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鳞次栉比的房屋在落日的余晖里,染上了一层金黄色。夏日的余热还未褪去,傍晚的街道却已然见凉。
树梢上的叶片不似盛夏的浓密翠绿,原本油亮的叶片也渐渐变得干燥粗糙。
酒馆外,门口悬挂的灯笼被点燃,门口薰了防蚊虫的艾草,小二将一盏一盏油灯放置到客人的桌前,烛火跳动,将人影投射在微微泛黄的墙壁上。影影绰绰,仿若道尽人间苦楚。
嬷嬷的话,都是云荞教她说的,匠人的反应,也都在云荞的意料之中。
匠人起初并未直说自己便是做胭脂的手艺人,酒过三巡之后,她才偷偷告诉嬷嬷,自己的处境以及心中的不平与期许。
无非就是她心中对嬷嬷所说之话起了兴趣,但是又不知该怎么另投他主。
嬷嬷犹豫了半晌,才轻声对匠人说“我那位姊妹在沈家当差,若你想有想见见主家的念头,可以寻个机会。”
“此话当真?”匠人眼睛都亮了,虽然还未成功,她心中已经想着,若是真的换了商铺,涨了月钱,她手头也更宽裕些,便不必筹措多日才能来吃一次酒。
“牵线倒是可以,只是……”
嬷嬷拉长声线,她压低声音,提醒匠人“这打点的银钱,还是要出的。”
一听要额外给钱,匠人果真犹豫了,她不再言语,只就着杯子,又喝了一口酒。她两颗眼珠在眼眶中滴溜溜转着。
“今天也是有缘,话赶话聊到这里,我也就提点一下,若你自己有更好的去处,也可自己去打听打听。”嬷嬷耐着性子,也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甚至后面都不再主动提及此事,给匠人以足够的时间犹豫考虑。
又过了半晌,匠人应该是想通了,问嬷嬷“若是打点,需要多少银钱?我现在手头不宽裕,拿不出多少。”
“我替你问问,按理说三五百文是要有的,但也不是一定的,得看看人家收多少。”嬷嬷剥了颗花生米,送入口中,“往后的银子多着呢!你又何必在乎这三五百文钱。”
“也不是我在乎。是家里吃紧,一下子三五百文,我是拿不出的。”匠人叹了口气。
嬷嬷也沉默着,半晌才回“这样吧,我先问问,到时候再同你说。”
匠人并未因自己有了后路而喜笑颜开,反而是有些感叹命运的不公。她勤勤恳恳半辈子,没有攒下积蓄,甚至于连几百文都没办法爽快地拿出来打点关系。
同时也深刻意识到,自己确实应该做出些改变,她的手艺并不差,起码不该是如此光景。
到了这一步,已经算是与云荞的预期相差无几。
匠人走的时候都带着些落寞,嬷嬷回看了云荞一眼,并未与她说话,也跟着出了门。
待看不到两人的身影,云荞才从座位起身,将钱币放到桌上,走出了酒馆。
天气转凉了,傍晚袭来的冷风仍是将云荞刺激得打了一个冷颤,紧了紧身上的衣衫,云荞才朝着文和苑的方向走去。
转角处,云荞一眼便看到了轮椅上的沈如珩。
她没有掩饰面上的喜悦之情,眉眼笑弯着,因高兴几乎是跳跃着小跑过去的。
“你是在等我吗?”云荞四周看了看,飞羽并不在附近候着,只有珠珠跟在他身后,替他推着轮椅。
“出来散步。”沈如珩回道,冷言冷语的,没有丝毫感情在他的话中。
倒是珠珠笑着说“少爷见您一直不回来,便让我带他出来找您。飞羽方才去医馆取药了,就留我在这儿陪着少爷等您。”
沈如珩没搭腔,只是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云荞猜测,他大约是因为齐思恒的事情还置着气,所以她便主动与他搭话。
“夫君今日早早便出门,是去做什么了?”
“医馆。”沈如珩就算情绪不佳,也并不会对云荞主动说的话不搭腔。
“身体不适吗?”云荞看向珠珠,她话中带着担忧,想从沈如珩的表里看出他是否状态不佳。
“例行针灸。”沈如珩这副冷淡的样子,看在云荞眼中,倒是惹得她发笑。
相处久了,她早知晓沈如珩这人是个面冷心热的,他眼下这副佯装出来的冷淡,反而让云荞觉得他更像个孩子。
云荞与沈如珩本有五岁年龄差,原本在她眼中,他最初便是个成熟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现今却突然觉得,他好像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令人琢磨不透了。
此时此刻,她便能从他假意的冷淡疏离中,瞧出几分关切来。
主仆三人没有等飞羽回来,便已经往回走,回去的路上,云荞话很多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高兴,连语气都轻快自然。
自从打沈府搬出来那日起,云荞便不似之前那般拘谨着,往日里在阮府的跳脱与张扬更是表现地淋漓尽致。也只有出来谈生意时,才会端着副架子,免得让人觉着自己不靠谱。
大约是因为云荞的热情洋溢,沈如珩的表情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紧绷,只是没有因为她冷意的笑话勾了唇角。
回府后,云荞当着沈如珩的面将今日匠人的事情都与珠珠说好,并且也嘱托珠珠后续的推动与举措。
她并不打算与那匠人见面,直接由珠珠出面将所有的计划以及利弊关系全与那人说清,顺便再商谈好后续的酬劳,签字画押之后,胭脂铺大概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听完云荞的计划,沈如珩坐在床沿,说了句“你倒是用心良苦。”
“不过是为了生计而已,”云荞笑着转头看向他,“更何况,于她于我而言,都是互利互惠的事情,何乐不为?”
“还有,妾身也多谢夫君对我的帮衬。”云荞垂着眼眸,嘴角带笑走到沈如珩面前,弯腰拉起沈如珩的手,“也要归功于夫君结交了些有能力才干的友人,且对我帮衬了些。”
沈如珩的举措一直都是锦上添花,董司那边的合作,若不是有沈如珩在其中牵线,又怎能如此轻松便谈成。
明里,沈如珩不理世事,从不在意家里的生意,宅院中的大小杂事他也从未管过,云荞时常在外鲜有精力管内宅的事,也只是请了管家来打理,暗里,却似乎将她做的许多事都看在眼里。
云荞一直都不否认沈如珩在生意上做出的他自己所能给予的贡献或者帮助,但是也不怎么提及此事。沈如珩明显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才情,云荞更不会为外人道。今日提及,不过也是为了想让他高兴一点。
然而,效果并不佳。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两人因何介怀。
云荞无法解释,沈如珩也不肯开口询问。
只能这样僵持着,盼着过段日子,他能不再因此而心绪不宁。
于云荞而言,她虽然重活一世,有些老旧陈朴的观念早已刻印在她的骨髓里,她不抵触与沈如珩有夫妻之实,她只怕自己有身孕,她不知道若是这世上突然降生一个之前没有过的婴孩,会对之后所有事情的走向有何影响。
所以,沈如珩不提,她便不提。
原本以为,往后的生活会如她想象的一般进行。
她奔波于外,将养着文和苑的所有人。
沈如珩安心治病养病,若是有机会,说不准还能去寻个神医来,将他的病彻底根除。
却不想,在这一夜,将所有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全都击碎。在她以为的安逸的外皮之下,是她想象不到的暗流涌动。
若不是被梦惊醒,云荞不会起夜,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所以她朦朦胧胧之中,听到了身边的响动。
她醒后并未有所动作,床边窸窣的响动似乎是有贼人进到房间,在翻找东西的动静。有瓶瓶罐罐碰撞在一起发出的细微响声,还有刻意压抑下来的呼吸声。
只是……这呼吸声为何被刻意压低后,仍如此清晰粗重。
悄悄将眼睛张开一条缝,月光下,煞白的一张脸映入云荞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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