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荞的步子缓慢,表情也有些不好看,她缓缓走到姚舒的面前,亲眼看着她一口亲在那个男人的脸上。
云荞是第一次看到姚舒这个样子,她的身份其实与之前大有不同,更多时候都只是卖艺,基本上不会陪客人喝酒,因为坊中会有大大小小的事情要姚舒处理,所以她喝酒也只是浅尝即止,从未将自己喝成现在的样子。
她走过去,扯住姚舒的胳膊。
男人抬头看向云荞,脸上的笑容褪去。
姚舒原本笑得身子前仰,被人制住自己的动作,便也看过来,她眉头向上一挑,眼睛都亮了几分。
“呦!哪儿来的小生,好俊俏啊!”
云荞也想姚舒说得是玩笑话,可她立刻从桌前的男人身上起来,身体摇晃着扑向云荞,两只胳膊搭在云荞的肩膀上,开口酒气便喷洒在云荞脸上。
耐着性子将姚舒扶好,云荞掏出一锭银子给了一旁要过来制止他们的坊中的姑娘。
姑娘朝护卫摆摆手,他们才放松警惕,不再一直盯着这边。
“带我去你房中吧。”云荞说道。
听到这话,姚舒咯咯笑道“小公子,你新来或许不知道,我呀——不卖身了。”
“我不买你身,走吧。”云荞平日乔装来青舸坊的事只有姚舒亲近的人才知晓,她今日又没有将皮肤涂黑,能认出她的人并不多。
云荞扶着姚舒上楼时,还听到身后的男人冷哼着轻啐一口“不就有几个臭钱。”
大约姚舒也并不是被男人花钱点的,否则他该进包厢吃酒。敢情是个借着姚舒醉酒趁机占便宜的。
姚舒也是,去哪里不好,偏要去大堂内找些没什么钱、又没什么素质的男人撒酒疯。
不知道姚舒喝了多少酒,又几乎将自己身体所有重量压在云荞身上,云荞只能叫来个护卫,将姚舒一齐扶上楼。
这个醉鬼口中还一直念叨“小公子,你这么大就来我们青舸坊找女人,家里知道会不会打断你的腿呀?”
云荞哽着一口气,不想理她。
姚舒却自说自话道“不妨事,你长得好看,若是被打断了腿就来找我,我养着你。”
说完她应该是想了一下当时的场面,笑出声来“你知道京都的沈家吗?就是那个沈家,坐着轮椅都能娶到好看又会赚钱的娘子,若是你腿断了,说不准也可以娶到这样的娘子。”
“你长得好看……”
云荞翻了个白眼,连喝醉了都不忘将沈如珩调侃一顿。
姚舒没形象地打了个酒嗝,将之前的话接上“能吃软饭。”
“……”
姚舒抬起右手,在自己面前比划好久,突然用力将手攥紧,只留一只食指伸直,重重地点自己的头,点了四五下之后郑重其事地说“他娶的娘子,脑子不好。”
“……”
“不好……”
好在终于将人运进坊中,云荞的表情无奈却不能发作,忍着一口气对帮忙的护卫说“吩咐小厨房给她煮一碗醒酒汤来。”
人才要走,云荞又说“多煮些,五碗的量吧。”
男人走后,云荞将房门关好,才走向躺在床上仍在傻笑的姚舒那边。
“值得吗?”云荞知道她或许听不懂她的话,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以云荞旁观者的角度看来,董司对姚舒的感情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董司只负责青舸坊的货源,里面的大小杂事都交给姚舒一个人管。
云荞没有问过董司每月会给姚舒多少银子,对于姚舒而言,多少银子其实都无所谓。
“小公子,你想同我睡觉吗?”姚舒四肢张开,都搭在床沿双,视死如归地说,“来吧。”
“闭嘴。”云荞没忍住,凶了姚舒一句。
如果她没来,姚舒是不是真的打算随便找个男人这样过一夜。
“我今天很高兴。”姚舒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笑,那种明明笑不出来却硬笑的样子,看的云荞心里有些难受。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姚舒摇摇头,头上的饰品与发丝缠在一起,“我忘了。”
大概因为头饰让姚舒不舒服,她抬手去扯,偏生又取不下来,便用力去拽。
云荞眼疾手快,制止了她的动作,姚舒扁着嘴,委屈地对云荞说“小公子,我好疼呀……”
说完,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她深知不能跟醉鬼讲道理,只能软着语气哄她。
下面的人将醒酒汤端了上来,并没有夸张到准备五碗,却也端上来两碗。
来的姑娘估计是听了护卫要五碗的话,将两碗醒酒汤放下后,问云荞“两碗够吗?”
“够。”云荞视线落在床上躺着嘤咛着扯床单的姚舒,又对来的姑娘说,“帮我把这汤给她灌下去。”
姑娘估计没成想云荞或这么说,愣一下之后才连忙走过去,将姚舒从床上扶起。
汤水有些酸,姚舒闹着不喝,云荞想着外头的人吓唬小孩的话对姚舒讲“不听话就把你扔到山里喂狼。”
结果这话还真就有用,听完之后,姚舒立刻愿意喝醒酒汤了,只是那无声的眼泪吧嗒吧嗒一直往下掉。
云荞“……”
醒酒汤喂完之后,云荞让姑娘帮她把姚舒挪到床中央,吓唬着让她闭上眼睛不许睁开。
又问姑娘要了打发时间的书来看,走到长条桌后面的凉席上靠着看书去了。
那个姑娘也没在房内多停留,只留云荞和姚舒两个人在。
期间倒是有人进来给云荞拿来茶水和点心,云荞边吃边看,还差人出去买了个糖饼回来吃。
姚舒之前一直说自己没什么朋友,她喝成这样,都没人过来瞧瞧,更何况她还是青舸坊的掌事,不过是人情冷暖,竟然处成这般样子,到底图什么呢?
过了半个多时辰,外面的天色也泛起昏黄,云荞正在看书的时候便听到床边传来的啜泣声。
从一边拿了个东西夹在书中,云荞从凉席站起,走向床边“怎么了?”
原本以为她醒了,却见她尽管闭着眼睛,泪水却顺着眼角缓缓下淌。
云荞不再说话,只在床边安静站着。
啜泣声越来越大,直到姚舒缓缓张开眼睛,更多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来,划过耳边,滴到枕头上,她的枕头是深色的,即便有泪水落在上面都没有痕迹。
姚舒看到云荞在自己床边,又缓缓合上眼睛。
她的酒大约是醒了大半,不吵不闹的,就这样过了半晌,她才缓缓说道“有水吗?”
云荞将一旁剩下的一碗醒酒汤端过来“醒酒汤凉了,需要热一下吗?”
“不用了。”姚舒从床上起身,倒是乖顺地将醒酒汤喝下,又将枕头竖起,她靠在枕头上,大约是酒喝多了难受,五官都皱在一起,“你何时来的?”
“看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前吧。”
他们这里的醒酒汤的效果竟然如此好,才喝下去半个多时辰便见效了。
“嗯。”姚舒的兴致不高,只闭着眼睛醒神。
“你确定了吧?”姚舒问道。
“嗯。”云荞知道她问的是姚舒对董司的感情。姚舒也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倘若被知情人看了去,她爱董司的事便暴露无遗。
幸好只有云荞。
不过,董司大喜之日,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想到这里,姚舒又笑了,只是笑中带泪。卑微又可怜。
云荞忍不住问道“你从来不说自己喜欢他。”
“我不配。”姚舒转头看向云荞,她嘴角的笑满满都是自嘲,“我已经记不清我被多少男人睡过。你觉得我拖着这副破败的身子,配告诉他我喜欢他吗?”
姚舒将自己的伤疤完完全全揭开给云荞,她说话时,眼中盈满泪水,却执拗地不再让它流下来。
这是云荞第一次听到姚舒接客的消息,之前的云荞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眼下能确定了,她自己说的,同不知数目的男人有过云水之欢。
她那般样子,好像满心满眼的后悔与无奈,云荞的眼泪跟着不声不响地落下来。
“如果早些遇到他。”姚舒扯了嘴角,“就好了。”
这一日,云荞知道了姚舒与董司的过往。
姚舒与董司相遇那天,她原本是要轻生的。
机缘巧合之下,她救了重伤的董司,无微不至地照顾,将他救活。
董司痊愈后,姚舒又要寻死,被他骂了回来。
姚舒从小在风月场所长大,遇到董司的时候,她被坊中的嬷嬷灌了药,硬逼着她接了客。姚舒说她不知道自己被多少人破了身子,那天的事什么都不记得。所有的事情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后来她为了求取信任,老老实实接客,当时的嬷嬷还说开了苞的姑娘才听话给其他的人听。
姚舒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一心寻死,却觉得自己身体破败,更不想在脏臭的地方死掉,就来到了发现董司的地方。
董司最开始便知道姚舒为何寻死,也是他,劝说了姚舒要继续活下去。
还替她赎了身。
姚舒说,自己起初是想从这种地方抽离的,后来突然发觉,自己对董司有了不该有的念头,便又下了海。
当时董司很生气,却管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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