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尽。
这个古老的村落之中,却一直重复着这种诡异的轮回……
众人稍微想象了一番,就觉得一阵鸡皮疙瘩直起,这倒不是出于畏惧,而是对于这种诡异的局面感到一丝异样的寒意。
尽管这种局面令人不舒服,但是赤心子没有阻止的意思,他的双眼里带着饶有意味的神色,正在观察着匍匐于地面上、蠕动着的湿润肉块。
“我们不用急着行动,这个重置的过程需要一柱香的时间,机会难得,大家好好观赏一番吧……”
淡淡的灰色雾气中,肉块从黑暗的石井中攀爬出来,蠢动着、搏动着,胡乱挥舞着本来是手的细长肉条,如同蜗牛般爬行,俄顷,肉块发出响声,表面颤抖起来,在转眼间改变形态,脱离了原本的形态。
红衣女拼命捂着嘴,感到了强烈的呕吐感。肉块在她的眼前,渐渐变成半鱼半人,又从半鱼半人变成了人形,光秃秃的头上长出头发,面孔也浮现出五官。
因为这一幕过于诡异,让人很难想象白日的村民,与眼前这些肉块之间的联系,亲眼目睹这种场面,不免会体会到充满亵渎的,惊悚骇人的巨大差异。
众人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从井中爬上来的那些半鱼人完成了化为村民的转变,就纷纷向自己的家中走去,他们是上一次轮回重置的村民的赝品,在贺平看来,就是一种“克隆体”。
赤心子说,这些“克隆体”有着上一次七日轮回间村民的记忆,然而这种记忆也是虚假的,他们会去原来的家中,杀掉前一任的自己,然后取而代之,继而忘掉这段记忆,习以为常的过接下来的七天生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转化完成的村民纷纷进入灰雾之中,返回家中,古井石栏周围变得空无一人,众人才继续向前走去,来到了石井边。
这口石井比一般的井要大上一圈,井里冒出来的雾气已经消失了,一眼望去,井口露出一个黑深深的窟窿,石井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隧道,似是通往另一个世界。
“那些‘东西’,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吗?”
“白须客”无眉子声音很低沉。
紫甲殿历来信奉被称为“五通魔主”的邪神,是长生九邪之中最凶恶残暴的一支,五通魔主是一位来自域外的妖神,极为残暴,紫甲殿的法术也是狞恶残毒,需要血祭生魂,以取悦这位妖神魔主,才能够换取魔主垂怜、恩赐。
无眉子自恃自己身处于紫甲殿,也见过各种为了取悦魔主,而行的残酷可怕之事,杀戮、施虐、活吃生人……都已经是司空见惯,可是见识到这古井旁发生的种种诡异场面,心中还是有些悚然。
“我猜测,这是一种古老的仪轨,”赤心子分析起来。
“三元魔宫之中,下元洞明脉主修‘水官法’,相传,水官大帝统管三河四海九江水府,水中一切生灵,包含广大水域之中,无数万灵鱼龙鲸鲵精物,都归于水官大帝所宰制。”
“然而,除了水族生灵以外,水官大帝也掌管有穷之渊中的碧落之河——不净黄泉,不净黄泉流经三界之中的地渊界,深达九层,通过九口裂隙,注入大地深处,衍生出贯串蜿蜒在地层九渊中的冥河之水。”
“这也就是说,水官大帝也掌管过去被视为‘幽冥世界’的一部分,与专门监察五岳四极八维,掌长夜死魂鬼神之籍的地官大帝在职能上互相重合。”
赤心子描述了三元魔宫的神道体系,三元一脉的三官大帝,在神道职能上是互相协调、共存、循环的一个体系。
——天官大帝端坐于中天之上,负责监察天地间的阴阳化育,万物滋生,恩覃三界,福被万灵。
——地官大帝则是主管十方九地,即与狱囚地狱爱苦众生除罪薄、灭恶根、削死名、上生籍,考校幽明。
另一方面,地官与水官大帝之间职权又能够相互交接,即掌生人,又管亡者,还兼顾百姓男女功过罪福简籍之事,及死者长徒作役,也就是以江河湖道来运送死者,这也是水官大帝的一个重要职责。
听到这里,贺平在脑海里浮现出“三角形”的构架,三角形可是最稳定的关系,在他看来,这三官大帝明显达成了一个相对稳固的三角结构。
“在极为古老的一些传说之中,我们人族被称为‘赢族’或是‘裸虫’,据说我们人族就是诞生于大地最深处的,也就是三界中的地渊界。人族是沿着有穷之渊的底部向上攀爬,从不净黄泉逆流而上,最终,才来到地面上的。”
“我们这些裸虫众生的祖先,也就是人之祖,与另一支鳞族相似,都是地渊深处的居民。世间,曾有一种说法,认为我们的祖先是如同蚯蚓、蠕虫一般,生活在地底。那时的我等,即无爪牙之利,亦无筋骨之强,只能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维生。”
“在后来,我们模仿鳞虫,化为了鱼类,因为只有鱼鳞之属,才能够逆泅而上,渡过不净黄泉。在爬上地面以后,我等又学着毛虫走兽长出了手脚,模仿羽族发出声音,最后,我们人族又去学习介虫,模仿昆虫的争斗,制作出各种戟楯蔽橹,学习战斗与杀戮……”
赤心子阐述了一个令人感到困惑的传说,这个传说来自被大幽王朝的儒士们斥之为“满纸胡侃,捏造妄言”的稗官野史以及没有焚尽的前朝经籍残卷之中,其中不乏天马行空,几近神话的内容,而这段关于人族由来的历史,荒谬之处,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三元魔宫可能有参详过这些古史,并依此为据,认为人之生死,就如同人族的先祖们,由九渊之底、渡过不净黄泉,再由黄泉辗转来到大地的过程倒转过来。
生与死之间,就是一种状态的逆转,人来于地渊之中,如同方才那些‘肉块’,化为鳞鱼之属,再由鱼化人……死亡对于我们来说,就是由生返死,归根复命,正如同我们的祖先来自地渊冥府,终归有一天,生长于大地中的我们也要顺应这个过程,魂归于大地。”
“这口古井,就是在模拟三元魔宫心目中的生死法则变化,‘古井’象征生命源头的地渊界,那些黏土一样的肉虫,顺着那些灰色雾气,以半鱼人的姿态,渐渐变成了村民。”
贺平也有些弄明白了这套仪轨的运转法则。
“七日是一个循环,重置后的村民再去杀死过去的村民,吞食、杀死后,就象征生死之流变……”
赤心子微笑点头。
“贺师弟的说法大致与我的猜测相同,人族由三界中的地渊界迁移到地面上的故事未必属实,只是三元魔宫参详了这一套说法,布下了这个仪轨,以运转某种不明的阵法,这才造就了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
“可是,布置下这仪轨之人,所图为何?”
无眉子紧紧地皱起无眉的眉头,眉间浮现出一个川字纹。
“这就与我们关系不大,大伙还是尽快行动,这雾气要是完全消失,我们就进不了水仙洞窟了。”
言罢,他便第一个向着井口跳了进去。
“诸位同道,我赤心子先行一步了。”
众人也互视一眼,那“白须客”无眉子也踏在石栏上,第二个跳了下去。
“丫头,我们也该下去了。”
那白发皤然的苗花婆婆嘿嘿一笑,挟持着身边的红衣女子,也向前走去。
“老太婆,这女子是个凡人吧!你带着这个累赘,也不嫌碍事吗?”
老窖鬼提着烟竿幽幽地问了一句。
“老窖鬼,你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这丫头是我未过门的孙媳妇,我自带她进去,关你屁事。”
苗花婆婆冷冷一笑,就抓着那红衣女子,一同入了井口,转眼就在雾气中失去了形迹。
老窖鬼也没跟最后的贺平打招呼,慢悠悠地跳向井口,他那三个孪生的三胞胎,也紧随其后,其中一人瞥了他一眼,最后一个跳了进去。
“看来我是最后一个。”
贺平晃了晃袖子,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扣着九死替难巫偶就向井口跳了下去。
……
穿入漆黑一片的井口之中,并没有体会到下坠的失重感。他的意识有一瞬间陷入空白之中,这只是一刹那的事情,间隔不到数秒,他就恢复了正常。
贺平努力地睁大眼睛,却感到眼睛一阵酸涨。
视野睁开后,周围的景物略微有些扭曲,不过他眨了几下眼,一切就恢复正常。
“这是个洞窟吗?”
光线很黑暗,但是对于贺平来说问题不大,他的五感异常敏锐,神魂念力向周围扫荡一圈,就辨识出这里是一个漆黑的洞窟。
“旁边还有水。”
他能听到附近有水声。
贺平收敛气息,脚步也极轻,就这么摸着黑走了一阵子,前方陡然出现了一道光源。
那是一盏青铜俑灯,鬼火般的油灯灯光在前面亮起,只见四周的洞壁光滑潮湿,泛着奇异的绿色,好像长了层青苔。
“师弟,你来啦。”
赤心子一袭绿袍,身后站着无眉子等,他手中所持的青铜灯摇曳着磷磷闪烁的火光,照出前方的一道狭窄的甬道。
“差不多快到了,就等你了。”
“好。”
贺平向前走了几步,跟上前行的几人,穿过了狭窄的石壁甬道,转了个拐,前方就有一道形式石门的入口,众人精神一振,朝着石门走去。
穿过石门的瞬间,有人瞪大了双眼,也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的诡异景物,让他们面色大变。
“这是什么?”
贺平停下了脚步,心底也是一颤。
前方是一片紫红的魔土,魔土的尽头是一片奇异的沼泽,这沼泽周围没有水草,只是在前方伫立着许多高耸的白骨柱,像是海底的珊瑚,长满千枝百杈,化成了一片白骨林。
森林白骨所化的树林之中,无数骨树的枝头,悬挂着染着深红的破布,那是一件件寿衣,被风一吹,就飘扬了起来。
贺平的目光渐渐看向更深处,伫立在沼泽之中的白骨丛林的更后方,那是以他的目力也无法穿透的一片区域——在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灰雾弥漫,透着一股死寂的气息,那诡异的烟雾之中,隐藏着什么东西,影影绰绰,若隐若现,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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