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赵蕊姬去寿康堂习课时,老夫人瞧着她额头的纱布,狐疑地问,“昨日翠喜来禀报,说你是肚子不适,我还当你这小妮子是偷懒故意寻的烂借口,怎今日头上蒙了纱,难道想借此蒙混过关?”说着还倾过身子,欲揭赵蕊姬头上纱布,一探究竟。
赵蕊姬没有动弹,她知晓祖母是故意逗她。果真,老夫人的手及到跟前又收了回去,端着茶杯气定神闲地喝茶。
祖母这是在等她主动交代缘由,赵蕊姬知祖母的性子,便抄了昨日糊弄青杏的借口说了,只是多加了句雨大路滑。昨日却是下了场倾盆大雨,老夫人见她说的情真意切,摆手让她去书桌前准备了。
午后扎针,苏清辞同老夫人禀了昨日病发之症状,一面说一面拿眼瞟屏风后头的赵蕊姬,老夫人问到细处,苏清辞说得磕磕巴巴。实乃这些都是赵蕊姬昨日同墨烟讲述的,苏清辞不确定墨烟转述是否全面,加之自己当时本就昏迷,故而才会这般不利索。
“清公子昨日发病,应当是无人在身侧伺候吧!”老夫人说的肯定,这般模糊的描述,不是苏清辞的作风,想来是伺候的人事后断断续续忆起。
“有人,只是那人有些迷糊,又粗心大意,故而记得不大清楚。”苏清辞这句话倒是接得顺畅麻溜,只是惊的屏风后头的赵蕊姬心惊肉跳,生怕他说些不妥当的话来。
他居然说我迷糊、粗心大意,昨日若不是我,他只怕早已陷入昏迷而不知身在何处了吧。赵蕊姬拿笔头戳下巴,觑着厅里的身影暗暗不悦。
听得苏清辞这一解释,老夫人没再反驳,只让他伸了手出来把脉,尔后又给他扎了遍针,写了药方递给赵蕊姬去后头库房挑药,方才松了手饮茶闲聊,“清公子,老朽昨日收到了淮阳郡主的来信,清公子已近一年,头疾虽需徐徐图之,但科举不可荒废,故而遣了先生过来教授公子。郡主嘱咐老朽,务必平衡公子的诊治与温习的时间。方才把脉,公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这头疾乃是心病所致,治愈还需心药医。瞧着公子这一年在赵府气色大好,想必有助于公子养病,那公子就安心在蔷薇园住下来,待找到心药后再行离开,你看如何?”
苏清辞自然是一番道谢。
“公子不必多礼,当年淮阳郡主助老朽甚多,此番回报不过尔尔。老朽库房里还有一株百年何首乌,是淮阳郡主多年前所赠,晚些时候公子带回去,每日切片泡水喝,可助养身子,解学习之困。”老夫人看着眼前进退有度的佳公子,脑中忆起多年前初遇淮阳郡主的一幕,无限感慨。
“如此,那便多谢老夫人了。”苏清辞抱拳。
俩人又捡了些其他话题说了会儿话,待到赵蕊姬将药包递给苏清辞,苏清辞才起身告辞。
苏清辞走后不过片刻,老夫人递了话给赵蕊姬,“你随我学了近一年的医理,进展缓慢,乃是吃了识字不多的亏,淮阳郡主给苏公子遣了有名的大儒过来授课。五日后,你上午去蔷薇园旁听学字,下午再来寿康堂学理吧。此事我已与苏公子说定,你只管放心去。无事,今日就到这吧。”
老夫人中指揉眉心,一脸疲色。
赵蕊姬见状喏声退出寿康堂,刚出院门口,就遇见等在一侧的苏清辞。抬头盯了他一眼,赵蕊姬喜滋滋地问,“你候在此处,是在等我?”
原本她还愁自己识字不多,耽误了学医的进展,如今祖母三言两语便安排了化解之法,省得她再去求到父亲跟前,此刻赵蕊姬心中是万分高兴。况且,淮阳郡主给苏清辞请的大儒,那定然是极厉害有名的,自己能借机得一指教,定会收获不凡。
尾音上扬,欢快轻松,显然是极高兴的。
苏清辞低头看着只及他下巴位置的小人儿,缓缓开口,“识字之事想必老夫人已同你说了,有一点要求我要提前与你说,来蔷薇园识字,不准带丫鬟,凡事只能你自己动手。”
话有些不近人情,语气却缓和许多,不似平日里的清冷漠然。
赵蕊姬不加细想便应了下来,平常在寿康堂她也是亲力亲为,只是换个地方而已,这事难不倒她。歪着脑袋看他,赵蕊姬等着他下一句。
一个长条形锦盒递了过来,低哑空灵的声音随影而至,“这是百年何首乌,可助生发黑发,你拿回去,让丫鬟每日切片煎水两回。”
素白的指节修长分明,捏紧锦盒的部分隐隐有血色流动,连声音里似乎都有一丝别扭。
赵蕊姬接过道谢,揣着盒子告辞离去。方才在库房找药,张妈妈进来寻东西,找寻许久才翻出这个锦盒,小心翼翼抱了出去。当时赵蕊姬还在猜测那锦盒里所藏之物,没想到竟是百年何首乌。不过这何首乌明显是祖母送与苏清辞的,他为何又要转送给自己?
难道是因为自己昨日救了他一命?但他事后不是已派墨烟送了药膏过来么?
赵蕊姬虽不解,但枯发困扰她多年,既然苏清辞愿意相送,她便心安理得收了,大不了回头自己多做几个驱蚊的香囊给他,等转了年开春之后,就可以用了。
苏清辞旁的都清冷不近人,唯独蚊虫特爱招他,故而蔷薇园摆设简单,熏香却是整日都不停,就这都还挡不住蚊虫对他的钟情,直至东厢房内门窗之处挂满帷幔,大夏天都是只开窗不挂帷幔,这才堪堪好一些。
等到赵蕊姬回到兰溪园,红袖来报,午后赵耀华来找过她。
“堂兄来找我可以有说是因何事?”赵蕊姬将锦盒递给红袖收到壁橱,一面卸妆发一面问。
“大公子见小姐不在,未曾停留便走了,只说晚间再来寻小姐。”红袖锁上壁橱,转过身回话。
既是不肯留话让丫鬟转达,看来是有重要之事与自己说,赵蕊姬嘱红袖摆饭,想着早早吃完等待堂兄的答案。
府里掌灯过后半刻钟,赵耀华果真提着灯笼一人来了兰溪园。屏退丫鬟后,赵蕊姬看着堂兄翘脚瘫在圈椅里,只得出声提醒他注意仪像。
“无妨,既是在妹妹这里,又没旁人,堂兄我难得懒一回,何须做样子。”赵耀华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同赵蕊姬搭话。
“大妹妹,这两日接触下来,我还是觉得你比赵蕊芯可爱多了。父亲这次派我西行,不过是想寻个得力助手,重振赵府辉煌。我思来想去,二伯虽精明,但养的两个儿女却是不成器的。都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与其同二叔谋合,整日提心吊胆的,不如同大伯沆瀣一气,同进退。有妹妹在,想必也无后顾之忧。妹妹觉着呢?”赵耀华兀地倾过身子,手撑茶桌,支着脑袋看赵蕊姬。
“堂兄谬赞,只是合谋之事,堂兄不应该是去找父亲,为何来找我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呢?”赵蕊姬斜眼看他,心中揣摩着堂兄的真实意图。
“早就听闻大伯甚是听从大伯母的话,而妹妹又是伯母心尖上的人,若是妹妹应允了,伯父那边自是不忧。”赵耀华笑嘻嘻道,神情半是认真半是调笑。
赵蕊姬睨他,看来这位堂兄是有备而来,低头往嘴里送了口茶,赵蕊姬缓声开口,“那堂兄不妨说说,四叔想要我父亲做什么?”
“妹妹的舅父掌管陕州要害,所有进京之物皆得经过此处。听父亲说,史相府上和兵部尚书秦尚书府上去年皆有一船货物在陕州被扣查,虽说最后并未查出名堂来,但终究是错过了商机,两府损失都不少。若妹妹能劝说伯父修书一封给刘舅父,日后凡挂白旗的船只稍稍松一松,日后不仅父亲的官运,大伯父的官职也能再往上提一提,岂不两全。”赵耀华觑了眼紧闭的门窗,压低了声音道出来意。
四叔这是看中了舅舅手中的权柄,想要借此给史相和秦尚书递投名状了。况且,若那船上仅仅只是寻常货物,舅舅派人查过后定会放行,何来扣查,故而那批货要么是名不正言不顺,要么就是旁人上贡的贿物。至于最终未查出问题放了,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赵蕊姬瞳仁深深,握杯的手不察地收紧,“堂兄,我虽年纪小,却也知道两地官员不得插手对方官务。况且依舅父的性子,就算父亲违心写了这封信,也定然是石沉大海,届时还会引起舅父对赵府的猜测。我舅父好歹也是当年的二甲榜首,细细思索便能摸到四叔那,日后再留心史相、秦尚书和四叔府上的船只货运,堂兄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赵耀华没想到自己的提议就这么被软绵绵地给挡了回来,他收起散漫样子,双眼鹰一般地攫住对面的赵蕊姬,口气比先前锐利了许多,“堂妹不必这么着急拒绝,你毕竟还年幼,思事还不够全面。朝堂之事,风云诡变,福祸旦夕可转。话我已带到,妹妹可寻个机会同大伯商量一番。今日我只是来兰溪园看望受伤的妹妹,并未言其他,这是上好的金创药,妹妹好生养伤,堂兄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也不待赵蕊姬回话,自怀里摸出药瓶放在桌上,起身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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