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泰楼大堂里,熙熙攘攘坐了几十桌,面积够大,比起老都一处来还宽敞。
不少食客知道外面来的人是哈尔滨总店的,带头的受了大老板指派,过来解决问题来了,不由地纷纷看来。
这些人进了门时,衣衫上尽是尘土,有点土老帽的感觉,若要仔细看来,无论是气质还是模样,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
他们哪里知道,以郑礼信为首的商队,这一路上披荆斩棘,屡屡攻克难关,还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这人的气质自然就不一样了。
小九子冲着众人抱了抱拳,算是打过招呼了。
恰巧,门旁有一张大桌子空着,刘大锤领着那群庄户人就坐了过去,小九子他们同样围坐了过去。
三角眼犹犹豫豫的的,脸色发红,有点进退两难的感觉。
小九子看了眼瓜皮帽子,又看了看邓文峰等人,笑着说:“福泰楼条件好,菜肴做的名气大,那也是开酒楼的,开酒楼的不怕食客多,不怕大肚汉,谁也不能叫咱吃不好吃不饱,菜单拿来……”
三角眼有些不情愿地递过了菜单,小九子认真地看了几眼,吩咐说:“清灼白菜心、锅爆肉、振国吉利球……这几样菜都上,各来两份……”
说着,就满眼善意地看了眼小酒窝孩子,笑着继续说:“这小家伙可得吃饱了,就想着吃肉肉呢,对吧?”
小酒窝孩子笑着说:“嗯,吃肉肉。”
邓文峰见三角眼拿着菜单走了,悄声解释说:“唉,他是大东家的救命恩人,他爷爷厚字辈的,弘毅大哥管他叫二叔,二叔公救过弘毅的名,这是邓三……”
“啊,老东家的恩人啊,当初邓三的爷爷救过老东家,然后就派他孙子嚯嚯酒楼了,我说邓掌柜,别说出去,省得叫人笑话啊。”没等九子说话,老夫子在旁边说上了。
这话弄的邓文峰脸一红,继而又变得狡黠起来了,他扭头的时候小声发牢骚说:“远道的和尚会念经?你就不瞅瞅这是什么地方。”
这话别人没听清,小九子可听得清楚,心里不由地担心了起来。
双份的酒菜上来了,小九子很是自然地举起了筷子,认真地看着这几道菜。
这些菜无论品相还是色泽,算是上乘的,尤其是那道锅爆肉,一看就叫人觉得熟悉:晶莹剔透,薄如蝉翼,老远的就能闻到酸甜的香气。
“太热了,烫嘴,你们喝不喝一口啊?”邓文峰站在旁边,连人让他坐下都没有,就主动说了句。
郑礼信伸出的筷子慢慢停了下来,似乎觉得这话说的有问题,就听刘大锤在对面教小酒窝呢:“嘿嘿,娃娃,以后记住了,这菜是对面那个先生发明的,多少年后,多少地方的厨子都得按他教的做,吃这个菜上桌就吃,叫人等菜,菜要是等人,错过了宝贵的时间,就听不到菜里有神仙姐姐唱歌了……”
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周围很多人听到了。
在长春府地界上,福泰楼和老都一处在哈尔滨一样名气很大,是很多老饕喜欢光顾的地方。
尽管如今难以维持,只要开张,很多人都会来这里品美食美酒。
很多资深老饕朝着郑礼信投来了崇敬的目光。
老夫子起身,客气地施礼,指着郑礼信介绍起来:“这位,郑礼信先生,少年有为,不光是哈尔滨老都一处和臻味居的东家,还在滨江官道道台府兼任膳房膳长官职,今天受人之托,专程来查看福泰楼的生意,各位,慢用啊……”
郑礼信自然地起身招手打招呼。
这把邓文峰看的,眼睛差点都要冒出火星子来了,心里泛起一股子仇恨:“不知道好歹的家伙,这地方的人都知道我是老板,你们这是叫我没法过了啊。”
当然,想完了这些,他在心里马上安慰起了自己:“走着瞧吧,三天五天的打发走了,咱有一张嘴呢,随便解释解释就行了,吃货们管他谁是老板呢,姓郑的,别怪我出手狠了……”
想到这里,他慢慢抬起了头,无意间一下子看到了邓三。
刚刚,邓三比他还上火呢,知道郑礼信是来勘察酒楼生意的,人家这是正主,只可惜一开始差点发生了冲突,到了现在对方都没正眼看自己。
他能不恼火吗。
他冲着邓文峰使了个请放心的眼色,这还不够,快速地看了眼后厨那,扭过头来做了个快刀斩乱麻的手势。
邓文峰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边,看着小酒窝和大人们吃的开心,小九子知道他真从锅爆肉里听出了“悦耳的歌声”之后,爽朗地笑着,眼看这双份的菜吃的差不多了,就冲着张不凡交代说:“结账去。”
人家这毕竟是真正的老板,邓三知道还是好相处好的,就算是一会下绊子,这会也得混个脸熟,就硬着头皮过来了,这家伙过来,习惯地说:“咱福泰楼以前不招待叫花子,这回东家请客,钱就不能收……”
一听这话,刘大锤一下子笑了,哄着小酒窝孩子就朝旁边走,小声说:“小家伙,那个人是坏蛋,脑子有点问题呐,哥哥带你吃棉花糖去。”
这边,郑礼信不耐烦地横了邓三一眼,尽管没明说,可那目光如同刀子一样无情,嘴里淡淡地说:“开店的可以赠菜送酒,逢年过节可以宴请老客,不能随便就不要钱了,除非是老弱病残,其他人就算是爹娘来了,也得收钱,不收钱得记账,到月底结算……”
他款款而谈,话语严肃,像是自己在陈述行业规矩,又像专门说给福泰楼的人听的。
这时候,邓文峰和邓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赶上开染坊了。
张不凡掏出了一把铜钱,叫跑堂的拿着,交代说:“多退少补,还得记住了,这是郑礼信东家请客,到月底记着对账,这是规矩。”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彩排的好戏,众食客不由地发出了一声声感叹,在他们看来,这个年轻老板眼睛毒辣,上来就给了邓文峰一个下马威,就像一记无形的耳光重重地打在他脸上。
“厨家就该这样,哪有不叫穷人吃饭的道理,洋鬼子才这么没人性呢。”有人感叹地说。
“稀里糊涂的人干不成事呢,经商就得这样,丁是丁卯是卯,薄利多销,不能自己给吃黄了,以前福泰楼不是这样的。”也有人中肯地评价。
“两位老哥,怕不是这么回事,邓家的人是大户,人多势众,成分复杂,他一个外来的小子,我怕要出事呢,上个月的事,你们不都听说了吗,几百人闹事,都要退钱呢。”旁边有人说着不同的观点。
闹腾了会,中午的饭口过的差不多了,大堂里客人走了成,剩下不少跑堂的男男女女,还有些杂工,都出来看外来的当家的了。
小九子一直没多说话,等送走了小酒窝那伙人,他淡淡地说:“邓掌柜,福泰楼现在什么情况,我听说日子不太好过,咱们厨家就这样,说不准就遇到什么困难了。”
这回,邓文峰才带着邓三坐了下来。
他先是寒暄了几句,随后面露难色地说:“福泰楼开了几十年了,在老百姓心里是出了名的老店,咱的菜肴用料好,手法独特,厨子很多都有独门绝技,很多菜都是当地独一无二的……”
小九子边听边点头,见他说的口若悬河的,随口问了句:“上个月,还有半年前就出了问题,说是入不敷出,客流少的厉害,我看今天也不少啊。”
这是两个普通人的对话,邓文峰说的兴起,毫无思想准备,叫他这么一说,脸色一凝,赶紧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深深地叹了口气说:“礼信啊,你可别忘了,我们最难的时候,弘毅老兄,也就是老板抽走了两千两银子啊,还叫人传话,必须经营好,不得有误,这钱都是族人出的……”
这事小九子知道,是邓耀祖那个败家子少爷干的,他打着邓弘毅的幌子,叫各地分店送去了大量的银子,自己转手就给嚯嚯了。
“两千两银子,掌柜的,我是臻味居的掌柜的,咱们做事,都留着保本的银子哩,当家就得知柴米贵,到了用钱的时候,除了东家,谁问都说没钱了,你这福泰楼,光是修缮一回就得几百两银子吧。”老夫子插话了,他娓娓道来,轻声说着。
众人看着邓文峰,邓文峰嘿嘿笑了声:“那是你哈尔滨的规矩,咱这是长春府,福泰楼本来就是邓家的店,从那开始,族人都凑了钱,两成的利息,我得罪不起这些三叔二大爷的,修缮是弘毅兄同意的……”
“老东家好像说过,当时收到的信,就半张纸,看到修大堂红松木门,下面就没了,就同意了。”张不凡想起了这档子事,索性就说了出来。
“那半张纸我能吃吃了?”邓文峰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着,指了指身边的人,委屈地说:“你可以问问他们,我在这里日夜操劳,勤勉教导,要不早就撑不下去了,跑堂的杂工厨子跟着吃了多少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