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在转动,这个世界也每天都在变动,而人也是,或许我们自己认识,或许不认识……
八月十五那天,志峰忽然开着一辆四个轮子的越野车冲到我的小院门前得意,说是要带着我去外面潇洒。
我打量了一下车子,估摸着也要十几块钱砖,我不禁好奇,这才几个月不见,他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有车一族!
虽说之前两人考完驾照之后,志峰就一直嚷嚷着买车,但一直苦无囊中羞涩,也只好作罢!
他以吃半个月泡面的标准,节衣缩食的坚持了两个月之后,就再也坚持不下去,跑去药店称了称,足足瘦了十多斤,后来一看到泡面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
那时的我,也很想买辆车,但被厂里一同事买车以后的生活所打击,虽说瘾很大,但还是不得不打消念头!
我把这事跟志峰说了一遍,他却不以为然的说那是瞎扯,谁叫他成天开个车到处乱跑!
我说,买个车不开,那买他干什么,难道当摆设?
志峰想了想说,也是!
我本以为志峰会放弃买车的念头,毕竟买车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不实际,也会增加一笔额外的开销。
志峰从小就比较执着的人,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嘴上虽不说,但每次只要遇到稍微好一点的车子从他身边经过,他都会回过头去看一眼!
那时公司的车子很少,来来去去就那么十几台,当中有一台好几十万的车,很霸气,不知道是厂里哪个领导的,志峰只瞄了一眼,就再也无法自拔,每次上班,都要绕过去瞄上一眼才安心的去上班!
尤其去年过年,他在手机上抢车票,抢了四五天也没抢到票,后来一生气,借了好几个身份证跑去网吧包了好几台电脑,挂了一个多星期最后连根鸡毛都没抢到,最后把自己关在宿舍生了半个月的闷气,就连过年那天,也是我去外面打了几个包回来,两人就这么凄凉的过了年。
不过话说回来,出来十来年,其实两人早已习惯,往年也有没买到车票,等过了年之后两人才买的票回的家。
然而,某些想法在脑海里压的久了,慢慢的就会在潜意识里扎了根,然后促使我们去改变对事物的看法,于是,对于习以为常的事,我很淡定,志峰却再也接受不了!
不是生活所迫,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的跑出来打工,毕竟为了生存,就不得不妥协一些东西。
我问志峰买这车花了多少钱,志峰咧嘴一笑,说,弄清楚十三万多。
我又问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买车,志峰递给一支烟后说,他这几个月没日没夜的干,挣了两三万,子乐给了两三万,剩下的贷款买的!
我笑说,不错,看来你不回来厂里是对的,女朋友也找的好!
他叹口气说,再好也赶不上你啊!
我知道他说的是正挺着个大肚子跟子乐聊天的唐佳,于是两人不言而喻的笑了起来!
当天志峰跟她的女朋友子乐留在家里吃饭,席间两人喝了不少的酒,也聊起远在千里之外那个四周环山,山峰层峦叠嶂的小村落,也不禁让我想起了很多的陈年旧事。
隐藏在深山里的小村只有二十几户人家,几乎都以种植水稻为主,水稻一年分早中晚三季,舍得累且劳的起心的便种早晚两季;不舍得累,也劳不起心的就种一季。
除了种植水稻,农闲时,大家就相约去山里采摘些中药和野菌木耳等山货去外面的小集市卖,但不论种水稻还是卖干货,那点可怜的微薄收入,皆不能为家添砖加瓦,往锅里多添油加醋,众人似是商量好的,那点微薄的收入皆花在了下一代身上。
村子没有直通外面的路,要步行翻过几个山头到另外一个大村子才有路去外面,出山似乎成了一种奢侈,交通闭塞所带来的利与弊之间,出现了明显的沟壑,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的发展,这条沟壑越来越大,成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我的父亲,一个从十三岁就开始挑起家庭的重担的老农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厚的泥土味,这一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几十里外的小镇,对于他来说,那是繁华的,至于更外面的世界,也只从同别人的招呼时,在燃起手中卷烟的浓浓烟雾中,得知一丝关于山外的讯息,但,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我的母亲,十几里山头外那个大村子的人,母亲家兄妹六人,是最小的那个,相较于父亲,母亲的家境好很多,但母亲为什么会嫁给深山里一穷二白的父亲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反观其他兄弟姐妹都读书出了山,去到了大城市定居,当中的原因有很多,就不在这里一一陈述了!
这两个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连同大山隐藏在云深雾罩里的老农民,面对原地踏步的贫穷,开始有了自己的一些想法,他们不想我跟他们一般一辈子待在山里,从小到大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多读书多识字,以后好有出息’,于是,他们找到村里唯一一个稍微识的几个字的长辈给我起了个名字,江晓文,短短三个字,对父母来说,是一份寄托与期盼,而对我来说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负担。
村里没有学校,大家只得去到十几里山外的大村子去读书,除了放假,母亲每天清晨摸黑给我准备家里最好的饭菜,尽管如此,我依旧瘦到跟个猴似的,因为那个变了形的盒饭中,除了野菜很少有猪肉的身影,更不用提奢侈的水果。
三年级之后,就要去更远的地方读书,路就走的更远了,但好在是住校,两个星期回来一次,但每次放假回来之后再去学校的时候,一方面困扰我的是瘦弱肩膀上的那袋米,多了背不动,少了又不够吃,但无论我背多少,每次都嫌少,时常因为没米而饿肚子,另一方面困扰我的还是想家,特别特别想,每次想家都会等到睡觉,躲在被窝里悄悄的抹着眼泪。
随着一年又一年,这种想家的念头却越发的强烈,以至于无心上学,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村里的小伙伴几乎全都辍学回了家,有的在家成天的玩,有的则跟随父母干农活,知子莫如父,父亲很清楚我的想法,每次回家都会跟我说一些关于村子里辍学的孩子种种利害关系,但我驴一样的倔脾气,还是卷着铺盖从学校回了家。
母亲失望之余,把我锁在家里,用树枝条狠狠地把我抽了一顿,这也是长那么大,我还是见到母亲如此伤心的哭泣,就连当年外公外婆去世,母亲也没如此的伤心;父亲则一声不吭的蹲在屋子的墙角一个劲抽烟,一支接着一支,烟雾模糊了他的脸,看不清任何的表情,但我知道,父亲是失望的,生气的。
母亲曾多次试图劝我回心转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学校,对于学校的生活,我是抗拒的,尽管我不忍心母亲整天唉声叹气,愁容满面,我也试图让自己去接受,但内心深处已经没了任何的激情与兴趣。
我在郁郁葱葱的田野中撒野着,在树木茂密的山峰中穿梭着,在奔流不息的河流中成长着。
我在田间地头抓蛇,掏老鼠洞,累了,便用田里的稻草搭个小屋子然后钻进里面美美的睡上一觉;在山上抓野鸡,摘野果,在江河里摸鱼抓虾和螃蟹……只要能玩的能干的我几乎都干了,母亲骂我是个野马驹子,成天不着家,数落归数落,但一直没变的是每天夕阳西下,母亲站在屋门前嘶声力竭的叫喊:“小文!小文!回家吃饭了1,声音飘过郁郁葱葱的田野,翻过崇山峻岭的山峰,一遍遍的回荡在空气里。
时间的刻度指向十五岁那年,一切在一种莫名的沉默中发生了改变,当整个村子的年轻人中,我那附近年份的只剩下我时,我便成了村子的焦点,不管在村里,还是田间地头,大家的话里话外似乎总有我的身影。成年的,跟随外村出去了,没成年的就算借身份证也跟随成年的去外面大城市做工,一来二去,我终于知道羞愧难当这个词语的真正解释,尽管爸妈没说一个字眼,谈过一次话,但我知道,我已经是破了土,已经褪掉保护层的竹笋,外面的风吹雨打只有自己坚强。
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后,家里召开了第一次家庭会议,内容是关于我以后的路,我知道,其实讨论不讨论都没多大的意义,摆在我眼前的只有一条路——外出打工。
年后,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父亲,破天荒的送我出山,那天飘着蒙蒙细雨,雨虽不大,但父母依旧被雨水打湿,我一次又一次的劝他们回家,却被二老一次又一次的回绝,下了山在路边等车时,母亲抱着我不舍的掉下了豆大的泪花。父亲沉默着吸着他的烤烟,眼神中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之前虽做好了充足的心里准备,但当要踏上车时,心里的不舍溢于言表,只能强忍着眼眶的泪水同二老告别,母亲双手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更咽着嘱咐着那些已经嘱咐了无数次的话语。
时间不会为了谁而停下它那慢悠悠的脚步,而现实也是如此,不会为了谁而妥协它的原则!
当车子启动,缓缓离开,矗立在风雨中的两个单薄落寞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我手忙脚乱的打开窗户冲窗外大喊:“爸妈,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妈听到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爸蹲下身一边安慰妈,一边偷偷的用手擦拭着眼角,在我心里一直如钢铁般的父亲也竟然为了我的离开而掉下泪来。
那个上面打了好几个补丁一直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的布袋扔留有母亲身上的余温,里面的十来个鸡蛋如同一颗颗带着火焰的陨石砸向心底,燃起熊熊烈火灼烧着那颗被砸的千川百孔的心,这一刹那,泪水如决了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时光如流水,不经意间,它已成河;岁月如刀,不经意间,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母亲渐渐的老了,脸上那如沟壑般的皱纹,消瘦的身躯似也没了当初那份气力,大声呼喊着我回家,根根白发如锁链般锁住了我那颗任性且调皮的心;父亲那被生活压的略微弯曲的背,再也承受不住那百十来斤的重担。
而当年那颗小小的心也似乎随着时间长大了,东西也装的越来越多,成长的必然结果,一方面体现在外表,一方面则体现在了曾经的那颗小小的内心。而曾经那个爱做梦的傻小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岁月的流逝,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梦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