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礼信掂了掂从大车店带出来的尖刀,一双小眼睛对着寒光四射的刀锋,略带稚嫩的声音有些雄壮:“不推倒这些拦路石,酒楼开不起来,心情糟糕了,烹制什么菜肴都带着一股子怨气,我就不信邪。”
说罢,他莫名起怀念起了厨房的味道:马勺在烈火上炙烤,火候一到,放入食疗,闪电般翻滚,散发出人间最美好的味道。
他从后厨里带了尖刀,还拿了不少调料,当时他心里安慰自己说:“盗亦有道,谢老板和白俄鬼子砸了我摊子,就拿这些都便宜你们了。”
面对追兵,他不会退缩,更不会求饶。
想了想,他看向了身上的棉衣,痛下决心脱了下来,挂在了旁边树上。
早就看好了北面有个大水沟,冰层很厚。
郑礼信装模作样地模仿着大人声音吼叫起来。
动静还是暴打谢文亨那会的动静,声音提高了很多,至少几十米外的谢文亨能听到。
他骂的话有些低俗,用了不少哈尔滨当地的方言俚语,加上这个年龄正变声,对方很难通过声音辨别出是什么人来。
从骂的内容上看,说是孤狼式干坏事的土匪胡子,谁也不会怀疑。
“赌,做人就得学会赌,有六成把握就赌一把。”眼看着对方叫嚣声越来越大,他觉得心脏跳动厉害,猛吸一口凉气,提醒自己,尽量保持冷静。
不一会功夫,谢文亨猛抽两口烟,抹了把脸,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先是两声猎枪警告,随后一群人在黑虎狂吠声中朝着这里赶来。
郑礼信躲在两棵大树后面,耐心观察着,心里一个劲提醒自己要沉住气。
眼看着人群越来越近,几乎都能看清对方模样了,心理暗藏的模糊想法一下子清晰起来,脱口而出自语道:“老谢那条狗多肥啊,给我做原材料不错,口感好,还大补。”
这家伙弄美食上瘾,看到什么东西就研究怎么做出一道好菜来。
这是他想的,谢文亨可没这么想,这家伙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子火。
打成年之后,他就在哈尔滨城里混,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触,尤其是官宦、军警、土匪,连拐子、盗贼都没少了联络,今天竟然有人骑自己头上拉屎。
而且还是当着尤里科夫这个实力派大佬的面。
从下决心抓人开始,他就盘算好了,逮住了这家伙,对方就算跪地求饶,也得打断了腿。
如果胆敢放肆,直接活埋了,或者脱光了衣服,活活冻死,用不了天亮,肯定叫野狼野狗给啃了。
就在他不断地咒骂加大手笔悬赏,发狠抓贼时,郑礼信刚刚还有些迟疑的目光豁然一亮:“露出破绽了。”
眼看着人越来越近,他感觉体力恢复差不多了,赶上一阵风雪袭来,猫着腰朝背面大水沟跑去。
到了地方之后,水沟里到处都是厚厚的雪堆,坡度陡峭,也不管那个,侧身抱着头滚了下去。
距离大树旁的人影越来越近了,谢文亨担心对方有诈,自然想起了在马厩里挨打场景,示意大家观察下。
“汪,汪……”狼狗黑虎忽然对着东北方低声嚎叫了几声。
这要是放在平时,谢文亨对它必信无疑,可老谢除了恨捣乱的人,对它同样气愤。
毕竟在主子遇袭时,这个狗东西丝毫没发现。
它迟疑了下,朝着东北方奔跑而去。
谢文亨连想都没想,臭骂了几句,带着人朝大树这走了过来。
他们先是对着不远处挂着的棉袄犹豫不决,随后就听到了北面可怕的声音。
是黑虎的惨叫声。
刚刚,黑虎风驰电掣般跑过来,从大水沟里冲了上去,爪子还没落地,郑礼信从旁边费力跃起,伸手把套子套在它脖子上,猛地拽住套子,硬是把它拽到了跟前,抡起拳头,对准恶狗腰部就是一拳。
他的形意拳基础好,加上超常冷静,崩拳劈拳都会点,加上抓住了犬类腰部的软肋,一下子打的黑虎嗷嗷直叫。
紧接着又是几拳,力量越来越大,腰部发力,跨步支撑,每个环节掌控得当,几拳就把这个牛犊子大小的家伙打得直躲。
忘记是哪个大厨说的了,他只记得狗脑袋嘴硬,抗打,就算用锤子打,十几下子都打不死。
还告诉他,凡事功夫都在诗外,光闷头炒菜不行。
郑礼信也是费了很大劲,把黑虎弄住了。
暂时控制住了还不算,他心一狠,抓起石头,对着它脑门疯狂地打去。
这又是一招:有人抡着棍子打狗,经常被狗反扑咬了,究其原因是狗速度快,瞬间抓住机会反攻了。
他这样不停地暴打,根本就不给狗扑上来的机会。
这家伙很快就服气了,哼哼唧唧的,全然是求饶的模样。
这边降服了恶狗,大水沟那边追兵到了。
好在隔着十几米宽的河沟,谢文亨担心有诈,不敢贸然过来。
他把套子,也就是裤腰带系在腰上,拖着狗链子就走。
士气上来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在雪地里快步而行,顺着河沟朝东边走去。
身后谢文亨和一群伙计到了这时候也察觉出来了,对方就一个人,连枪都没带。
谢老板气的蹲在地上,差点没吐出两口鲜血。气的拍额头时,拍到了徐天义弹弓打过的地方,气急败坏地怒骂不止。
等到风雪稍微小了些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上一轮明月升上挂在夜空上,皎洁、明亮。
算了算时间和距离,再看看远处一条玉带形的大河,知道不远处就是松花江了。
进了江岔子里,眼前岸边有灌木丛,他想拽着黑虎进去多一会,靠在狗身上暖和暖和,熬过寒夜再出去,没想到黑虎这个狗拼命挣脱,看样狼狗野性还是大。
他手起刀落,锋利的尖刀刺进它喉咙里,拖着它朝岸边走去。
上了岸,顺着傅家甸边上,朝着刘福厚家窝棚走去。
次日清早,太阳照常升起。
通红的太阳穿过晨曦,照在一片银白的世界上。
郑礼信靠在一堆柴火上,抱着毛茸茸的东西,睡的正香。
地窨子破旧的房门吱嘎吱嘎几声响起,刘福厚伸手挡着寒风吹来时,模糊地看到了不远处有人影,正恐惧地要退回去,就见郑礼信揉了揉眼睛,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鞋匠叔,别害怕,是我,郑小九,昨晚没冻死那个……”郑礼信皮肤有些僵硬,满脸微笑着说。
看清了是郑礼信,刘福厚警惕地左右看看,发现没别人,着急地招呼起来:“孩子,快进来,怎么还有血……”
他顾不上害怕了,急着叫他进来说话。
郑礼信伸了个懒腰,起身过去,把一堆毛茸茸的东西塞到他怀里,说了声:“咱进屋说去。”
进了屋,刘福厚小声和老伴彩灯说着什么,捧着皮毛的手有些发抖,警惕地说:“孩子,快上炕,炕上热乎。”
在他看来,这个少年简直就是个怪孩子,昨天晚上大难不死,应该走得远远的才对,怎么又惹了祸,还一身血迹,衣服刮的破烂不堪。
“小点声,你婶子胆小。”刘福厚一个劲给他使眼色。
好在侏儒婆子是个病秧子,裹着破棉絮脸冲里,咳嗽着又睡着了。
“喝水吗?不烫嘴,还温乎。”刘福厚看着他,心疼地说。
“我……”郑礼信随口说着,目光不由地朝着灶台看去。
他似乎提醒了刘福厚,老头话也没说,去了趟外面,很快夹杂着一阵寒风回来了。
手里捧着一堆饺子,似乎很心疼的样子,脸上表情旋即变得大方起来。
他把冻饺子放在灶台上,伸手摸了摸灶台,说一会能热乎。
郑礼信喝着温水,感觉手脚缓的差不多了,过去拿起饺子,张嘴咬了咬,有些凉,好在不硌牙,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真香,叔,你……”一股脑吃光了饺子,郑礼信意犹未尽,才发现刘福厚目光一直在他脸上游弋,才恍然大悟地说。
从刘福厚表情上看,应该是他没舍得吃留给自己的。
果不其然,刘福厚实诚地告诉他,昨晚有了钱,俩人连夜买了面和肉,包了二十个饺子,除了老婆吃的,剩下的全给他留着。
冻饺子放的住,万一这孩子哪天没着落再回来了,也能吃上一口。
刘福厚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憨憨地说:“孩子,咱爷俩有缘,你外来的,怕你哪天吃了亏,再回来……”
“鞋匠叔……”郑礼信声音哽咽地说着,看了看地上,本想跪下行大礼,犹豫了下,重新拿起那团皮毛,放到刘福厚身边,轻声继续说:“只要小九在这里混下去,叔,叫您和婶子天天有饺子吃。”
至于夜间发生的事,郑礼信没详细说,生怕说了刘福厚再担惊害怕,只说找仇家谈判去了,对方人多势众却也没怎么了自己,还送了条大肥狗,算是赔礼道歉了。
他哪里知道,和谢文亨的暗中较量,除了有勇有谋,现在想想还有不少运气的成分。
当时要是谢文亨跟着狼狗追上来,距离近了再开上几枪,他这会很可能被掉在房梁上挨打呢。
岂不知,尤里科夫无形中也帮了他。
当时追到雪地边上时,尤里科夫多了个心眼:仇家要是杀了谢文亨更好,自己可以直接霸占了大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