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庄园实在是极不寻常。
无处不在的窥伺,总是从四处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响动,以及深深的违和感。
瓦沙克作为魔界的数位大公之一,他自然有自己的房产,甚至有不止一座的宫殿。
魔界的魔族有的惯会享受,他们将自己的宫殿打造得金碧辉煌。有的性情古怪,殿宇阴森、诡异、猎奇的风格也有很多。
但是,这座庄园跟那些都不一样——
它就像是一个臃肿、糜烂的怪物,却偏偏想要将自己粉饰得十分“正常”,这种奇异的扭曲感,像被切碎又重新缝补拼接的玩偶。
越是正常的景象,越让人打心底感到悚然。
尤其是这种“伪装”其实还并不太完美——
“大公!”长着小翅膀的球形使魔,发出一声小小的尖叫,炮弹一样冲进了瓦沙克的怀里。
然而高位恶魔结实如大理石的胸膛,让小使魔的脑壳嗡了一下,晕乎乎地跌了下去,摔在了瓦沙克的袍角下。
瓦沙克来不及接住对方,死死地盯着那一处发出响动的房间。
随后,在所有魔紧绷的表情中,那扇门“砰”地一下打开了。
巨大的八角琉璃吊灯悬在上方,将房间内的长桌照亮。
长桌上摆放着数不清的美食,盛放食物的金器在灯光下流转着光辉,透明的高脚杯里倒满了散着香气的酒液,形如玫瑰的花朵装点在桌角。
房间内的光芒立即照亮了晦暗走廊中众人的脸,食物的香味若有似无地飘过来,简直让人食指大动。
“叮铃——”
房间内站着一名厨师打扮的男“人”,他轻轻摇响手中的铃铛,另一手托着一个金色的合盖托盘。
“晚餐时间到了。”厨师长彬彬有礼地抚上胸口,略一躬身,“要点菜吗?”
他顿了顿,嘴角裂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食材、由你们提供好了……”
“!”瓦沙克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电光石火地闪过了两个字。
——大罪。
随后,一道身影从瓦沙克旁边走了出去——那是他的一名部下。
那名部下双目恍惚,完全没听见瓦沙克发出的呼喊般,直愣愣地朝那灯火辉煌的房间内走去。
短短的一秒内,瓦沙克没有犹豫,直接一手刀将神色恍惚的部下抽晕。同时,瓦沙克飞快又恭敬地将房门“砰”地关上,一气呵成,“对不起打扰了!”
在房门关上的最后一秒,瓦沙克透过门缝看见厨师长站在那里。
厨师长似乎有些遗憾地看着他们,房间内所有的菜肴忽然失重般被掀飞出来,餐刀飞到半空中,酒液泼洒出去,悬浮在空气里,犹如一颗颗晶莹的玛瑙。
镜头在这一秒被无限拉长,像被定格一般。
而那一颗颗玛瑙中,忽地浮现出一只只猩红的眼珠子,直直地对上了瓦沙克最后的目光。
无数细碎的呓语,从那一只只眼睛里传来——
[为什么不留下来……]
[来吧,吃掉我们,与我们永远融为一体……]
直到房门最后彻底合上,瓦沙克站在那里,手上提着昏迷的部下,只觉得后背一片汗湿,被穿过走廊的风吹得有些冷。
“大公阁下……”另几名部下露出劫后余生的惊惧,吞了吞刚才被“美食”诱惑而流下的津液,“刚刚、那是……”
他们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状态有多么不对劲,那一刻——他们只有要把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部“吃掉”的冲动,以及肚子里永远也填不饱的饥饿感。
“恶魔的力量来自于‘’,越强大的,产生的魔力越强。”
瓦沙克把昏迷的部下扔给其他人,顺手捞起脚边瘫软的毛球,头也不回地往走廊深处继续走。
“力量、金钱、权势、美貌……换句话说,我们是的奴仆,受一切的驱使。而稍微强大一些的恶魔,会注意不让自己在其中迷失,这个阶段,他们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将其更多地内化为自身的力量。”
“但是……”
瓦沙克的声音稍微低沉,他的面容隐匿在走廊投下的阴影里,看不分明。
瓦沙克道“我听说,在更加久远的时代,魔族最初的始祖族群——被誉为深渊魔种的存在,他们跟我们完全不同。”
“哪里不同?”部下们摆出了侧耳倾听的姿态,纷纷屏住了呼吸。
这种远古秘闻,基本上都只有高位恶魔才知晓,像他们这样的普通魔一般是很难接触到的。
瓦沙克一字一句道“他们是一切的主人。”
在如今的魔族还在为了力量,屈从于自己一个人的下苦苦沉沦的时候,绝不会知晓,过去的始祖魔族究竟有多么辉煌!
瓦沙克“他们将一切,按照源头划分为七个大罪。他们完全掌控了这世间生灵的贪嗔痴怒,可以肆意地操控、夺取、放大世人的,就像刚刚那个房间。”
他深呼了一口气,“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是“暴食”的力量。”
部下们安静了一会儿,他们浅薄的认知,并不足以让他们想到那究竟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伟力。
片刻后,才有部下转动了下僵硬的眼珠,缓缓道“深渊是所有魔族的神,祂拥有这种力量并不奇怪。”
瓦沙克点了点头,却道“但祂本可以不这么做。”
还是那句话,深渊要杀死他们太简单了,没必要特意用这种不熟悉的曲折方式。
瓦沙克的嘴里轻轻溢出一丝叹息,“深渊在故意模仿过去的深渊魔种……”他顿了顿,“祂一定很思念他们。”
思念那些已经消逝的,神最深爱的种群。
这时,一名部下不由问道“那么,那些深渊魔种都是什么模样的?他们的外形也跟现在的魔们不同吗?”
部下想象不到那份力量的浩瀚,于是试图从最肤浅的外表去理解那些伟大的存在。
瓦沙克回忆了一下那些古老卷轴的描述,与此同时,他的衣袍下窜出来一根纤细的长尾。
那是他自己的尾巴,是长而利落的黑色,他甩了甩上面细小的绒毛,脸上的神情稍微松快了一点,“据我所知,深渊魔种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外在特征,但是当他们使用力量的时候……”
部下们正急等着后面的内容,但瓦沙克的话语却忽然顿住。
他们不明所以地,顺着瓦沙克滞住的目光看去,然后就看见了一幅画——
那幅巨大的画以金色的画框装裱,精致地高挂在走廊分岔路口正对的墙壁上。
那是完全不同于一路走来,只看得见黑雾的画中风景。
画中的少年容色惊人,正手持权杖坐在王座上,神情睥睨地俯瞰着他们。
……
安东已经从顶楼的画室,转移到了另一头的会客厅。
厨师长轻轻叩响门扉,将泡好的香茶和饭后甜点,交给了一旁身着燕尾服的侍者。
侍者熟练地用拿出一套精致的茶盏,轻轻替少年斟茶。热茶的香气很快随着飘起的白雾弥散开来,为宽阔的房间增添了一丝暖意。
安东坐在会客厅中央的长椅上,吹了吹茶,余光瞥向一脸温和憨笑的厨师长,“你的事情办完了?”
就在那群魔族进入庄园后,原本在他旁边的众“人”,除了女仆长以外,都暂时向他告退了。
安东大概猜得到他们都是去找那群魔族“玩”了。
厨师长憨厚地点了点头,“帮您校验一下玩伴的水准。”他说着,露出有点苦恼的神情,“可惜他们似乎不太愿意尝试我的新菜。”
安东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眸中似乎划过了一丝无奈。
随后,离开了一会儿的佣人团也回来了。
佣人们乖乖地向安东行了礼,然后站成两排侍候到他身边,领头的一名佣人向兼职大管家的女仆长报告“报告女仆长,候选者残余数量为三。”
女仆长点了点头,但有些不满地说道“你们放出了地下室的残次品。”
佣人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是他们自己闯进去的女仆长,我们已经有意将他们往楼上引导了,但他们似乎觉得应该反其道而行。”
就像是爬塔小游戏一样,引导npc都告诉他们通关的地方在最顶层了,但随着每一层的难度稍微增大了那么“亿点点”。
于是,就有聪明的魔提出,他们是不是应该反而往更简单的楼下去。
然后,就“非常幸运”地触发了隐藏关卡!
安东若有所思地问道“这座庄园还有地下?”他之前逛的时候,倒没有注意到。
女仆长原本严厉的神情,在转向少年的瞬间,立即变得无比温柔,“哦,那不重要。那里都是未完工的区域,堆放一些建筑内的‘废弃材料’的地方。”
例如一些组装失败的“人形”,一些缝好后因为奇形怪状而被丢弃的“玩偶”,想要做成可爱小狗,却莫名其妙多了几个脑袋、还会喷火的“小宠物”……
还有一些打算制造成物品,但是捏外形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后期干脆赋予了一缕意识,负责在地下室帮忙修补那些“人形”,看能不能抢救一些。
而统帅这一切的,则是庄园的“医生”。
“哎呀,说起来,您还没有见过医生呢!”女仆长说道,“因为地下室的‘病患’太多了,所以医生一直在帮忙治疗。”
比如多出来的脑袋、嘴巴,密密麻麻的眼睛、触手……手术一场接一场。
“原本是打算作为儿科医生使用的,但不知不觉就变成‘整形科’了呢……不过这样也好。”女仆长怜爱地望着安东,“我希望您永远都不需要传召医生,因为生病会不舒服,而在我们的照顾下,绝对不会让您有丝毫不适的!”
说完,女仆长的嘴巴微微裂开,语气依稀有点幸灾乐祸,“医生本来就足够忙了,那些不长眼的家伙居然还去打扰人家工作,真是过分啊。”
安东不由同情了那些魔族一秒,但他倒不担心对方会寄。
因为女仆长十分有分寸地说过——只是挑选适合人选的资格赛,不会让外来者的灵魂污染这片土地。毕竟真有魔死在这里,打扫起来很麻烦的!祂的宝贝怎么能够住在死过人的地方!?
接下来,就是耐心的等待时间。
安东喝着热腾腾的茶,享受着侍者贴身的按摩服务。
“您觉得这样的力道合适吗?”身着燕尾服的侍者轻轻地用手按揉少年的太阳穴。
侍者的五指修长白皙,穿梭在少年柔软的发丝间。侍者望着那如子夜般纯黑的发丝,感受着指尖微凉又柔顺的触感,双眼不知不觉浮现上了一抹愉悦与沉醉。
他的人格塑造为“侍奉与欢愉”,只要能够服侍眼前的少年,让对方感到快乐,他就可以得到百倍于此的快乐反馈。
安东点了点头,但还是想说眼保健操,其实他自己也可以做的。
随后,离开的教师,护卫,清洁工等等其他“人”,也跟着回来了。他们依次汇报着候选人的残余数量——
在清洁工将员工服下掏出的柴刀等武器塞回体内以后,安东听见了最后的那句“仅余下一位。”
侍者善解人意地停下了按摩的手,而安东也跟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会客厅大门的方向。
他听见了缓慢接近的、沉重而狼狈的脚步声。
安东看了眼身后微笑的女仆长,后者会意地颔首道“打开大门。”
随着这一句话,两名侍者走过去。
他们一人拉住大门背后的一个门把手,从两侧缓缓拉动——
“吱呀——”
在门扉厚重而低沉的响声里,会客厅开启。
于是,安东就看见了一个“拖家带口”的男人。
出现在眼前的魔族,已经维持不了体面的人形,他的长尾、魔角,都一一显露了出来。
那纤长有力的尾巴,正捆着七八个陷入昏迷的其他魔,从力量的波动与服饰的高低位差异看,大约是他的同伴或部下。
安东的目光扫过对方,随后注意到了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正眼泪汪汪地挂在男人衣服一根垂下的银链上。
而在安东打量对方的时候,瓦沙克却被出现在面前的场景震住了。
瓦沙克见到了那群“比恶魔还恐怖的魔鬼”——厨师长,教师,佣人,护卫……那些不久前给他们带来了深刻心理阴影的存在,几乎让他下意识地就想要拔腿先跑。
这实在是之前一系列事情,给他所带来的条件性反射。
他已然看清楚了,这个庄园里根本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全是惹不起的高危分子。之前不小心闯入地下室的场景,尚且历历在目,让他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而如今,原本挨个出现的危险存在,却齐齐聚集到这里!!!
“大大大……大公呀!”球形使魔扑扇着两只小翅膀,发出了细细的尖叫。
瓦沙克知道对方的意思,梦呓般发出了低语“难道说,这条路也是错误的么……”
地下室去不得,但谁能想到,原来最高层比地下室还要恐怖!!!
这一路过量消耗的魔力,让瓦沙克有些精神恍惚。
随后,他就听见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一路走来辛苦了,要喝一杯茶吗。”
陌生的、不属于他此前所听见的任何一道声音的响起,让瓦沙克的神志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晃了晃脑袋,这回,终于彻底看清楚了眼前的场景,注意到了刚才因巨大冲击而不曾察觉的细节。
在这犹如关底bo开会一般的场景中,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少年。
之所以显得“格格不入”,是因为少年的容色优异太多,也是因为,在其他“人”都站着的此刻,唯独他坐在最中间的沙发上。
少年姿态闲适,怡然自得,周身的气息异常放松。而那些在瓦沙克眼中的怪物们,就这样分布于他周身,犹如拱卫一般。
——他们是聚集在这个少年的周围。
这个认知,让瓦沙克的心脏短暂停跳了一下。
瓦沙克隐约觉得这个少年的模样熟悉,下一秒,他的瞳眸收缩了一下是那幅画上的人!
那幅……王座上的少年!
女仆长的神色有些严厉,眯起一双眼睛,盯着那缀在银链上的小东西,“不是说只有一个了么。”
被盯上的小使魔轻轻“嘤”了一声,埋着脑袋往瓦沙克的大衣里面钻,大大的眼珠子飙出水龙头般的眼泪,“呜呜呜,不要吃我,我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挂件!”
作为最后汇报的清洁工露出尴尬的神色,“这个……它说它只是个挂件。”
瓦沙克一手按住扑腾的使魔,身上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地望着这一切。
不对劲。
他的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那种最初进入庄园的诡异的违和感,又来了。
瓦沙克见过这些“怪物”追杀他们的时候,是何等危险又疯狂的模样。
扭曲,错乱,恐怖……
然而现在——
清洁工露出“工作失误”时不好意思的样子,厨师长一脸憨厚地扶了扶高高的厨师帽,教师在一旁善解人意地规劝,怒气冲冲的女仆长露出不赞同的苛刻模样。
如此正常。
……如此诡异。
坐在最中央的少年轻笑了一声,望着鬼哭狼嚎的小东西,他说“不是挺可爱的吗。”
少年的话音落下,原本还在争执的“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女仆长脸上的怒意顷刻消散,化为细雨般的温柔,轻声细语道“竟然少爷这么说了,那就留下它吧。”
说完,女仆长又略带深意地望了那小小的使魔一眼,“确实,很可爱。”
原来这孩子喜欢这种小东西么,下次就照着这个捏吧。
因为少年的一句话,整个会客厅再度回到了无比和谐的气氛里。
祂们从四面八方簇拥着少年,注视着少年,站姿看似随意,却完美地挡住了每一个危险可能来临的角度,展现出压倒性的守护姿态。
而除此以外,每个“人”都十分快乐,又十分普通的样子。
或者说,祂们正是在特意塑造这种氛围。
随后,安东向依旧站在门口的瓦沙克招了招手,“来我这里吧,你可以休息一下。没关系,现在大家都很友好的。”
少年的声音轻快。
而听见他话语的其他“人”,似乎是为了证明少年的话语,纷纷朝瓦沙克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
安东指了指嘴角,“女仆长,线又裂开了哦。”
瓦沙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来的。
他浑身僵硬,又有一种如坠梦里的不真实感。
手中被塞进的热茶,给他冰凉的指尖带来了一点暖意。
而这时,女仆长热情又有些迫不及待地说“好啦,少爷,您的玩伴来啦!”
其他“人”很有氛围感地热烈鼓掌,祝福道“魔王棋!您可以让他陪您畅玩游戏了!”
随后,瓦沙克就看到一个熟悉的棋盘,被教师缓缓摆放到了少年和他之间的桌子上。
教师贴心地为他解释“我们的少爷对这种棋盘很感兴趣,特意招募了阁下前来,想要阁下帮忙解读一下规则。”
说完,教师又拿出了一个笔记,一脸认真严肃地坐在旁边的一个小椅子上。
察觉到瓦沙克的视线,教师还朝他露出了一个温文尔雅、求知若渴的目光。
“我也会认真学习的。”教师说,“等到学会了以后,”他有些期待地望向少年,“就让我陪少爷玩吧。”
安东正在一一将棋子从盒子里放置到棋盘上,闻言不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瓦沙克注视着这“寻常”的一幕幕,终于意识到——
深渊将这个少年放在这里,保护在这里,无所不用其极地使他获得幸福的成长环境。
甚至不惜主动从外面抓来一位魔界大公,就仅仅是为了满足他玩游戏的要求!
而同时,安东望着手中的三枚大公棋。
“既然是叫做魔王棋,为什么最高的等阶只到[大公]呢?”
只有三枚大公和以下部下的话,征战棋盘时,总觉得像是在替不知道谁守着一座孤城,缺少了那唯一的领袖,不免显得有点寂寞。
瓦沙克下意识地喃喃“因为魔界现在没有魔王,原本它被发明出来的时候,是有魔王一棋的,然而……”
“我们觉得没有魔能够使役魔王,即使是棋盘上也不行。”
安东轻“唔”了一声,“所以有使用魔王一棋的玩法,那么,还是变回这枚棋子吧,这样就更完整了。”
少年俨然没有瓦沙克的那种心理包袱。
少年对着虚空喊了一声,“母亲。”
这一称呼让坐在对面的瓦沙克全身一震,像被彻底弄清醒了一般,霍然睁大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而下一秒,虚空中缓缓飘出了两枚拟造好的棋子——
头戴王冠的少年形象棋子,与那幅画上的一模一样。
安东拿过来看了看,第一眼觉得别扭,第二眼就接受良好了。
他把代表“魔王”的棋子放在自己这边一个,对方面前一个,然后弯起唇角,像是没有看见瓦沙克震惊的视线般,轻快道“好了,我们开始下棋吧。”
话音落下,巨大的棋盘虚影突然在四周张开。
瓦沙克发现自己周围的环境变成了一片无垠的虚空,他与少年之间只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棋盘,上面的棋子变成了活物。
使魔,贵公子,统领,子爵,伯爵,侯爵,将军,大公……
全部已经就位了。
而最后的那一枚棋子——
瓦沙克发现少年正站在对面棋盘阵营的中心位置,那些实体化出魔族棋子环绕着他。
少年惊讶了一瞬,便说道“我喜欢这个游戏沙盘。”
这是深渊用力量帮他构架的。
与此同时,安东发现取代了魔王一棋位置的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变了。
——那是很符合“魔王”一位的服饰,与画中的自己有些相似。
一顶金色的王冠戴在了他的头上,长长的红色披风一直拖到巨大的棋盘之上,毛茸茸的披风衣领拂过他的脸颊。
各种金银饰物,红宝石,玛瑙,点缀在他的冠冕、领口、臂环上,随着少年的动作摇曳升辉。
大约每个“母亲”都很喜欢打扮自己的孩子吧。
安东有些无奈地想要扶一扶头上的王冠,却意识到手上沉沉的——好吧,权杖也有了。
少年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手中的权杖。
然而,对面瓦沙克的目光却集中到了对方抬起手的刹那,从袖口露出来的臂膀上——
那里,少年露出的皮肤上,正浮现着绮丽的纹路,闪烁着淡淡的暗金色。
就像是什么极度奥妙的法文,瓦沙克在看到的刹那便觉得双目刺痛,不得不连忙移开视线。
然而,瓦沙克却顾不得自己痛到流泪的眼睛,因为他的思绪完全被另一个想法填满了
[那些深渊魔种都是什么模样的?他们的外形也跟现在的魔们不同吗?]
那是不久前,他的部下曾经问过的问题。
[深渊魔种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外在特征,但是当他们使用力量的时候……]
当时,他并没有来得及回答完。
而现在,一个想法却充斥了他的脑海,铺天盖地般涌来——
“当他们使用力量的时候,他们的身体上会显化出奇瑰的魔纹。那些魔纹是他们力量流淌过体表的象征,但是寻常人等无法直视,不可窥伺,因不可直面其伟力,因他们永远孤高。”
瓦沙克一字一句,缓缓地喃喃。
下一刻,他再去看那扶正了冠冕,手持权杖,红眸熠熠的少年时,眼中已然浮动起汹涌的情感。
如同后裔朝见昔日的至高。
——如同魔族谒见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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