看着,不禁冷冷一笑:原本就是个假婚礼,何必还多此一举?
带他们全部进了院子,院门便被驻守的神兵重新关上了。
我在凉亭中看着他们有序地走进主殿、寝殿、偏殿,而出来后,带着的物件也跟着减少,最后,他们依旧有序地排着队离开了院子。随着院门打开、再关闭,这院中重新恢复了宁静。而此时,已至午时。
我带着几分讥诮之意,从凉亭走出,迈着散漫的步子朝寝殿的方向走去。
走至半途,身后的院门处却又传来声响。我以为是午时送餐的神兵,便也没有过于在意,继续向前走。
不多时,却觉身后有人靠近过来,心想寻常那些送餐的神兵皆是从主道直至寝殿,怎么今日……顿时觉得心口一阵,停下脚步,赶紧转身。随即,便是猛地吃了一惊。
劫,正站在我身后。
他冷冷地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开口。
我自然没有想到他会来,也想不出他来做什么,只觉得在他面前,百感交集,一种无形的压抑感瞬间便蔓延了全身,如果不是意识还算清晰,我甚至觉得自己又要开始瑟瑟发抖了。
许是见我迟迟未说话,他便索性将目光从我身上挪开了,随后冷冷道:“今后,我每日都会来与你一同用餐。”
我便又是一惊:每日一同用餐……
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朝着寝殿的方向。我转身,见他顿了顿足,似是在提醒我跟上。
因为昨夜的经历,我此刻满脑子都交替着他那或空洞或愤怒的神情,只觉不寒而栗。加之在思绪中又参杂着昨日天帝提出的那些计划,又混乱至极。所以,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便缓缓迈动了脚步,跟在他身后,朝寝殿而去。
进入寝殿,他便走到了床帏另一边的圆桌边坐下,桌上已然摆上了数盘精致的吃食。两幅碗筷被整齐地放在圆桌对角两端,而劫此刻就坐在其中一副碗筷跟前,微微侧首注视着我。
我不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有些拘谨地走过去,一边发现这寝殿里果然是被布置了一番,还多了一些新的摆件和绢画。
我在他对面坐下,刻意将椅子向外挪了挪。此前,我也每日都在此处用餐,但此刻对面多了这样一个人,心中所感实在难以言说。
他却并未在意,随手便拿起了桌上的碗筷,随意夹了点什么送入口中。
“你早晚都会是我的人,若是因为昨晚的事,大可不必。”
我的手在桌面以下用力握了拳,但随即又缓缓松开了。我也将碗筷拿了起来,随便夹了点餐食放进碗里。
就这样,我和劫不再有任何的言语对话,只默默地往口中送入吃食,但无论吃了什么,都觉得无味无感。自始至终,我未曾再抬头看他,直到听他放下了碗筷,我便也随手将碗筷放在桌上。
这时,一直一左一右侍奉在身侧的侍女递上丝绢,他用丝绢拭了拭嘴角,随后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圆桌的一侧。
我也轻轻擦了擦嘴角,将丝绢放回侍女端着的托盘上,两名侍女便也跟着离开。此后,有另两名神兵进来将碗碟收拾干净,我却仍坐在桌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待神兵也退出寝殿后,劫又转过身来,随即便抬手一挥,正在我晃眼瞥见了一点熟悉的银色光晕后,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再次浸透了我的身体。
带我恢复神智,便发现自己已经从椅子上滑座到了地上,身体还不自主地微微颤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何你的真元会破损至此?连麒麟护元鳞也无法修复吗?”
他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我,那张冷漠的脸上多了几分愠色。随即,他微微皱着的眉头却又舒展开来,冷冷道:“也无妨,只要撑得过几日后的大婚便可。”
说完,他未曾再多看我一眼,便负手而去,只留我半瘫在地上,继续承受着那极致的脱力感和不知从何而来却又遍布全身的疼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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