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在短篇《爱》中说,“于千万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这也许是她对爱情的态度。她也许自己也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从繁的极致走向的俭的极致。-稚雅,成长,茂盛,荒凉……
张爱玲,1920生于上海,祖父张佩纶是清末名臣,祖母是晚清洋务派领袖朝廷重臣李鸿章的女儿。父亲张廷重是典型的遗少,母亲黄素琼则是留过洋的新女性。其文学作品,30-50年代红透上海滩。青春年少便尝尽繁华世事,横冲直撞,亦步亦趋。张爱玲说,啊,出名要趁早呀,来的太晚,快乐也不那么痛快。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她又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爬满了虱子”这些被现代读者推崇的句子,是否为张爱玲未来的生活布下了隐忧,也许注定如此。1944年,与大汉奸、多情浪子胡兰成结婚。热恋恰是飞蛾扑火,凡尘红花尽凋零,胡兰成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亦成谎言。数年后回首已成陌路。与燕山似有似无的“爱情”,也无疾而终。张爱玲“立刻觉得有条河隔在他们中间汤汤地流着”。50年代大陆的政治环境更让她无所适从。1952年,离开上海赴香港,并同姑姑约定,彼此不通信、不联络。-
在《浮花浪蕊》中,张爱玲写出了离开大陆的一瞬间,“桥堍有一群挑夫守候着。过了桥就是出境了,但是她那脚夫显然还认为不够安全,忽然撒腿飞奔起来,倒吓了她一大跳,以为碰上了路劫,也只好跟着跑,紧追不舍。挑夫。是个小老头子,竟一手提着两只箱子,一手携着扁担,狂奔穿过一大片野地,半秃的绿茵起伏,露出香港的干红土来,一直跑到小坡上两棵大树下,方放下箱子坐在地下歇脚,笑道:‘好了!这不要紧了。’”-
她不愿意被越来越多的“清规戒律”所约束。她走了,除了姑姑以外,没向任何人告别。弟弟张子静回到上海找姐姐张爱玲,姑姑张茂渊开了门,说:“你姊姊已经走了。”随后便把门关上。-
1955年秋天,张爱玲乘“克利夫兰总统号”离港赴美。这一别,张爱玲彻底离开告别中国的土壤,咫尺天涯。对她来说繁花也随之落尽,贫困交加,虽然是幸运地躲过国内的政治纷扰。张爱玲在《十八春》里写道:“政治决定一切。你不管政治,政治要找上你”。-
1956年8月,36岁的张爱玲与65岁的赖雅结婚,至1967年赖雅去世后,张爱玲离群索居一个人过了28年。这28年里,张爱玲被皮肤病困扰,躲避跳蚤,躲避关注,数次搬家。除了保存在了自己的文稿外,在无它物,陪伴她是一次性用品及行军床。1995年9月8日,逝世于加州韦斯特伍德市罗彻斯特大道的公寓,终年75岁,她身穿赭红色的旗袍。身下垫着一张灰蓝色的毯子。身上没有盖任何东西。她头发很短,手脚自然平放着。她合上了眼。-
晚年的张爱玲写到,时间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繁弦急管转入急管哀弦,急景凋年倒已经遥遥在望。她孤立将自己锁在自己营造的人生孤岛里,与世隔绝。小隐于山林,大隐与市井间。张爱玲用特立独行的方式与时间同行,寂寂落落,她的眼里没有世界,只有自己的内心深处对于上海滩的遥遥相望。直到临终她亦无与尚存人世的姑姑张茂渊和弟弟张子静相见,亦连给她岀版三十年作品的台湾皇冠岀版社平鑫涛也素为谋面,张爱玲的冷成为绝唱。晚年张爱玲岀版《对照记》应该是她对自己的总结,看来张爱玲也亦非无情,只是内心的城堡太过坚硬,她自己也无法穿越。临水照花人的民国奇女子,有这样的人生轨迹不仅让人哀叹和唏嘘。然而世人也只有一人为张爱玲。因此也不足为奇。-
台湾戴文采这样描述过她偷窥中所见的张爱玲,她真瘦,顶重略过八十磅。生得长手长脚,骨架却极细窄,穿着一件白颜色衬衫,亮如洛佳水海岸的蓝裙子,女学生般把衬衫扎进裙腰里,腰上打了无数碎细褶,像只收口的软手袋。因为太瘦,衬衫肩头以及裙摆的褶线始终撑不圆,笔直的线条使瘦长多了不可轻侮。午后的阳光邓肯式在雪洞般墙上裸舞,但她正巧站在暗处,看不出衬衫白底上是不是印有小花,只觉得她皮肤很白,头发剪短了烫出大鬈发花,发花没有用流行的挑子挑松,一丝不苟的开出一朵一朵像黑颜色的绣球花。她侧身脸朝内弯着腰整理几只该扔的纸袋子,门外已放了七八只,有许多翻开又叠过的旧报纸和牛奶空盒。她弯腰的姿势极隽逸,因为身体太像两片薄叶子贴在一起,即使前倾着上半身,仍毫无下坠之势,整个人成了飘落两字,我当下惭愧我身上所有的累赘太多。她的腿修长,也许瘦到一定程度之后根本没有年龄,叫人想起新烫了发的女学生;我正想多看一眼,她微偏了偏身,我慌忙走开,怕惊动她。佯作晒太阳,把裙子撩起,两脚踏在游泳池浅水里。她也许察觉外头有人,一直没有出来,我只好回房,待我一带上门,立即听到她开门下锁急步前走,我当下绕另外一条小径躲在墙后远远看她,她走着,像一卷细龙卷风,低着头,仿佛大难将至,仓皇赶路,垃圾桶后院落一棵合欢叶开满紫花的树,在她背后私语般骇纷纷飘坠无数绿与紫,因为距离太远,始终没有看清她的眉眼,仅是如此已经十分震动,如见林黛玉从书里走出来葬花,真实到几乎极不真实。岁月攻不进张爱玲自己的氛围,甚至想起绿野仙踪。
这二十八年间真正看见张爱玲的人不多,戴文采是其中一个,好在有《对照记》的出版,让读者看见了一个比较真实的晚年张爱玲。1994年台湾《中国时报》把第十七届“时报文学奖”的“特别成就奖”授予张爱玲。为此,她特地到照相馆照了一张“近照”,寄到台北,刊登在获奖次日的《中国时报》上。照片中的张爱玲,面容清癯,目光炯炯,已是苍然一老妇了!她手拿一张卷着的华文报纸,露出赫然几个标题大字:“主席金日成昨猝逝。”看来张爱玲还是疼爱自己的读者。
张爱玲死后,法医和张爱玲的朋友林式在她的房间看到,墙上是空空的,没有悬挂任何装饰物。靠窗是一沓纸盒,这就是张爱玲的“写字台”,《对照记》、《小团圆》就是伏在这些纸盒上写的。床前的地上,放着电视机。她喜欢靠在床上看电视,靠看电视来忘记病痛、甚至催眠。房间里的地上,摆着许多纸袋。贮衣室里除了近年来买的衣服,也有一些纸袋。但是没有箱子,她嫌搬家时麻烦。她用的拖鞋,是浴用的橡胶拖鞋,用脏了就扔,还有几大包新的没用过。厨房里也多是纸碗和塑料刀叉,用过即扔。所有的金属餐具都是新的,像是没用过,只有咖啡壶是常用的。
据法医检验的结果,张爱玲大约死于六七天前,也就是9月1日或2日,死因是心血管疾病。9月30日,是张爱玲75岁生日,按照中国的传统,是她的“七十六岁冥诞”。在这一天,朋友们将她的骨灰撒向太平洋。。。。。。。
为此,红透华人世界的张爱玲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话。她的人生从烟花绚烂到夜空寂寂、她的行径从特立独行到惊世骇俗,然而其实她只是个寂寞的女人,无论内心多么强大。而今,我们仍然在她的文字中寻找对她对人生的解读。张爱玲说过,因为懂得,所以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