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躺了多久。
直到胳膊渐渐恢复力气,才伸手捞起不远处被摔碎屏幕的手机。
她一眼就看见上边几个未接来电和数条信息。
大多是简涟发来的。
她没力气打字,直接给她回了个电话。
刚响了一秒,电话就被接通了。
她还没出声,简涟铺天盖地的怒骂就朝她轰来。
“你跑哪儿去了?也不回个信息。这么大个人了一失踪就失踪几小时,有没有点时间观念,也不怕有人担心……”
她实在没力气了。
打断她的话,轻声道“简涟,来接我。”
简涟说到一半,瞬间消停了。
她何其敏锐,瞬间听出了顾知的不对劲。
默了半晌,没问原因,直截了当道“地址。”
*
“断了两根肋骨,身上多处皮外伤,脖子被外力剧烈挤压过,伤到了喉管,接下来几天说话和吃东西可能会疼,尽量吃流食,不要抽烟喝酒。”
女医生缠好纱布和固定带,摘下眼镜,语气平淡复述。
简涟忍下想暴打顾知一顿的冲动,心平气和问“她这伤算严重吗?”
女医生答“看你怎么定义‘严重’了,没出血没伤口,但淤青太多,大多是外伤,最近一段时间有得疼。”
相比简涟的强行镇定,顾知就显得淡定很多,她问“多久能好?”
女医生这才瞥了她一眼,只抛下一句“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两根肋骨至少得养三个月。”
等她出去后,简涟才缓了过来“你他妈给爷解释清楚,跟谁打架了”
顾知躺在病床上,四肢跟被拆开重组了似的,一动就头皮发麻。
她痛得龇牙咧嘴,形象全无。
缓了半天才道“没谁。”
她不想告诉她。
简涟听出她的意思,怒气又上涌了,她怕自己一气之下把她当场血溅三尺,给自己倒了杯冷水。
到最后到底没忍住,“顾知,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
她说的是气话,但说到底还是有些委屈,“你他妈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之前我不在你旁边还好,不知道你这些破事。现在我在你旁边待着了,你照样我行我素,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儿。”
“老娘我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委屈,我把你当朋友,恨不得把伤害你的人千刀万剐,你却从不在意我。”
她气得眼眶都红了。
从看到她满身伤开始,她心肝肺都气得发疼,既自责又担心。
明明每天都跟在她身边了,她却还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儿。
她恨自己没用,走不进顾知的心。
顾知见她眼眶通红,神色一怔。
她不是没想过简涟会生气,甚至已经做好被她骂的准备了。
却万万没想到她会哭。
她有点慌了,下意识撑起胳膊想起来,也不顾扯到伤口。
简涟发现她的动作,急忙按住她的肩,把她按回床上。
语气不爽“你特么找死啊?还是嫌断两根不够多?”
顾知破天荒没反驳,反而认错了“抱歉,下次注意。”
她顿了顿,道“下回做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她坦荡又真诚,眼里不掺分毫虚假。
简涟眼眶一烫,瞬间喜笑颜开,嘴上却别扭“这还差不多。”
顾知在医院待了十几天,这段时间来探访的人源源不断。
大多都是一条道上认识的,算不上热络,顾知只简单聊了几句就把人轰走了。
她百无聊赖的揪了根不知谁送的百合花,有一搭没一搭扯下花瓣。
一天到晚在病床上躺着,她快闲出鸟来了。
这时,季献推开门进来,手上拎着个果篮。
顾知瞅了眼,语气懒懒拖腔,“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爬,爷没你想得这么阴险。”季献笑着骂了句,他本打算将果篮放在床头,但床头已经被慰问品挤得满满当当,不倒下来都是奇迹。
无奈之下,他只能退而求次放在床头下,这才解释“阿东买的,他忙着管网吧没时间来看你,托我带的。”
他俨然对阿东很满意“既贴心又细心,我觉得他当你男朋友也不错。”
对此,顾知只表示了一个字“滚。”
她瞥了眼果篮,顿了几秒“替我谢谢他。”
季献随手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头发长了些,挑染的雾霾蓝露出点黑色的发根。
没特地打理,被风吹得凌乱,却更显桀骜不驯。
他打量她一圈,“你最近变了不少。”
顾知看他,没说话。
“懂得道歉和感谢了,人也平和了很多。”
“我以前很粗俗?”顾知挑眉。
季献没用粗不粗俗定义她,勾唇痞笑“以前的顾知可是能拽上天,认定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顾知不置可否。
“可能是看开了吧。”
季献摸了摸裤兜,欲掏出烟盒。
顾知见状,“这儿医院,要抽外边去。”
他顿了下,把烟收回去。
“阿纪昨天脱单了,开局请客庆祝。”抽不了烟,季献无所事事,学她抽了支百合花。
“可惜你住院,错过了很多精彩场面。”
他嘴上遗憾,脸上却满是幸灾乐祸。
顾知气得牙痒,把掰碎的花瓣扔他身上,“等爷好了第一个收拾你。”
季献把身上的花瓣拍落,也没跟跟她计较,随口道“听说邹弘伟那群人满刑释放了。”
顾知一顿,她眯了眯眼,没说话。
她知道他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果不其然,季献又说“你说他们会不会去找阿澈报仇?”
病房静默半晌,顾知才轻声道“他们不敢。”
“这么肯定?”
“除非他们想再坐一次牢。”
季献看着她的表情,缓缓笑了,语气冷冽笃定,“所以他们找上了你。”
顾知一怔,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面部肌肉崩得紧紧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季献盯了她半晌。
“顾知,别干蠢事。”他叹了口气,伸手想揉她的头,手指捻了捻,终究忍下这个念头,“我们比你想得要强,用不着你挡在前面。”
论了解。
季献终究还是比简涟那群人要更了解顾知。
也是第一个摸清她七分个性的人。
顾知躺在床上背对他,任由他说什么都不理睬。
就当没听见。
季献临走前,忽然想起什么,道“这几天网吧有个男生总跟我打探你的消息。”
“知道你受伤后天天问我你的情况,长得还挺漂亮的,看着比你小,我寻思着你们应该认识,就跟你说一声。”
直到季献离开后,顾知才掀开被子,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季献刚说完第一句时,顾知就猜出是谁了。
想到那个常在巷口喂猫的少年,她心脏一软,神色带着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温柔。
她点进微信,下意识在搜索框找江俞的名字。
直到她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他的微信,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没加他。
她看着空荡荡的搜索框,心里莫名跟着空了几分。
盯着手机发了半晌呆,顾知缓缓吐出口浊气,切屏点进另一个对话框。
她慢吞吞打了段字发送。
顾知药没了。
那边很快回复。
老林伤恢复得怎么样?
顾知还行。
老林出院那天来我这一趟。
顾知找了个ok的表情发过去,便没再看手机了。
她心情郁郁寡欢,把手机扔在一边,拉过被子蒙头,没一会儿就入睡。
可能是受季献这番话影响,顾知梦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那是她离开那座令她痛苦的城市,长途跋涉坐两天硬座,中途辗转几轮,踏上陌生地域的第一天。
从南方到北方,三十六个小时,足矣让她抛下过去,开启新生活。
可惜火车开到一半被突如其来的暴雪堵住,车厢寒冷,她被迫在中途下车。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面庞,到处都透着糟糕的气息。
更糟糕的是。
她在皑皑大雪中,发病了。
发病那一瞬间,顾知下意识摸随身包,直到摸了个空,才发现包丢了。
估计是在火车途中被人顺手牵羊偷了。
顾知蜷缩身子,痛苦地捂住脑袋,街道空荡荡,路人伶仃,即使有人路过,见到她这副模样也下意识避开。
路中央偶尔有车辆来往,她强撑着身子,用所有力气挪到最近的巷子口,才彻底失去意识,晕倒在雪地上。
等她再一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
顾知一时怔然。
直到一道张扬肆意的少年音打破沉寂,“喂,你怎么样了?”
顾知下意识抬头,只见染着头蓝发的男生坐在病床边,撑着下巴,正笑吟吟看她。
那时他五官尚且青涩,却一身混不吝的气息,像极了街头的小混混。
那时她性格内向孤寂,不擅跟人交流。
足足愣了好久才张了张嘴,声音细如蚊蚁“谢谢。”
“谢什么谢。”蓝发少年不满意地皱起眉“我问你身体怎么样,你跟我道谢”
顾知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才发现头不痛了。
“没事了。”
“没事就好。”他似是松了口气,用胳膊撑着床看她,目光炯炯有神“欸,我救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
他一下凑得跟她极近,顾知下意识躲了下,没来得及说话。
“要不你就跟着我吧。”他笑得肆意,一头蓝发比天边的太阳还耀眼,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决定了,“跟我混,我保你。”
后来顾知才知道她的随身包是在下车时被季献的兄弟偷了。
他本来想顺点值钱的东西,结果翻出了她的药。
顿时觉得这事闹大了,担心她出事他会有麻烦,于是打电话叫季献帮忙。
才有了这出。
但总归还是季献救了她。
从此无论什么吃的喝的都会分她一半,给她地方住,带她打架吃烧烤,在她睡不着时半夜骑摩托带她兜风,带她穿街走巷交朋友。
从此她蜕变成另一个模样。
要论顾知这一生中最感激谁。
那便是季献了。
他在她最难捱的日子里陪伴在身边,亦是她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遇见的第一个人。
后来她才知道这座城市依旧在南方,位于秦岭淮河分界线以南,只差一点就到北方了。
她没能去成北方。
却也并不遗憾。
这座浪漫陌生的城市是她的起点,也是她唯一认定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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