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一茹回丁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当时推开丁欣欣的房门往里看了一眼,房间黑漆漆的,丁欣欣侧卧在床上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她看不见丁欣欣的脸,但想来已经是睡了的。于是应一茹轻手轻脚重新把门关上,并不知道躺在黑漆漆房间的丁欣欣,从听到她上楼的脚步开始,连眼泪都戛然而止了。
丁欣欣现在恨透了丁诚刚,是失望透顶的那种恨。可是即便这样她的母亲应一茹没有错。连她身为女儿在知道事情后都如此痛不欲生,丁欣欣实在不敢想象,要真被应一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又该是何种的绝望!
越想丁欣欣的眼泪就像泄了闸的水哗哗直流。她最讨厌男人的行径却发生在了自己父亲的身上,光是想想丁欣欣都恶心的想吐。可为了这个家,为了她的母亲应一茹,丁欣欣却要逼着自己跟她厌恶的父亲上演父慈女孝的亲情戏码。
丁欣欣告诉自己,她这么做不是为了丁诚刚,只是为了不让应一茹受到打击跟伤害。毕竟应一茹把自己的一生都赌给了丁诚刚,像自己之前一样被丁诚刚的外像麻痹了这么多年。溃烂腐坏的伤疤要被揭开,丁欣欣知道可能就再没有愈合的可能了。可要丁欣欣每天看着应一茹抱着丁诚刚这块腐臭的伤疤陶醉在幸福的骗局中,她又完全做不到。
丁欣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到半夜,混混沌沌的脑子里突然想到了邱艾。自己现在的局面是不是像极了邱艾曾经的处境?那当时的邱艾是不是也跟自己现在这样,曾经一度绝望到不想醒来?想到这儿,丁欣欣从床头柜上拿过自己的手机,找到之前存储的邱艾的手机号码,没有一丝犹豫的拨了过去。
凌晨两点的夜晚实在太安静了,就连电话里传导的声音都比以往清晰很多。电话响了好久,丁欣欣的目光渐渐松软下来,她觉得自己不该这个时候给邱艾打电话。正常人这个时间都已经入睡好久了,是她被白天的事搅昏了头,才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要在这个时候给邱艾打电话。
丁欣欣收了线,将手机捏在手里茫然地看着窗外。“嗡嗡”地震动声从手心传来,丁欣欣低头看向显示屏,来电人是邱艾的名字。
“邱艾”丁欣欣接起电话,听到邱艾低沉的喂了一声,她将自己的声音放低了些,“对不起打扰到你休息了,我是丁欣欣。”
丁欣欣听着邱艾恩了一声,窸窸窣窣好像是从床上坐起来的样子,“我知道,你说。”
邱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可能因为突然被吵醒的缘故,声音里带了丝初醒特有的沙哑,这个时候很有安抚的力量。
“邱艾......”丁欣欣一张嘴就哭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亲口告诉她丁诚刚丑事的人面前,反而能这么痛快的释放自己心里的不痛快跟委屈。哭干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又似满了一样,源源不断在这个时候配合着她悲戚的情绪。
邱艾难得的一直在电话那端安静的陪着丁欣欣哭,没有安慰,也没有不耐。就像个没有知觉的机器,除了沉默再无它事会做。
丁欣欣一直哭到抽抽搭搭呼吸都不顺畅才慢慢停下来。她抱着手机,连同半张脸一起埋在双臂圈起的膝盖里,用浓重的鼻音淡淡的语调,讲道,“在此之前这个世界上最不让我设防的人,就是他。连我妈都要排在他后面的那种。”
“这种事每个人的立场不同,感受也会不一样。就像这件事,可能对我来说是生不如死的性质,但对别人也许就无足轻重的样子。人的悲喜不相通我只听过,现在却是真的懂了......”丁欣欣的声音还带着小声的低泣,闷着自己的压制,透着浓浓的委屈,“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个人的形象正了那么久,怎么会是假的呢?是一直都是如此吗还是只是因为这次的事起到了引诱的作用?可如果一直都在隐藏着真面目,这个人要有多可怕,能演的所有人都相信他,是不是应该说一句‘真厉害’呢?”
“可如果是被这次引诱的,他都已经是活了大半生的人,该懂得,不该在晚年不保的道理才对。”像在自言自语的自说自话,她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倾听内心的声音,因为一个人憋着真的太难受了。
丁欣欣深吸了口气,“邱艾,你当时......是不是,也这么难过的?”
丁欣欣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因为在这件事里他们两个人像极了两只受伤的动物,心里的千疮百孔会在流血的时候让体温下降,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他们,别无选择地靠近相拥,借取彼此的体温才能得到赖以生存的机会。丁欣欣知道,对过去的假设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事,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自己跟邱艾这两个假设的意外遇到一起,会不会就成了双向的渴求?
“没有。”邱艾淡着声音重复道,“没多少难过。”
丁欣欣听得忍不住蹙起了眉,她不知道邱艾的没多少难过源于什么?可邱艾对丁欣欣的了解,显然要比丁欣欣对他的了解要多得多。
邱艾说,“人生来就是感情动物,多数时候都被感性支配。所以在很多的大是大非面前,人会选择性的偏向情感的一方。没什么对错,选择感性一方的总会被冠上重感情、懂感恩的誉冠。而站在理性这端的,总会被诟病,因为忠义或正义,往往代表大义灭亲跟众叛亲离的冷血无情。”
丁欣欣头枕着臂弯放软了肩膀,安静的听着邱艾的话,“这件事于情于理似乎都是我做错了。因为我加速了事情恶化的推进,间或接的让彼此的家庭出现龟裂甚至不可挽的趋势。可你有没有想过,有人比我们经受的要惨的多。我们享受的生活是曾经以伤害别人的家庭换来的,我们被包裹在幸福的生活中时,这些其实应该属于被伤害的人家。”
“我们笑的时候,那个人在哭。我们衣食无忧时,那个人在求生路上饥肠辘辘。”邱艾深深地换了口气,“并非在为我自己做的事开脱,也不是讲我多伟大。只是我想生而为人,自己要的一切可以努力,可以等价交换,但绝不可以是建立在以伤害别人为代价的基础上,才算公平吧。”
“我只是把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打碎而已,他们就这样痛不欲生不堪一击了。那曾经被他们活生生拿走一切的人呢,不绝望吗?不痛苦吗?不生不如死吗?”
邱艾的话里透着浓重的质疑,虽然声线依旧很冷,却带了丝人情味儿的打抱不平。丁欣欣意识到或许邱艾是知道了什么,可是从头到尾他却一个字都没有对自己讲起过。
“人之所以能被原谅,是在事情发生后有悔过的意识与知错就改的觉悟。对不起能换来没关系,但生死的伤害,从来都是以命抵命的改错方式,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被原谅的。”邱艾说,“你或许觉得自己现在很委屈,难过,痛不欲生,但丁欣欣,你的这点痛真的不算什么。因为比这十倍百倍的痛有人早已经受过,而这些痛原本不该她受的。”
“因为是你父亲丁诚刚曾犯下的错,即便你不知情,可为自己的父亲戴罪受过,你也算不上委屈。而那个人包括她的家人却什么都没做错过。那种天降加人为的祸事才称得上委屈,而你的,并不是。”
丁欣欣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开始滴落,她不知道邱艾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但邱艾字里行间为那个人的叫屈跟心疼,是声色再冷的音质都掩盖不了的。
原来邱艾不是无心无情的,他只是把他仅有的吝啬情感,悉数给了心里那个他认为需要小心翼翼珍护的人。邱艾知道自己在这件事里的无辜不知情,也知道她委屈绝望的无措,可因为做错事的人是她的父亲丁诚刚,所以她就不值得喊疼诉说委屈,是这样的是吗?
明明邱艾能站在公平的立场为过去多年的人叫不公,却不能看到处在现下正被伤害的她的无辜。原来他口口声声所打的正义理性之旗,所立的地方,只有一个人而已。
“丁欣欣。”邱艾叫了她一声,“这一生谁活着都不太平。很多波折跟困难总是得咬牙挺过去。而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所以难是难,但人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谁都没有例外。”
这个电话丁欣欣打的异常后悔跟不值得。受过同样伤害的人都不曾为自己感到委屈难过,又怎么会对她有心疼的怜悯呢?丁欣欣苦涩地笑了下,是啊,邱艾如果真的对自己曾起过一丝的不忍,又怎么会对不知情的自己揭露丁诚刚的丑恶?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选择对无辜的自己下手,目的,是为了让自己亲自尝一下邱艾心中的那个人,曾经受过的痛苦吧?
幸福的光景碎了一地,家破了,就连多年的暗恋也没资格宣之于口了。即便不曾到过嘉陵关,可丁欣欣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身穿大红喜袍,被拥入此生挚爱的怀抱。可她的情丝却被那个人亲手斩断了,寸寸断裂,落地皆散。
开局这么差,后面的每一步都注定走不好了。丁欣欣哭得不能自己,原来世界上最苦的事,是他如乌云你如月,乌云遇皎月,云散月不知。心碎如灭,她算是体会到了。
------题外话------
原来世上最苦之事
他如乌云你如弯月
乌云遇皎月云散月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