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辞就这么在赵府住了下来,每三日去寿康堂看诊扎针,然后拿着方子回房熬药。赵蕊姬直至许久之后才知晓其本名,因着老夫人吩咐,府中人都只唤他清公子。
这位清公子只带了一位贴身小厮,名唤墨烟,老夫人不敢郡主外孙,特意拨了一群丫鬟过去蔷薇园伺候,皆被其喜静给推辞了,这跑腿煎药之事便全落在了墨烟身上。墨烟性子同其主子截然相反,最是话多外向,因常在厨房领饭食时同青杏相遇,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没少吐槽他家主子闷葫芦的性子。
“小姐,你是不知,据说那位清公子,对扑上去的粉蝴蝶们丝毫不怜惜,任她们摔地撞柱,有一回,一个贵女在回廊上拦住他,竟被他直接丢进了湖中,幸好湖浅,又是夏日,这才没酿出大祸。”青杏一手麻利挽发,一嘴叭叭叭述说着听来的八卦。
赵蕊姬抬眼张望一番外头已光亮清晰的天空,催促着青杏快些装扮,她还赶着去寿康堂点卯呢。今日那冰棍子要去寿康堂扎针,她得提前去得祖母吩咐课程,以及准备扎针所需用具和药品。为了点拨她,祖母扎针时都会让她来准备,并协助,借以挑出错处指正。祖母道这是实战出真知,纸上点兵总不如实战演练来的记忆深刻。赵蕊姬虽总是小心翼翼害怕出错,祖母则宽慰她,圣贤都会犯错,何况她一个未经事的女娃,她这才收了惴惴不安的心态,心无旁骛地依照祖母吩咐行事。
“小姐,奴婢已经很快速了,您这发丝枯成干草般,光是理顺它就已费了不少时间。小姐,您都学了这么久的医理,哪日调个方子来治一治这发丝,也好解了奴婢的手罢。”青杏耷拉着一张圆脸,似哀求似调侃道。
“等过些时日,我去医书里找找。”赵蕊姬也忧心自己这一头枯黄的头发,只是眼下自己识字不多,又日日随祖母苦读,暂时还抽不出空来寻方子养发。
快速洗漱用膳,赵蕊姬赶在清公子来寿康堂前将所需准备妥当,又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放在一旁,这是她自己做的用来记下犯错之处。表哥曾指点她,若脑子蠢笨记不住东西,就在纸上将错处记录下来,时时翻阅,久而久之,便能逐渐改进,错也能愈犯愈少。
这小册子是赵蕊姬从父亲书房求来的上好宣纸,外头用牛皮包了,还命红袖用腊梅花粉熏了,翻阅起来有一丝淡淡清香,煞是好闻。苏清辞好奇地盯着她小心翼翼将小册子放在离砚墨几丈远的位置,显是极宝贝这册子。
老夫人还在做最后的礼佛,苏清辞闲来无事,顺手抄起小册子翻阅,想看看她每日在这上面写写画画些什么。才看了两三行,册子便被人从手中抢走了,抱在怀里一脸怒意瞪着他。
“我只是好奇,这里间写的是什么”苏清辞看着她瞪如铜铃的眸子,淡淡地解释。
“好奇也不准看,写什么也与你无关,未经人同意,别乱翻人东西”赵蕊姬恼怒道。自己的字写的歪歪扭扭,旁人看了少不得要嘲笑几句。这位清公子据说学问做的好,字也是苍劲有力、流畅洒脱,若是叫他看清了,还不得暗中笑话死她。
苏清辞忆起方才那扭如蛇蚁的字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正要开口道自己并未瞧清之际,一道怒喝喷来。
“不准笑,方才看见了什么你最好给我忘记,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你的药罐中会出现什么不明之物。”赵蕊姬俏脸染薄绯,死死抱紧册子瞪他。
自己笑了吗?苏清辞纤手摸上脸颊,直至察觉到嘴角微曲,这才发现泄露了心中想法。
“什么不明之物,姬姐儿,你若是给我搞小动作,就趁早回你的兰溪园”老夫人自佛堂转出身子来,逮住赵蕊姬一顿训斥。
“老夫人,此事是小生有错在先,赵小姐只是一时恼怒,图个嘴快而已,不必当真。”苏清辞出声解释。
赵蕊姬狠狠剜了苏清辞一眼,扭过头应了声,听得出来是不甘不愿。老夫人叹了口气,让她出去冷静一会儿再进来。
孙女还在气头上,若是让她帮忙,只怕更是乱中出错。
赵蕊姬气呼呼出去了,站在屋檐下鼓着脸生闷气。不过就是郡主外孙,祖母为何这般维护一个外人,这些日子,但凡与苏清辞争执,受训诫的无一不是自己倒好似他才是这赵府嫡孙,自己反而是外人了。
翠喜奉茶过来,悄声安慰她,“大小姐,外人在前,老夫人指定是训你,毕竟来人是客,您才是老夫人的嫡孙女,就算训斥两句,明日不又是亲亲热热共享天伦。但清公子是客,哪有主人训斥客人的道理,这不是叫老夫人打郡主的脸吗”
身在局中辨不清,翠喜一番点拨之下,赵蕊姬才算明白过来,收了脾气进屋去帮忙。
午休过后,寿康堂来了个不速之客,赵蕊姬坐在桌前背诵着药理,眼睛却止不住往外间厅房中张望。这个赵蕊芯,竟然也来求祖母收她学医理,还真是如前世一样,见不得自己有超出她任何一面。
“那你说说,为何要学医,我又为何要收你?”老夫人盖碗喝茶,睨着堂下跪着的次孙女问。
“孙女,孙女想要强身健体,上回落水,孙女九死一生捡回命来,想学些医理自己调养,不必再等郎中看诊。”赵蕊芯额角冒出细汗,学医本是她一时兴起找的借口,祖母这突然一问,叫她心慌不已,磕巴半息找了这个理由。
“强身健体打拳就可办到,何必劳心费力去啃那医书。况且齐郎中是咱们的府医,又来的勤快,哪里就需要你自己动手了。”老夫人并未被她的卖惨说服,拿话塞了回去。
“可是,可是赵蕊姬怎么就可以随祖母学医,她可以,我自然也可以。”赵蕊姬眼睛瞅到屏风后头的赵蕊姬,指着她辩解,声音带着些尖利。
“放肆,她是你长姐,你母亲就是如此教你直呼长姐名讳的吗?她能学是因她有正当理由说服我,你为何想学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内心那点小九九。”自家孙女是何品性,老夫人心知肚明。清公子虽只带了墨烟一个随从,蔷薇园却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去的。阿蕊这几日没少在蔷薇园前徘徊,听张妈妈提及,有一回清早,她竟等在清公子来寿康堂的必经路上,妄图攀谈。她才七岁,就如此汲汲经营,若说没有杨氏的指示,老夫人自是不信的。
攀附不成,便想着来寿康堂学医,借此与清公子相处,杨氏打的好算盘。但郡主府那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何况这清公子的本家又是京中服绯的五品官员世家,怎会看得上区区一个庶脉之女。
“孙女知错,不该直呼长姐名讳。祖母,孙女是真心想学医,求祖母开恩,准孙女同长姐一道学医,如此才能不厚此失彼啊”赵蕊芯尤不死心,暗戳戳埋钉子刺老夫人收下她。
“不必再求了,你心术不正,便是勉强学了,也是难成气候。有此心思,不如回房好好温习女书,学些正道。”老夫人挥手赶人,一脸嫌弃。
“祖母”赵蕊芯长呼一句,见老夫人不为所动,只得垂头丧气起身,幽怨地朝屏风后头睇了眼,扭捏着离开。
“老夫人,只怕二小姐这一回去,那杨氏又要在二爷跟前闹了”张妈妈拐了进来,立在老夫人身后,探手揉捏着夫人额角,低声刺了句。
老夫人冷哼一句,眉间染上一丝冷色,“随她去吧,那杨氏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初若不是二爷求着我去提亲,我又怎会给赵家娶回这么个泼皮回来,闹得家宅不灵。”
“二爷实在糊涂,当年虞家小姐多好的一个人,偏生就看上了杨氏。老夫人,老奴多嘴一句,这瑞哥儿还小,若是放在二夫人跟前教养,只怕也教得如二小姐这般,眼皮子浅,大是大非上犯糊涂。”张妈妈尤在惋惜,虽说二爷与大爷一样都不是老夫人亲生孩子,但从小都是一块儿在跟前长大的,张妈妈那时对幼小瘦弱的二爷更为心疼些,只可惜二爷大了后,便与老夫人生了嫌隙,连带着逐渐疏远她这个老婆子,无端叫人寒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若强行将瑞哥儿接到跟前抚养,只怕杨氏得闹翻天。罢了罢了,寻些时日找二爷提点两句,听与不听,就全在他了。如今大爷这头得了嫡子传承,找机会将这家给分了吧,省的杨氏日日杵着个驴脸,阴阳怪气的。”老夫人想起这个不成器的庶子,满脸是无奈之意。
当年老夫人被偏房唆使的小妾绊倒流产,自此再不能生育。老爷自知理亏,便将两个庶子都记在她名下。老爷去世后,两位孩子还小,叔伯觊觎家产,老夫人拖着病体据理力争,这才堪堪保全。届时娘家人及密友都劝她丢下孩子改嫁,她也犹豫过,若不是大爷去偏房撒泼打诨、跪地求饶讨来被抢去的百年人参治好她的伤寒,指不定此刻她早已儿孙满堂、含饴弄孙了。
人贵在有心,因着大爷,老夫人才留在赵府,劳心费力将两个继子抚养长大、成家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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