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哪怕是最爱玩的客人,到了这个时候也困倦了。
这条街道渐渐安静下去,只有一盏盏红灯笼在风雨中摇晃。
燕春楼的二楼,时溪有些焦躁不安的等待着。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可端茶倒水的小丫鬟这时候都已经睡了,所以她也没喊人,就这样一口一口的喝着凉茶。
蓦地。
桌上的烛火摇晃了一下,陡然冒起老高,色泽也变得青幽幽的,照的整个房间鬼气森然。
而后在桌子对面,一团虚影逐渐显现。
这虚影坐在椅子上,看不清面容,只能依稀分辨出一抹红袍。
“突然这么着急的找我何事?”虚影开口道。
“是你杀了骆丕?”时溪开门见山的问道。
“是。”虚影淡淡道。
时溪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知道今天已经有道士找到我了。”
“我知道你说的这个道士,我杀骆丕也是因为他。骆丕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若是任由这名道士追查下去的话,只会坏了我的大事。”
“所以你就出手杀了他?你难道就不能想办法带走骆丕吗?”
“怎么?你心疼了?”
时溪沉默了。
虚影冷笑道“别忘记你的身份,要不是我你哪有现在的身份和地位?”
“可我这些年来对你的帮助也很大吧,你我最多就是两不相欠。”时溪激动道。
“两不相欠?呵呵,真是好笑,你这身皮囊若不是我帮你维持,估计早就已经朽坏了吧,忘记当初你是怎么对我说的了吗?”
“只要让你拥有漂亮的容颜和年轻的身体,你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怎么才这么一段时间你就忘记了呢?”虚影语带嘲讽的说道。
“可我没想到你会杀人啊,若不是我当时应对得当,那个道士质问我的时候我就已经露馅了。”时溪的语气弱了下来,兀自解释道。
“放心吧,这个道士既然这么愿意多管闲事,总有他的好果子吃。”
“用不了多久,我的文心便可凝聚出来,到时候他就再也不是我的对手了,我自会收拾了他。”虚影冷笑道。
说着虚影伸手将一粒红色的药丸放在了桌上。
“这是你这个月的药,今天正好带着便提前给你吧。”
时溪伸手拿起桌上的这粒药丸,张嘴便吞了下去,而后长出一口气。
“什么时候我才能彻底摆脱这该死的药丸,永远保持这个状态呢?”时溪叹息道。
“别急,等我文心凝聚之后便帮你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虚影信誓旦旦的说道。
时溪点头,“那就多谢大人了。”
“好,今夜轮到我值班,不便在外面久留,走了。”
话落,虚影渐渐隐入黑暗之中,而后屋中的烛火也恢复了正常。
时溪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良久,最终缓缓叹息一声。
可她并不知道,就在同一时刻,一道身影从燕春楼的楼顶掠过,并以极快的速度冲了下去。
此时雨越下越密,整座城市都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就在这种时候,林牧好似黑夜的幽灵,在城市的上空疾奔。
偶尔用脚轻踩一下屋脊,然后整个人便再次掠入空中。
他是在追踪那道虚影。
之前发生在燕春楼的那场对话他都听到了。
可他当时并没有动手。
因为林牧想知道这个虚影到底想干什么,他口中的凝聚文心又是怎么回事。
这座郡城并不大,以林牧的速度不过三分之一炷香的功夫便来到了城郊。
林牧是以一缕神念标记的那道虚影,以防他再有所察觉。
可当林牧来到城郊之后,那缕精神标记却已经不见了。
唯有一座庙宇出现在面前。
林牧抬头一看,庙门之上挂着个匾额。
城隍庙。
林牧冷冷一笑。
实际上对于这个结果他早就有所预料。
因为他从那道虚影之中窥视到的不光有森森鬼气,还有一缕神气。
这种神气乃是香火所聚,但并不浓烈,显然是享祀所得。
而最能符合这个要求的便是城隍庙了。
这也就跟虚影最后所说的那句今晚还要值班完美的对应上了。
看着这座隐于雨幕之中的城隍庙,林牧并没有急于进去,反而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返回了燕春楼。
此时时溪刚准备睡下了。
蓦地。
窗外传来林牧的声音。
“时姑娘。”
时溪一惊,刚要喊出声来,却见窗户被推开,林牧飘然而入。
时溪的眼中现出惊恐之色,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林牧却根本不理会她这些作派,径直来到桌前,拿起一块点心便吃了起来。
今天一整天林牧都没怎么吃东西,又经过了一番雨夜追击,自然有些饥饿。
时溪也不敢说话,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
很快一块点心下肚,林牧又拿起茶壶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转过头来问道。
“他是谁?”
时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而且若是你再不走我可真要喊人了。”
没想到林牧非但不惧,反而微微一笑,“好啊,那你现在便喊吧。”
时溪终于忍耐不住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很简单,告诉我那个跟你说话,并给你药丸的人是谁。”
林牧故意没提城隍庙的事,因为他想看看这个时溪会不会说谎。
时溪脸色瞬间大变。
因为林牧提及了药丸之事,由此可见之前自己跟那虚影的谈话他都听到了。
“你……你都听到了?”
“你说呢。”
时溪的面色变得无比苍白。
“我……我……。”
林牧也不着急,抱着胳膊静静的等待着。
时溪终于下定了决心,低下头说道“他是本地城隍辖下的文判官,名叫季炜。”
“他为什么找你,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林牧立即追问道。
只要心理防线出现缺口,那再问后面的事就简单多了。
时溪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我其实并不是从京城来的,我就是本地人,我的真名叫做杨美丽,之所以跟这个季炜相识,并听他差遣,是因为一件事。”
随着杨美丽的讲述,林牧这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这杨美丽就是郡城附近一个小村的人,自幼父母双亡,跟随着叔叔一家生活。
但叔叔一家谁都不喜欢她,甚至可以说整个村子也没人喜欢她。
因为杨美丽长得实在太丑了。
丑到令人作呕的地步。
除此之外她还天生的有着狐臭等各种毛病,可以说一切你能想到的缺点她都具备了。
可想而知这样的孩子,尤其还是个女孩子会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
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孩子愿意跟她一起玩耍,即便她有时候鼓足勇气想去凑热闹,结果只会挨顿羞辱。
长此以往,杨美丽的心理逐渐扭曲。
她恨自己为什么长得这么丑,恨父母为什么要生下自己。
她开始疯狂的羡慕那些长得漂亮的姑娘。
甚至偷偷攒钱买胭脂水粉来化妆。
可当她化完妆之后自己却先哭了。
因为她发现化妆之后的自己不但没变得漂亮,还变得更丑了。
心灰意冷之下,她开始求神拜佛,想让自己变得漂亮一点。
可相貌已经注定,又如何能够改变?
但杨美丽不管这些,她梦想着有一天会有神仙显灵,让自己变得漂亮起来,然后享受被万千男人们追捧的感觉。
为此她几近疯狂,逢庙就拜。
可一直没有任何效果。
直到那天她来城中赶庙会,顺便去了城隍庙上香许愿。
结果就在当天晚上她便梦到了一个身穿红袍,身材高大的鬼神。
这个鬼神说他可以帮杨美丽,但前提是她要帮他做事。
杨美丽当时已经近乎疯狂,别说帮助做事了,就算出卖灵魂她都愿意。
于是这鬼神便让杨美丽在十天之后的夜里来城隍庙。
杨美丽到了那天如约而至。
为了能变漂亮,她连鬼神都不怕了。
果然到了深夜时分有一红袍鬼神出现,并给了这杨美丽一张画皮。
杨美丽穿上这张画皮之后无限惊喜的发现自己果然变得天姿国色。
可这鬼神告诉杨美丽,这画皮只能维持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便需要丹药来维持。
所以杨美丽要为自己做事,以赚取这丹药。
杨美丽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
没有什么能比拥有梦寐以求的容颜更让她为之开心的了。
而后杨美丽便按照这红袍鬼神的吩咐,化名时溪进入了燕春楼。
结果她一来立即艳惊四座,成为了燕春楼当之无愧的花魁。
她也终于享受到了被万千男人追捧的感觉。
也是在这时,她才知道这红袍鬼神乃是城隍爷下属文判官,名叫季炜。
开始一段时间相安无事,不过很快这季炜便给了杨美丽一个任务,那就是寻找有真才实学的书生才子,而且还必须得年轻。
结果杨美丽寻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
因为有真才实学的书生哪个不是趁着年轻在奋发读书,根本不会来这种烟花柳巷。
来这里的几乎都是些浪荡公子。
后来这季炜也发现了这个事实,于是便降低了要求,只让杨美丽找年轻书生。
同时季炜还给了这杨美丽十几本夹杂着水墨人物画的书,见到这种书生就给一本。
杨美丽开始不知道这个季炜要干什么。
但既然他这么吩咐了那照做便是。
可后面她发现这些书里夹着的水墨人物画显然有问题,因为只要自己给了对方,那这个书生就不会再出现了。
只有骆丕是个例外。
后来杨美丽才知道,季炜画出来的这些水墨人物画居然都暗藏玄机。
里面都封存着可以吸人精气的女鬼。
这也是那些书生不再来的原因所在。
可骆丕平时除了爱看一些枕边书外,其他的书根本连翻都不翻。
所以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书里居然还有张画,而是顺手送给了金鸣尘,这才侥幸逃过一劫,却害的金鸣尘险些身死。
这就是以往的经过。
说完之后时溪或者说杨美丽满眼泪水的看着林牧。
“道长,我真心没想过害人,只是贪图这皮囊的美貌,所以才做出这些错事。”
林牧却是沉吟不语。
因为他发现这里面还有些地方难以解释。
如果真如这个杨美丽所言,这个骆丕根本不知情,那季炜为何要杀他呢?
还有他搜集书生精气意欲何为?
“你可知道这个季炜所言的凝聚文心是什么意思?”
杨美丽摇了摇头,“不清楚,只是听他提过几次,说只要自己凝聚出文心,便算是正神了,再不用在城隍庙中当差,而是可以出去享受供奉了。”
“至于这文心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林牧看着这个杨美丽,知道她应该没有说谎。
而且从她之前的表现来看,人性未泯。
所以林牧沉声道“那你可知罪?”
杨美丽浑身一颤,低下头哽咽道“我知罪,可是道长,我只想长得漂亮一点,这难道也有错吗?”
林牧闻言叹息一声,后面的话忽然有些说不出来了。
杨美丽这时候则抬起头来凄然一笑。
“道长也不必为难,其实在说出这些话后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季炜既然敢杀死骆丕,那他必然要接受惩罚,我这皮囊也撑不了多久了,与其丑陋的活着,倒不如趁我现在貌美之时死去。”
说着不等林牧反应过来,杨美丽突然拿出一个小瓶,咕嘟一口便将里面的液体吞了下去。
而后她坐在椅子上,仰头看向屋顶,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
“下辈子我要做个漂亮女人。”
而后嘴角便淌落鲜血,绝气身亡。
林牧看着杨美丽的尸体,摇头轻叹一声,知道这是她的执念,就算自己刚才阻止了她,她事后也得寻死。
现在所有的矛头都已指向季炜。
骆丕的死,杨美丽身上的画皮都是他最直接的罪证。
同时暗中搜集精气凝聚文心,妄图成为享祀的正神更是一大罪。
所以林牧转过身来看着东方微白的天际,一个纵身便没入雨中,再次往城隍庙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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