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当中的随园历史最早可追朔至明末,也曾作为江宁织造曹寅的家族私园。
那位悼红轩主人在写《石头记的时候,很难说没有以随园为镜鉴,构筑他心中的大观园。
不过在太平天国之乱中,这座私家园林就为战火所毁,其间建筑荡然无存,只有遗址尚在。
而王景漫步于这处冥土废墟中,亦可从砖瓦泥砾想见昔年“楼台胜景、琉璃世界”的片缕风采。
只是道人来此,也不是为了旅游观光的。
王景手持九幽图录,凭着冥冥当中一点气机感应,径自步入一处尚有大半完好的殿宇,内中狼藉不堪,唯独一张矮几与一个蒲团被收拾出来,有生灵活动的痕迹。
道人见此目光微凝,一抖手中画卷,有身影从中跌落,在地上滚了两滚站起身来,正是三途本人。
他视王景如无物,走到矮几之前坐下,似乎在翻阅什么,而后又走到殿宇一角,将某物放置于此,末了身然一颤,回头看向道人,身影却如青烟般散去。
王景若有所思。
这是他通过九幽图录这三途一身道法所化之物,以及这处殿宇中其人残留气机推衍而出的,三途在此间曾经的一举一动。
最终气机耗尽,自然一切不存。
不过从中亦可得知,这处冥土随园,却是与三途脱不了干系。
王景走到三途幻影最后驻留的地方,此间已是被土石掩盖,他袖袍一摆,灰土裂开,一卷竹简从中飞出,落入道人之手。
“《地府十王拔度仪?原来如此,难怪三途弃佛入道,竟是被他得了此物。”
道人恍然。
这一篇法仪撰者不详,约成于两宋之际,其中将地府十王认定为十位真君垂迹显化,于诸大地狱之中校量善恶、拷掠魂神,凡是亡殁之人,遍须经诣。
阎罗之说本是天竺信仰,之后随佛门传入汉地,又与道教混同,最终盛行于世。
这部《地府十王拔度仪显然是某位道人所做,意图将阎罗信仰归于道门之中,抢占相应的念力香火。
后来佛门出手,将原典毁去,虽然打破了其人图谋,却也未竟全功,没能将阎罗信仰彻底收回,反而是让其成了民间神话的一部分。
在如今华国,若要图谋死后道果,十殿阎罗便是其中不得不争的一环,只是抱有类似念头的人实在太多,相互忌惮之下反而没人敢去做那个出头鸟。
“看来三途也有气运在身,竟然被他得到了这片法仪原典的些许残篇。”
王景展开竹简,其上朱字悉成灰黑,在苍白的简牍上异常醒目:
……无上正度真君,世人所谓平等大王。其中罪人……罪业大深,拘留……飞魔演化真君,世人所谓都市大王……】
……伏愿承兹妙果,尽释愆尤。速离幽暗之……】
前后语句不通,当是属于同一篇法仪中不同的部分,只是被三途拼凑至一处罢了。
“承兹妙果,尽释愆尤……”王景嘶了一声,“三途该不会是修佛无路,选择将自身交感的平等王位业向着这“无上正度真君”的位业升华,归入道门吧?”
若真让他成功了,真不啻于走一条通天大道,到最后亦可和王景的“东华大神方诸青童君”相媲美。
在某些以太乙救苦天尊为主神的道脉中,将无上正度真君等地府十真君亦认作太乙救苦天尊之所变现:
太乙救苦天尊十方化号,普度众生,有东方玉宝皇上天尊等十方救苦天尊;而十方救苦天尊又各化一殿阎罗,是为地府十真君。
不过后者终究只是少数派观点,除了妙真道这等尊奉太乙的道派外,大多数道教法脉只承认太乙救苦天尊和十方救苦天尊之间的关系,至于地府十真君,顶多是救苦天尊所辖,而非同源而出。
所以在理论上,确实存在这样一条“平等王——无上正度真君——十方救苦天尊——太乙救苦天尊”的升华位业之路,但终究没有人敢去尝试。
升华己身交感神佛位业,虽说可以使根基愈发深厚,成为陆地神仙的概率更大些,但其中风险也是不小。
王景就听闻过,一位交感“南华真人”的真修在向着“玄元太亘天尊”这一位业升华时,不慎为其反噬,最终化为群蝶翩翩而去。
也只有那些初始交感神佛位业不高,终其一生也只能修得山居、幽逸之境的道人才会如此。
似王景这般与青童君交感的,前途高远,自然不必做类似尝试。
而且从“平等王”到“太乙救苦天尊”,足足要升华三次,其中风险更是成指数上升。
按王景揣度,三途恐怕也只是意在无上正度真君这一位业,不敢奢求更多。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算逆天改命之举了,三途却还不修德行功果,也难怪遭了劫数。”
王景收好这《地府十王拔度仪,见竹简下方还有一物,又是将其摄出,原来是一本古色古香的宗谱,上书慈溪竹江袁氏之名。
道人见此心中有了猜测,翻到最后,果不其然看见了三途之名:
“……第二十五世,袁大有,法号三途,居江宁,出家栖霞寺。”
翻至第十六世,在福字辈中,又看见了袁枚袁子才的相关记录。
“难怪三途要刻意引导迷龙这等记载于《子不语中的鬼神显化于世并为其所用,原来还有这重血脉因缘在。”
想来这处随园,也是其人立下,要作为冥府雏形所在。
只是如今都便宜了王景。
“虽然我交感的青童君业位并无死后权柄,但亦可自行阐述发扬一番,走出一条不同与前人的路。
“兴许对天真之境也能有所作用。”
王景走出随园,伸手一抖九幽图录,便有黑光蔽日,阴云垂天,浮漂乾坤,覆压风雷。
烟尘弥漫,占地约有二百余亩的随园竟是拔地而起,投入了九幽图录之中,位居中宫,落在了中央幽狱普掠狱之上,与其一上一下,相互应和。
由于冥土特殊情形,道人这番举动虽然声势浩大,却全无声响传出,犹如一场黑白默片,静静上演。
他借鉴古元宇宙中的神祇衍化道域之法,以自身神意外感,于九幽图录开辟出一方虚空净土,将整座随园摄入其中。
九幽图录本就是三途苦心祭炼而来的九方地狱图景,如今又得了王景造化,便摇身一变,化作了一桩洞天法宝,内中还藏有一尊平等王位业,对一应邪鬼皆有克制之效。
“三途之事到此落幕,接下来,便可好好探索一番冥世了。”
这道分神将九幽图录化作一袭漆黑道衣披在身上,藉由平等王位业与冥土之间的契合,向着深层冥土飞掠而去。
而在江宁分部中,道人本尊若有所思,对张队道:
“民宗办的意思贫道明白了,三途虽死,但他塑造出的迷龙之流却尚在人世,难免会有些许风波再起。”
“道长所言无错,”不仅是张队,石田和志通在听闻三途伏诛之后,也是从栖霞寺赶了回来,此时后者道,“彼辈虽由三途点化而成,但却是以黑壤气机为依托,只要显冥二界之间的联系尚在一天,彼辈便不会消失。”
“五司那边已经在加班加点,研究针对这些精怪的手段,但在此之前,还需佛道二家联手,稳固江宁局势。”石田亦是开口补充。
“此事却是不难,你们随我来。”
王景闻言思索一番,旋即有了对策,开口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