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场内明亮,谢云遐站在半边阴影里,姿势闲散,像是毫不在意场内僵持的氛围。
他随手拨过额发,露出困倦昳丽的眉眼。
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全场忽然安静下来。
看热闹的,事不关己的,不约而同停下动作,全场视线都集中在谢云遐身上,目不转睛。
不论关于他有多少传言,他们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谢云遐。
那个传说中的人来到了他们面前。
这种冲击感和在电视上,或是赛场上看见他不同。
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谢云遐,毫无退役后的失意和落魄,倨傲的眼神似乎他还是那个世界冠军。
里面太亮,谢云遐微眯了下眼。
他瞥了眼挡在门口的男生身上,下巴微昂,“谁啊?”
陈游看见谢云遐就有了底气。
他不自觉地挺直腰板,硬邦邦地介绍“体大射击队的队长,林秉伦。”
“没问这个。”他捏了捏脖子,迈着步子往里走,随口问,“体大射击队的队长,打过世界赛?”
陈游瞥了眼林秉伦,认真应“没。”
谢云遐“国家赛?”
陈游“最好成绩前4。”
谢云遐诧异地挑了下眉“还有第4名?”
陈游嘴角微抽,这祖宗在役时连个银牌都没拿过。
估计除了冠军,在他眼里就没有别的名次。
两人旁人无人的交谈瞬间改变了场上的气氛。
本来憋屈的东川大射击队偷偷往林秉伦身上瞄,而原本看好戏的体大射击队慢慢停下动作,看向门口走来的男生。
林秉伦站直身体,一瞬不瞬地谢云遐从门口走进来,懒洋洋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了一秒,很快擦肩走过。
谢云遐心不在焉地听陈游说话,压根没注意前面的人,走出几步,他的胳膊忽然被人拽住。
“?”
谢云遐顿住,侧头看去。
郁震文看起来茫然又无措,像是急需确认什么,又怕别人听到,只能压低声音问“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云遐动了动胳膊,没用力就挣开了。
他满不在意地笑了下“就你听到的那个意思。”
谢云遐说完就走,也不管这句话给郁震文带来多大的冲击,也听不到某人稀巴烂的心这下直接碎成渣渣。
“够兄弟啊,一下飞机就来给我们找场子。”陈游亦步亦趋地跟上去,“你可得好好杀杀他们的威风。”
谢云遐插着兜,嗓音懒懒“举个例子?”
陈游“比如用你那股‘恕我直言,在场的全是垃圾’这种嘴炮气势,把他们都干倒!”
谢云遐真诚建议“明儿给你挂个精神科?”
陈游翻翻白眼,认真问“你不是来给我们找场子的啊?那你大晚上的干什么来?小天鹅又不在。”
提到小天鹅,陈游眼睁睁看着谢云遐笑了一下。
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嘀咕“幸好是我是个男的,我要是个女的,天天可受不了你这么笑。”
谢云遐啧了声“离我远点儿。”
陈游“?”
“谁恶心谁?”
谢云遐扫了一圈,场地内大半的人他都不认识,视线齐刷刷地看过来,像是来逛动物园了。
他随口问“顾教练在这儿?”
陈游“和老头上后面嘀咕去了。你是来看顾教练的?”
陈游很快反应过来,顾教练和谢云遐的师父蒋柏峰师出同门,也算谢云遐半个长辈。
难怪他大半夜过来。
谢云遐懒懒地嗯了声,找了个地方坐。
他双手环胸,微昂起头,看屏幕上体大射击队的成绩。
体大射击队的人忽然紧张起来。
这种紧张感比刚才两个教练一起看他们的成绩更甚,谢云遐可是——曾经统治赛场的天才运动员。
所有人在他面前都黯然无光。
他们盯着谢云遐,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但令人失望,他没有任何表情。
男生只是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眸光很淡,没有任何情绪,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林秉伦一口气堵住,正要过去找麻烦,两个教练回来了。
他不情不愿地回到队伍里,盯着谢云遐不放。
姚教练催人“陈游,郁震文,你们俩动作快点!”
顾教练一进门,第一眼见到的不是谢云遐,而是误入动物世界,像狼一样盯着别人的林秉伦。
他又开始头疼。
顾教练往里走,经过林秉伦时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勉强安分下来。
“云遐。”顾教练一见谢云遐就笑了,主动上前和他拥抱,“老蒋今天还特地打电话给我。”
谢云遐起身,无奈一笑“师父还把我当小孩儿。”
顾教练拍拍他的肩,和他一起坐下,笑道“你14岁他就带着你,当然还当你是个孩子。”
每个教练都相同,队里的孩子就像是自己的孩子。
训练时操心成绩,平时操心他们的生活,关注每个孩子的心理状态,有事一个电话就得赶到队里。
这群孩子占据了他们大部分生活。
这两人叙旧,别人插不进话。
体大射击队在教练面前乖得像小猫咪,不再挑衅,老老实实地看着东川大的队伍准备射击。
今晚的“战争”,就此消弭。
训练结束,谢云遐送顾教授下楼。
这个点,射击馆外没什么人,道路安静,灯光冷清,热闹的只有灯下聚集的小飞蛾。
只有他们两人在的场合,顾教授没了顾忌。
他瞧了眼身边高大的男生,委婉地问“老蒋说,你这趟去洛京,是让他别再找医生了?”
谢云遐垂眼,没否认,也没过多解释。
顾教练叹了口气“老蒋没有孩子,把你们这些孩子当亲生孩子看待。为人父母的心情,你要多体谅。你就当给顾叔个面子,再听你师父一次。”
顾教练说完,内心没几分把握。
当年老蒋带的孩子里,谢云遐天赋最高,也最不服管教,管了几年他都是这么个轻狂的性子。
谢云遐听了这话,倒是明白了。
隔壁体大忽然过来合训,原来是老蒋不放心,特地找顾教授来盯着他。难怪这次这么好说话。
谢云遐笑了下“顾叔的面子,肯定得给。”
顾教练顿时露出笑容,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不忘催他早点回去休息。
谢云遐收了笑,拿出手机翻了翻。
小天鹅的对话框干干净净,一条都不给他发。
没良心的小家伙。
他指节轻动,停在语音通话键上。
“谢云遐!”
讨债的人来了。
谢云遐一顿,迅速收回手机,就当没听到,快步往便利店的方向走,没几步,身后的人跟上来。
“弈神!”这一嗓子,喊得鸟都吓着了。
谢云遐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转过身,看向来人。
他下巴微昂“这算扰民,知道吗?”
郁震文急促地喘了口气,紧紧盯着满脸不耐的男生。
许是因为长时间的飞行,谢云遐看起来有点累。
平时他虽然总一副没劲的模样,但在训练场,他的眼神是清澈而专注的,即便他从不拿起枪。
现在,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疲惫。
郁震文张了张唇,想问的话忽然问不出口了。
他一攥拳,失落道“没什么,你回去吧。”
谢云遐瞧着郁震文一副满脸写着“今晚你要是不给我个答案我就在你床头吊死”的模样。
这傻狗,眼睛比谁都亮,看见他比拿枪都高兴。
这样赤诚而强烈的崇拜,总让谢云遐有点儿错觉。
弄得他像个负心汉。
谢云遐又看了眼时间,十点半不到。
这个点小天鹅还没睡,再晚就说不定了。
于是,他用仅剩的耐心告诉郁震文“那寸头没骗你,不退役我也得禁赛。我能走了?”
郁震文的脑袋又像是被敲了一下,嗡嗡响。
他喃喃道“为什么啊?”
谢云遐没再搭理他,转身一插兜,走得潇洒利落。
徒留郁震文呆在原地,满脑子都是“禁赛”两个字。
-
此时,女生宿舍207一片漆黑。
黑暗中只有某处亮着灰暗的光,时不时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声响和女孩子的小声喃喃。
忽然,一声尖叫打破宁静——
“啊啊啊啊啊啊茸茸!”
“艹,这个鬼吓死我了!”
邹暮妍和盛玥叫成一团。
鹿茸茸正看得认真,怀里忽然扑进来两个女孩子,一人一边,把她抱得紧紧,瑟瑟发抖。
鹿茸茸眨眨眼,熟练地安慰她们“不怕,很快就过去了。”
冷曦看着抱在一起的女孩子们,无声一笑,她把恐怖片的音量调小,仍由她们吱哇乱叫。
鹿茸茸怕拍她们的背,难得有自己是大人的错觉。
当大人的感觉可真不错。
“好啦好啦,不怕。”鹿茸茸正安慰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我去接个电话,你们抱曦曦。”
今晚她们躲在宿舍里看恐怖片。
胆子越小的两个人瘾最大,非要看个最恐怖的。
鹿茸茸从小就不怕这些,这会儿看完还有点兴奋,她推开推门躲到阳台,和宿舍里的恐怖气氛隔绝。
晚风吹来,她小声喊“云遐哥哥?”
“嗯。”男生懒洋洋地应了,像在外面走,“又跑到阳台了?回去躲着,不嫌冷?”
鹿茸茸双眼微亮“不冷,她们在看电影。”
耳机里他轻轻笑了声,带着点点鼻音,微微倦懒的尾音像电流窜过,贴着耳机的皮肤似乎在发烫。
“喜欢看电影?”他问。
鹿茸茸正要点头,耳机里忽然响起学校便利店的开门提示音,她愣了下,听他似乎是停在货架前,随手拿了几样有包装袋的东西,塑料挤压的声音绵绵密密,很快就消失了。
“怎么不说话?”
他的声音低了点,听起来有点累。
鹿茸茸抿抿唇,试探着问“你在外面买东西?”
他故意逗她“小天鹅不陪我吃饭,躲在宿舍看电影。我只能将就着随便吃点儿。”
鹿茸茸看了眼时间10:24。
她嘟囔“你说八点到学校,自己又不吃饭,还怪我。”
谢云遐付了钱出门,在便利店门口找了个暗处的位置坐下,随手拆了饭团,听女孩子轻轻娇娇地抱怨。
他望着清冷的夜色,笑了下“不怪你,刚忙完。”
这时他的疲倦已掩盖不住,食物和饮料也没法在短时间内让他恢复精力,可听到她的声音,似乎好了点儿。
但晚上风大,他没打算说太久。
“进去,外面风太大。”他嗓音微微沙哑,“我吃完就回去。”
那头静了一阵,她轻声应“那我挂啦。”
谢云遐“嗯”了声,彻底安静下来,他随手摘了耳机丢在桌上,拧开饮料盖,仰头喝了半瓶。
饭团还是温热的,几口就没了。
桌上还有碗面,还没碰,谢女士的电话来了,
谢云遐轻啧一声,不过去了趟洛京,什么事儿都找他身上来。先是坐了一天飞机,晚上饭都没吃一口,就去了射击馆叙旧,坐了一晚上,临走前又不得不答应了长辈的请求。
这阵子他烦心事有点儿多,本来安分的射击队也不知道开始闹什么,还有个缠人的新人。
又来个体大射击队。
烦。真的烦。
除了小天鹅,个个都给他找麻烦。
谢云遐接起电话,懒懒地喊“妈。”
电话断断续续说了几分钟,他耐着性子应了,眼神无焦点地看着校园无人安静的路,桌上的面逐渐失去热气。
谢云遐闭上眼,随口应了句什么。
夏夜晚风簌簌,树群沙沙作响。
小道上路灯孤单直立,落下一片小小的、孤单的光圈,照不到便利店外的男生身上。
他独自坐着,大半的身影在暗中。
忽然,小道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跑步声。
有人飞快往便利店跑,像是刚运动完,需要大量食物和水,连脚步声都透出一股焦急。
谢云遐没抬头,又应了声,脚步越来越近。
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眸光倏地顿住。
女孩子出来得匆忙,穿着睡衣,只披了一件短外套。
脚上随便踩了双凉拖,注意到他的视线,雪白的脚趾不安地动了动。
她小口喘着气,双颊泛红,一双澄澈的眼望着他,装着黑暗世界里的小小的谢云遐。
这双眼睛里的光,照拂到了他身上。
“妈,先挂了。”他忽然说。
谢云遐无声地注视她片刻,忽然起身走近,嗓音微沙“怎么这时候跑出来了?”
便利店莹亮的光洒落,落到谢云遐的背后。
他站在需要仰头看他的女孩子面前,身影挡住大半光影,低头看她不安的双眼。
鹿茸茸揪着裙摆,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说,听到他半夜一个人半可怜巴巴地在便利店吃晚饭,声音又累又倦,她一冲动就跑出来了。
她不好意思说出口。
鹿茸茸纠结地咬了下唇角,余光瞥见便利店,她眸光一闪“我出来买东西。”
谢云遐瞧她心虚的模样,唇角微弯,指尖一弹她脑门,叮嘱“下次不要穿拖鞋跑步。”
“哦。”她乖巧老实地应。
他一笑“要买什么,我去买。”
鹿茸茸“买……”
大半夜的她出来买什么?
“我……我饿了。”鹿茸茸胡乱找了个理由,“想买点零食。”
她点头,就是这样。
谢云遐没傻到去提醒小天鹅,她平时就不吃零食,更何况是晚上,把人惹恼可就要飞走了。
两分钟后,鹿茸茸郁闷地盯着桌上的一小包q|q糖。
她上小学就不吃q|q糖了,谢云遐真小气。
谢云遐半撑着脸,饶有兴致地瞧着小天鹅悄悄皱眉的模样,闷笑一声,在她看过来之前收了笑,装模作样地准备吃面。
鹿茸茸的注意力从糖上移开,放到谢云遐身上。
她托腮瞧着他大口吃面。
他的吃相算得上斯文,嘴角干干净净,修长的手指夹着竹筷,指骨分明,漂亮极了。
谢云遐眉眼间的倦意很明显,不是体力消耗过度的累,更像是精神上的。他似乎因一些事而疲惫。
但他抬头看过来,眼底的疲惫似乎少了点儿。
“这周在学校老实吗?”
谢云遐把空盒往边上一摆,开始查岗。
鹿茸茸小声嘀咕“我最老实了,每天都是跳舞上课。不像你,成天不在学校,到处乱跑……”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低,生怕被听到。
谢云遐眉梢轻扬,长臂一伸,霸道地把她桌前的q|q糖抢走,拆了往自己嘴里丢。
丢了一颗,他皱起眉。
什么甜叽叽的玩意儿?黏黏糊糊。
“确定没干坏事儿?”
他抢了人家的糖,还要继续欺负她。
鹿茸茸从周一回忆到周五,确定自己一件坏事没做。
只是想到周五教室里商量“菡萏杯”报名的事,她失落地垂下眼睫,提不精神来回答。
她蔫巴巴地点头“嗯。”
谢云遐顿住,咀嚼的动作慢下来,看了眼手里抢来的的软糖,再看对面女孩子失落的小脸。
他轻咳一声,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要脸。
谢云遐摸摸鼻尖,把糖还回去,“就吃了一颗。”
鹿茸茸低着头,指尖捏着裙摆,皱了再抚平,抚平后又被捏皱。
她没接糖,小声道“我们回去吧?快到门禁了。”
谢云遐本人在学校不遵守校规,但小天鹅乖乖巧巧的,可不能让她和他一个待遇。
他将软糖放到口袋里,起身道“送你回去。”
两人离开便利店,走到无人的小道。
路灯孤寂,蝉声阵阵,人影显出几分沉默。
谢云遐瞥了眼口袋里的糖,再看小天鹅垂头丧气的模样,低骂了句,喉间发涩。
男生低哑的嗓音在风里显得温和“茸茸最近有伤心事?”
他没说过这样的话,语气很笨拙。
鹿茸茸其实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老师问、同学问。
她每次都能认认真真地解释清楚,因为自己的病症,所以不能上台跳舞。
大家遗憾过后,就不会再提这件事。
时间久了,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伤心了。
可现在谢云遐问她,在这样的夜里、只有他们两人的小道上,用这么温柔的声音问她。
她心底的委屈压不住,瞬间涌了出来。
鹿茸茸张了张唇,鼻尖发酸,声音轻得像小猫叫,压根听不清,只能陆陆续续听到几句“……我想跳舞,我好想好想跳舞。我……讨厌自己,讨厌自己不能跳舞。”
谢云遐一顿,脚步猛地顿住。
女孩子垂着眼,眼眶发红,唇一张一合,声音的哽咽越来越重,似乎眼泪马上要决堤。
谢云遐有点愣,怎么忽然哭了。
“……哭什么?”他难得有词穷的时候,伸手想去碰她的脸,半路停住,“出什么事了?”
鹿茸茸抬头,泪眼朦胧,小溪一样干净的眼睛里是真的要发大水了,拦都不拦不住。
谢云遐低骂了句脏话,抢她糖干什么?
平白无故把人惹哭了。
谢云遐烦了一阵,俯下身,伸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脸,一点儿力气都不敢用,一手捧着她巴掌大的脸蛋,一手去给她擦眼泪,笨拙道“别哭,别哭。我在这儿。”
鹿茸茸闻言更觉得伤心。
她好想上台跳舞,可是她做不到。
鹿茸茸呜咽一声,忽然伸手,环住谢云遐的腰,重重地往他怀里一撞,“哇”的一声,埋头大哭。
谢云遐“……”
这大半夜的,得亏快门禁了,路上基本上没什么人,不然被人看到,再一传,继他推人下湖之后,又有深夜把女孩吓哭的流言了。
怀里小天鹅哭得发抖,他的心也跟着发颤。
谢云遐摁住胸前的脑袋,皱了下眉,她生活环境简单,日常除了上课就是跳舞,怎么好好地哭成这样?
他就一周不在学校,人就出事了。
真是一步离不得。
“茸茸?”他又喊了一遍。
鹿茸茸收紧手,脸颊埋在他胸膛,泪水黏腻,呼吸间满是潮热,她听他喊她“茸茸”。
她像在热带雨林,淋了一场急雨。
男生低哑的嗓音像云朵将她包裹,将她带离这场雨,他变得好温柔,一点都不像谢云遐。
“我、我想跳舞。”
她打了个哭嗝,伤心地无法自控。
谢云遐“谁不让你跳舞?又被欺负了?”
鹿茸茸点点头,又摇头。
烦闷和委屈一股脑化成眼泪涌到谢云遐身上,泪水越淌越多。
谢云遐一晚上出的汗都没她眼泪多,他叹气“再哭下去,明天我要满学校的找人打架了。”
打架?不能打架的。
又没人欺负她,他要去打谁?
鹿茸茸懵了一会儿,抬起哭得通红的脸,抽噎道“没、没人欺负我,是我没用,我……我不能上台跳舞。”
谢云遐垂着眼给她抹眼泪,眼神很冷“为什么不能?谁说不能?”
鹿茸茸咬了下唇,委屈道“我、我一上舞台就紧张,下面好多人,好多好多人看我,我一紧张就晕倒。”
从小,鹿茸茸就不能参加比赛,不能上台。
无数老师为鹿茸茸的天赋惊叹,却也为她的病症惋惜,所有人渴望的舞台却是她的噩梦。
鹿茸茸试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是以晕倒为结尾。
次数多了,医生不再赞同她尝试登上舞台,建议她在家里修养,如果再严重,恐怕不能上学。
在不能上台跳舞和不能出门之间。
鹿茸茸选择了前者,至少这样她还能上学、继续学跳舞。
谢云遐“晕倒?”
谢云遐很快想起谢女士说鹿茸茸身体不好的事,所以当时让他去机场接她,也是怕她会晕倒?
他忽然有点儿后悔,后悔那天没去接她。
“怎么会晕倒?”他耐着性子问。
鹿茸茸哭了一阵,情绪发泄出去,这会儿好了很多,对着男生低暗的眼眸,忽然觉得丢脸。
她刚刚是不是哭得很大声?
她还抱谢云遐了?
她把他衣服都哭湿了!
鹿茸茸飞快离开他的怀抱,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把通红的面庞挡得严严实实。
她细声细气道“就是一紧张就晕倒了。”
女孩子两只手把小脸挡得严严实实,露出来的脖子在夜色里泛着浅浅的粉,耳朵完全暴露了她。
耳根红透了。
难怪不敢看他。
谢云遐这会儿没心思逗她,不哭了就行,他真是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
所有的经验都用在她身上了。
小时候哄,长大了哄。
他没多再多问,轻拍了拍她的发,低声道“走了,时间太晚,先送你回去。我不问了,别捂着脸。”
鹿茸茸悄悄移开手,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看他,鼻音很重“我是不是很没用?”
谢云遐挑了下眉,笑得张扬“胡说,茸茸是最闪耀的小天鹅。”
鹿茸茸看着他的笑,有点呆。
夜色深沉,黯淡的光打在男生耀眼的面容上。
他明明很累,但是那总是漫不经心或是冷淡的眉眼,轻轻耷着,安静的眸光落在她脸上。
轻柔、包容。
她忽然有一种错觉,这样的温柔只有她能看见。
-
谢云遐回到宿舍,宿舍熄灯了。
三个舍友像往常一样开黑打游戏,陈游嚷嚷得最大声,听到动静,从床铺上探出头。
“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谢云遐随口应付了两句,进浴室洗澡,洗完独自去了阳台,靠在洗衣机上等机器完成工作。
风声里,只有机器运转的震动声。
谢云遐满脑子都是鹿茸茸的事,她身体不好,哪儿不好了?
于是,大半夜,谢女士的美容觉被破坏了。
【谢女士茸宝怎么了?又晕倒了?】
【y没,就问问。】
【谢女士问问?开学前和你说过,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会儿想起来问问?】
【y。】
【谢女士茸宝有过度呼吸症候群,不严重,坏就坏在她还有恐慌症,陌生环境、人群,或是忽然的离别都会让她害怕和紧张,所以她恐慌症一发作,就容易晕倒。不过她在吃药治疗,现在已经不影响正常生活。】
鹿茸茸来东川的第一天,告别家人,到了陌生的环境,机场里都是人,她会害怕是当然的事。
谢云遐垂眼看着那几行字,切出去搜索过度呼吸症候群。
「过度呼吸症候群发作的时候患者会感到心跳加速、心悸、出汗,因为感觉不到呼吸而加快呼吸,导致二氧化碳不断被排出而浓度过低,引起呼吸性碱中毒,造成手脚麻木,严重时四肢可以抽搐。」注
他看着屏幕上的资料,皱了下眉。
【y她因为这个不能上台跳舞?】
【谢女士你别在茸宝面前提这个,每回老师问她都要伤心一次。小姑娘喜欢跳舞就让她跳,比赛不重要。】
比赛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
谢云遐想起晚上她粘稠的泪水,视线落在震动的洗衣机里,晚上的衣服都丢进去洗了,很快就会洗干净,再没有痕迹。
她的泪水,他的汗水,都在一件单薄的衣服上。
没人知道这件衣服的重量。
现在,他在夜风里,胸口那块布料在隐隐发烫。
是她的眼泪,和高温的呼吸。
许久,谢云遐烦躁地轻啧一声,拨开额间湿润的发,看着夜色发呆。
头一回,他心里没装射击的事儿,反而想起小女孩跳舞的事儿来,也是见了鬼了。
他只知道——
短时间内,他不想再看见她的眼泪。
-
谢云遐关了阳台门进宿舍,里面三个人照旧激情打游戏,夹杂一些对对方的亲切问候。
他上了床,随口问“舞蹈系最近有比赛?”
“舞蹈系?不知道。”
“谁啊问舞蹈系,陈游你有目标了?”
“我有个屁,又不是我问的。”
“那谁啊?”
“……”
“……”
“……”
三个打游戏的人忽然呆住,坐起身齐齐看向谢云遐,连游戏都顾不上了,挨个问。
“遐哥,你不吃素了?”
“我吃个屁。”
“遐哥,哪个女孩子这么倒霉?”
“?”
陈游作为唯一知道内情的人,一听就知道是给小天鹅问的,当即去论坛搜了,搜完一顿比比,说“菡萏杯”很快开始报名了。
陈游“相当于我们全运会,国内水平最高,规模最大。”
谢云遐“我们学校还有论坛?”
舍友无语“遐哥,你在论坛上都有七八个绯闻女友了,你不知道啊?都在猜是艺术系的哪位大美女。”
谢云遐“?”
谢云遐第一次上论坛这玩意儿,随便翻了翻,首页上挂着飘红的热议帖——
【推人下水一年后,天才少年再次狩猎!究竟谁是下一个倒霉蛋?】
【1艺术系新生,100。】
【4路上遇见过一次,是个大美女,气质绝佳。】
【12楼上的看清没?】
【35没,一个侧脸。】
【56艺术系那么多美女,王薇?盛玥?】
……
一群人就天才少年和谁谈恋爱刷了几百楼,真是有够无聊的,刷来刷去连张照片都没有。
谢云遐没改昵称,用原始id发言。
第520——
【jdhe4563往舞蹈系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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