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舞会之后,一群魔族心安理得地在深渊住了下来。
瓦沙克在一旁嘲讽道“我思来想去,一开始是不是有魔骂我疯了,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怎么几天不见,就大变样了?”
阿蒙蒂斯闻言,默默地瞥了他一眼,却破天荒地没有说话。
——毕竟第一个“真香”的确实是他,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阿蒙蒂斯跟其他大公不一样,由于家族渊源,他最注重的便是魔王之位的正统——也可以说,他从来没想过争夺魔王之位,他的存在,是为了代表家族选择要追随的人。
他们一族,自古都是为了侍奉魔王而生,并将其视为至高荣光。
只不过阿蒙蒂斯当上大公以后,几乎所有魔都不相信这一点。
因为每次魔界因为王位内战的时候,阿蒙蒂斯和他的家族永远都是打得最凶的那几个之一。
无数被他胖揍过的魔族,都含泪怒斥“你还说你不想当魔王!??”
却不知道,阿蒙蒂斯的家族比他们更加生气“你是什么歪瓜裂枣,也配争我等侍奉的王位?岂有此理!亵渎者罪不容诛!”
阿蒙蒂斯家族只要把看不上的都干掉,我们就能等到最完美的王!并为他提前铺路!
而现在,阿蒙蒂斯知道,他终于见到了他们一族夙愿即将得偿的曙光。
那个少年,就是他所选定的王,除了他以外,再不会有任何人了!
“瓦沙克。”
阿蒙蒂斯能够感觉到,瓦沙克对他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防备和危机意识,这几天没少对他阴阳怪气。
要放在平时,他早就冷冷地拂袖离去了,但如今有更重要的冲动和占据了他的身心,让阿蒙蒂斯对其他的事情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宽容和无视。
阿蒙蒂斯道“你知道那位大人,他在这里呆了多久了吗?他……他是否有离开这里的打算?”
“哼哼,我道是什么事儿。”瓦沙克十分理解阿蒙蒂斯的焦急和想法。
所以说啊,这普通的魔,就是不如他们商人有耐心。
“其实,我也正有此问。”一旁的嘉波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将手上的棋子落下,插进来了一句。
阿蒙蒂斯随意地扫了对方面前的棋盘一眼,“魔王棋?”
他的语气比之前稍显冷淡,因为阿蒙蒂斯并不相信其他魔族,他不会忘记觊觎魔王之位的魔族不在少数,也不认为其他魔族的态度一定会与他等同。
所以这几天,阿蒙蒂斯也在默默观察这些同僚,试图看出他们在那一日后对少年的反应——遗憾的是,抱有小心思的没找出来,魂不守舍的倒是见到了好几个。
嘉波开口“是魔王棋,我听说王棋还是那位大人亲自做出来的,他似乎对这种游戏很有兴趣。”
“……是吗?”阿蒙蒂斯的神情立即变了,古老家族的继承人并不了解这些新兴游戏,但现在,他确实有了兴趣。
眼见着阿蒙蒂斯露出了眸子跃跃欲试的神情,嘉波将话题拉了回来,“我很担心现在魔界的情况,一下子离开了这么多高位魔族,外面的局势恐怕已经相当混乱,还有……天族。”
嘉波露出忧色,“若天族在这种时候再加入其中,恐怕现今的魔界难以抵挡。”
他说的确实不错,天魔大战看得其实是高端战力,而如今少了一半大公的魔界,显然正是战力亏空的时候。
阿蒙蒂斯和瓦沙克对视一眼,前者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沉声道“我们去找那位大人吧。”
……
安东奔波在“梦境”里。
这几天,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梦中渡过。
而自从他觉醒了黑色的羽翼后,深渊便对他采取了放任策略,只是一如既往地会在每一场梦中,守候在他的床边,保证他睁眼第一个看见的会是祂。
梦里的时间跨度非常之大。
自从最初第一纪元的相遇后,他前后又去往了那里好几次,时至如今,他在梦境中已经走到了第三纪元——创圣纪元。
安东熟练地找到了一块记录古文字的石板,他将这些诉说传说的古文物作为“媒介”。
然后,在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后,他又来到了那片圣洁无比的空间。
而此时的天之国,已经不是安东最初见到的那座小荒岛了。因为在这几次穿越里,安东为这个世界带来了绿植——当然,最初的绿植依旧是祂们一起用泥巴捏的。
在这个世界拥有了植物以后,颜值迅速上升,绿色的植株布满大地,为原本贫瘠的大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真高兴,你又来了。”喜悦的声音从刚落地的安东身后传来。
安东下意识地回身望去,随即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是五号?”
那十二个最初的天族,他们按照前后诞生的顺序将自己编号,并以此作为自己的名字。
关于这一点,其实安东一开始有过反对,因为这实在不像是个名字——
“唔……又是从‘未来’传来的奇怪的认知吗?为什么不能取这样的名字?”祂们说,“这个世界最初是零,自我们而始,有了一二三四……十三,你就不要反对啦。”
安东“十三?……是在叫我?”
“对啊对啊!”祂们立即高兴起来,“你看,你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每一次你来之后,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好一点!你是‘十三’,也是‘安东’,你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并且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祂们动了动翅膀,“瞧,我们甚至有一样的羽翼,这一定就是命运!”
——就这样,安东就又多了一个“名字”。
此刻,安东望着站在面前的五号,惊讶地发现,对方居然变成了一个金发碧眼的人形。
“看你的反应,我变的应该还不错吧!”五号高兴地往前飞了飞。
祂依旧保留了十二片羽翼,面容雌雄莫辨,犹如最精湛的工艺品,有种梦幻般的美丽。
只不过,落地的时候,五号轻轻晃了晃,安东终于反应过来,无奈地将其扶住。
安东“怎么会想到要变成这个样子,你还不习惯使用双腿吧。”
五号顺势熊抱住他,像“车轮”时那样嘟囔着“好软”,“因为你是这个样子的啊,你已经是我们认可的一员了,七号说,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跟我们不一样,那会让你产生不合群的孤独感——虽然七号总是喜欢思考一些奇怪的东西,可我觉得这次他是对的,我想变得跟你一样。”
五号的双眼忽然变得澄澈而空明,有一种神性的美感,轻轻道“这样,即使你不在的时候,我们注视着水镜中的自己,便仿佛与你贴近。”
安东戏谑地挑了下眉,“这么喜欢我啊?”
五号望着他,点了点头,那并非注视心爱之人的眼神,这群特殊的存在或许根本没有那种情感。
祂们的情感系统有别于任何生灵,不能以常理度量。然而此刻,祂们的眼中确实只有眼前的少年。
“因为我们将陪伴彼此,从最初到最终。”祂说了这样一句话。
随后,五号带着安东去见了其他车轮——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
七号选择了与安东相仿的白发金瞳,只是七号的头发更长,属于青年的身姿更加挺拔。他的面容犹如是霜雪堆砌而成,长长的白发垂落过腰,十二片羽翼同时张开时华贵得不可思议,圣洁而耀眼。
“就像是兄弟一样!”其他拟态完的车轮纷纷如此感叹。
七号默不作声,他看起来十分冷漠,余光瞥了眼一旁的安东,嘴角能看出上扬了一点点。
在所有初代天族中,七号是最敏锐的那个,他一如既往地打量了一番安东,随后笃定道“你的另一个力量增强了。”
安东正欣赏着祂们精心捏出的建模,闻言露出了一抹笑来,“不错。”
该说什么呢,感谢深渊母亲!
七号便点了点头,确认另一股力量并没有让对方难受,就不再多问。
接下来,安东照例和祂们讨论起世界的建造。
“关于你说的太阳和月亮……我们试图拟造,可惜目前还没造出来。”一名天族道。
安东侧目,“那现在世界是靠什么照亮的?”
七号理所当然地说“我们身上的光辉,足以照彻整个世界。”
尽管安东就在他们身边,没什么感觉,但实际上,这个世界每一个角落洒布下的光芒,都是祂们逸散出去的力量。
也只有安东能够什么事情没有地接近他们,寻常生灵是会在接触到他们的瞬间,就被光融化的。也因为这个,祂们很少离开天界到其他地方去。
安东正想说什么,突然,一个炮弹从远处冲了进来,直直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安东并没有躲开,熟练地将其接住,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那是一个长着铂金翅膀的小毛球,它眼泪汪汪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的声音。
“嘿!小家伙又从地上跑上来了?”五号语带笑意,“寻常时候,也不见你这么积极啊。”
七号给了对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然后对安东说“它拥有使与它接触的生物,逐步觉醒智慧的能力,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一般让它生活在地上世界。”
本着爱屋及乌的心情,小毛球在天界混得还是不错的,安东每次来都间隔几百年甚至更久,所以最激动的就是小毛球了。
安东一边安抚着他的小怪物,一边问道“我上次离开的时候,你们说要开始创圣纪元,现在——”
“现在这个纪元也要接近尾声了。”七号接过了他的话,“这正是我们打算问你的,比太阳和月亮更重要的事情。”
七号一双灿若生辉的金色眼瞳,紧紧注视着他,“每一次你来到这里,都意味着一个重大转折的发生,从无例外。而这一次,我们需要你的意见。”
“在下一个纪元,也就是第四纪元里,我们打算制造一个名为‘人类’的种族,赋予他们如我们现在一般的姿态。”七号说,“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你给我们带来的启发。”
安东神情不变,继续摆出倾听的姿态。
七号雪白的眼睫毛颤了颤,“但是,即将到来的人类,让我们意识到,现在世界的体系并不完备——我们赋予了万物生命,却从未考虑过生命终结之后的状态。”
安东说“你指的,是‘死亡’?”
在安东说出那两个的刹那,这世界似乎动荡了一下。有什么冥冥之中的鸿音,在虚空中传荡开去。
“是吗,原来这叫做死亡。”祂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们一直无法触及的,最后一块领域,原来就在这里。”
安东眨了眨眼,“我应该没有说错话?”
“哦,当然,你没有!”祂们高兴地说,“是‘死亡’的规则在呼唤我们,它一定是这个世界需要的东西!”
七号也说“我们一直在追踪那些消逝的生命去了哪里,在创圣纪元,我们甚至创造出了外形为光球的能量生命,试图赋予它们永生,但是……”
安东说“它们疯了?”
七号似乎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安东淡淡地说“因为没什么是真正永生不死的,区别只在于,谁最先感到疲惫,他的灵魂就会崩溃。”
而其余的天族已经站了起来,祂们感知着那虚空中鸿音的呼唤,随即微微瞪大了眸子,“呼唤,来自于……世界背面。”
“世界背面?”安东只觉得有一条线正在逐渐串起来,他喃喃道,“我知道那个地方。”
“带我们去吧。”七号第一个说,“你总是在指引我们,一直都是。”
“……那是深渊。”安东蓦地说,“你们的力量与那里完全相悖,或许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虽然不知道这些原初使者的力量有多强,但深渊与天族的力量不合,这是他所知道的事实。
祂们露出好奇的模样,“相悖?这世上,还有圣光抵达不了的地方?那是怎样的力量?”
“……”
安东沉默地注视了祂们一会儿。
随后,白发金瞳的少年蓦地笑了起来
“就是这样的力量——”
随着他的话语,在所有原初使者惊讶又震动的目光中,少年纯白的羽翼突然一点点染上纯粹的漆黑。
那黑色犹如最深沉的子夜,是纯粹到足以吞没一切的颜色,比祂们所见的任何夜幕都更加深邃。
那双原本灿如星辰的金色眼瞳,也在刹那被一抹艳丽染上,露出诡谲又绮丽的猩红,像一刹盛开的彼岸花。
无形的纹路攀附上他的身体,让眼前的人看起来一下子变得无比神秘而危险。
等到彻底变换了姿态的少年站在祂们面前,祂们竟第一次觉得这熟悉的脸庞是如此陌生。
安东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圣洁无暇的身影,看着祂们脸上惊讶的神情,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不由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是根植于深渊种血脉深处的恶趣味。
少年带着某种跃跃欲试的愉悦,冲他们歪了歪头,“现在,还想跟我一起去深渊吗?”
犹如神话中,恶魔诱惑最初的天使。
漆黑的羽翼猝然张开,无数飘落的鸦羽中,少年向天使伸出了手。
他说“要跟我一起来吗?”
——要跟我,一起堕落到最深处吗?
在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中,七号的喉结微微滚动,然后,他缓缓地,牵住了少年伸过来的手。
冷淡,却不容置喙的声音响起。
他说“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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