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间,除了一扇门和门上用来递食物的狭窄窗口外,再没有和外界联系的通道。
房间不大,约莫两平米作用,没有床,除了冰冷的墙面的地面外,只有一个马桶。
薛砚舟靠墙坐着,睁眼看着虚无一片的漆黑空间。
直到此时,他才有了这是个监狱的实际感受。第四监狱,到底还是个监狱,惩罚房间内足以让人疯狂。
他并不后悔刺伤狱警进入此处,毕竟,从进入第四监狱起,薛砚舟就被一步一步推着走向某个固定的结局。
无论是遇见酒店还是诡异道路,甚至是“探亲”,所有规则都一条条列出来,薛砚舟按照规则顺利通关,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他本只想静观其变,看看这个至今不知目的的灵异在搞什么鬼。
但在探亲副本中,灵异窥探了他的记忆,并试图利用记忆操控他的选择。
薛砚舟极其厌恶这个副本,不想再维持表面的平和,便选择了最为极端的办法。
禁闭。
规则中,数次出现禁闭,但似乎禁闭不会导致死亡。
号曾经说过,被禁闭的玩家会陷入疯狂,生不如死。
只要不会直接死亡的话,薛砚舟就觉得可以试一试。
在漆黑的房间中,他的手表被没收,不知今夕何夕,时间的流逝变得无比模糊。
薛砚舟只能通过每日一次的送餐,判断时间已经过去多久。
他的五感似乎已经消失,没有视觉,没有听觉。在这种情况下,有两个选择。
一是催眠自己,二是清醒着熬过去,可能进入疯狂。
薛砚舟没有催眠自己,他觉得自己可能要疯了。
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悠长得如同来自不知名的远方。
[你好。]
或许是无聊,薛砚舟和这个声音聊了起来。
他觉得,这并不是因为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进入了疯狂,而是真的脑海中存在这么个声音。
这道声音,无比契合他的想法,让薛砚舟觉得无比熟悉。
直到有一天,他问[你到底是谁。]
不知名的声音沉默许久,叹了一口气。
[你还没有发现吗?我……就是你。]
薛砚舟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一片黑暗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哪里。
许久,他轻轻笑了笑[是吗?你就是我啊,怪不得我们如此契合。这是精神分裂吗?]
[不是,我是你,是你的本我,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
薛砚舟[我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呢?]
[没关系,你我终将融为一体,你会相信的,我与你同在。]
那个奇妙的声音,没有再响起。禁闭的时光,变得无比难熬起来。
先低头的是薛砚舟,他问[你在吗?你不是说,会与我同在吗?]
过了许久,声音才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你相信我了。]
短短几个字,却让薛砚舟愣住了。这不是意识的对话,而是真切的听到了声音。
这个声音,无比熟悉,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在和另一个自己对话?
薛砚舟喃喃道[我是不是疯了,居然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不是的,我就是你,我会证明这一切。接纳我,不要害怕。]
他问[有什么用吗?接纳真正的自我。]
[从另一个角度看世界,或许能看到许多曾经被忽略的细节。]
薛砚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在之后的几天,梦到了不少全新的画面。
更准确的说法,那些应该是他的回忆。
回忆片段依旧是散乱不成线的,大多是和谢亦明等人的一些相处片段。但此时此刻,作为半个局外人来看,薛砚舟却发现三人之间那些曾经被忽略的,细节上的相似之处。
今夜依然如此。
薛砚舟猛地睁开眼睛,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为什么之前在号世界执行任务时,他从来没怀疑过这三个人是同一个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
滴,滴,滴——
这是什么声音?薛砚舟一愣,随后便意识到并非自己的幻觉。
有人在开锁,久违的光亮出现在眼前。
薛砚舟还来不及看清外面的人,就见那人急步走进来,蹲下,捂住了他的眼睛。
“小舟,闭上眼睛,慢慢适应。”
是秦止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里?明明被关禁闭的这段时间,薛砚舟并没有想见任何人。
[是你吗?]他问。
[是我,我是你。]
秦止捂住薛砚舟的眼睛,隔了片刻才慢慢松手“你还好吧?”
薛砚舟眨了眨眼睛,问“秦队,你怎么会在这里?”
“千纸鹤,我听到你的呼唤。”秦止起身,“好了,跟我出来。”
这次出现的秦止,身上穿着的依旧是“号”狱警的制服。
在食堂的时候,薛砚舟虽然是毫不犹豫地捅了过去。他作为精通各类冷兵器的高手,即便在仓促间下手也很有分寸,不会致命。
再次见到外面天地的时候,薛砚舟有些恍惚,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如果不是一直在和脑中的另一个声音对话,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已经失去交流能力。
秦止一直扶着他,半搂着薛砚舟走到了休息室。
久违的温热水流自头顶洒遍全身,让他觉得总算是活了过来。薛砚舟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来,身上套着的是秦止随手塞过来的短袖短裤。
衣服不是条纹款,从款式颜色看来应该是狱警统一发放的工作制服。
“秦队,能麻烦你帮我去领一套全新的囚服吗?”
在禁闭室里关了不知多少天,虽说在噩梦游戏中,不至于会出现浑身发臭的情况。但囚服在身上穿了那么多天都没有换洗,薛砚舟并不想再次套上身。
秦止说“过来,坐下。”
薛砚舟走过去坐下,然后听到吹风机的声音响了起来。
秦止给他吹头发的动作,异常温柔,在呜呜的风声中,说道“不用穿囚服了,旁边的那套衣服是给你准备的。”
薛砚舟转脸看去,发现对方指着的是摆在旁边的一套狱警制服。
“制服?这是什么情况?”
秦止给薛砚舟吹干头发,又细细整理好有些乱翘的地方,这才答道“我既然来了,什么都不做的话,无法过自己这关。能接受这个礼物吗?”
薛砚舟愣了一下,点头“当然好,这个副本我也待够了。”
秦止送给他的,自然不是简单的一套狱警制服,而是一个身份。
在泥螺市第四监狱,身份从服刑人员变成狱警之后,自然能接触到更多的信息。最起码的一点,薛砚舟能够知道第五层的玩家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那就好,我担心你会觉得有些冒犯。”
薛砚舟却没说话,而是转身,盯着秦止,隔了许久才说“秦队,你今天很奇怪。”
“奇怪?”
他说“嗯,不像是秦止,反而有些像是……顾远洲。”
秦止眉头微皱,却又笑了一下。他长得其实很英俊,只是眉眼之间太过凌厉,带着某种威严感。
旁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只会觉得此人定是身居高位的人,从而忽略他过于优秀的长相。
笑起来的时候,秦止的嘴角有个很浅的酒窝,身上的威严感一扫而空,变得有些少年气起来。
薛砚舟眨眨眼,小心翼翼地说“秦队,你不生气啊?”
“生气?”
“嗯,被当成另一个人的话,一般人都会生气吧?”
秦止“对你不会。而且,你的猜想,并非没有道理。”
不等薛砚舟再问,他又说“时间差不多了,手续我已经办好了,这间房间是你的宿舍。”
说完,秦止转身离开。
薛砚舟看着关上的宿舍门,嘴角的笑意却慢慢消失。他转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出神。
狱警吗?
上任作为泥螺市第四监狱狱警的第一天,是前往教育区参加培训。
教学区在第四监狱办公区域附近的一栋白色小楼中,此处禁止服刑人员出入。
新人培训的内容极其简单,身着灰色制服的狱警走进来,拿着几张纸开始朗读。
“号,恭喜你成为泥螺市第四监狱的一名狱警,请你认真学习本监狱的相关规章制度,在职期间认真完成自身职责,帮助服刑人员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成为狱警之后,薛砚舟依旧没有自己的名字,还是被称为号。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规则笔记本。
随着狱警朗读的声音,全新的规则一条一条浮现出来。
[第一、狱警的职责是督促服刑人员按照时刻表参加改造劳动,并保证服刑人员遵守行为规范,并对服刑人员提出的合理要求予以真诚的帮助。]
薛砚舟举手“你好,我有疑问,可以提问吗?”
狱警眉头微皱,却还是点头道“说。”
果然成为狱警之后,待遇完全不同,获得的信息更多了。起码在提问的时候不会被训斥,而是能获得狱警p的回答。
薛砚舟真心感谢秦止给自己送来的这个帮助,十分符合他的需求。
“狱警的职责不是管理服刑人员就可以吗?确保他们不违规,为什么还要搭理他们提出来的额外需求?”
狱警扯起嘴角僵硬的笑了一下“新人,号,等你入职时间长了,就会发现,在帮助他人之后,获得他人的肯定、赞赏和尊敬,会让你的内心得到满足和安宁。”
奇奇怪怪,神神叨叨的言论。
如果不是眼前的人穿着灰色制服,薛砚舟甚至能产生一种这是某种□□传教现场的错觉。
肯定赞赏和尊敬吗?
狱警继续朗读下去。
条条款款,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直到某一条红色规则的出现。
[第七条,如果你发现有同事的面部出现扭曲、模糊等现象出现,请不要惊讶,这只是你工作过于劳累,视线模糊不清导致的。在发现以上情况后,请立即向监狱长请假,监狱长会在评估你的心理状况之后,为你安排一天休假予以补偿。]
[第八条,如果有同事说你面部五官不清晰,没有实体,请立刻向监狱长请假。监狱长会为你安排合适的修养地点,不用担心,本监狱拥有完善的福利制度。]
薛砚舟又举手,问“请问,什么样的情况叫做面部扭曲,模糊没有实体呢?”
狱警看了过来,指了指他的制服左胸口袋,说“拿出口袋里的东西。”
薛砚舟还真没发现里面有东西,他伸手,拿之后发现是一本黑色皮面的证件。
“打开。”
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居然不是照片,而是一面镜子。
“镜子?这不是证件吗?”
狱警“记住现在镜子里你自己的样子,现在的你,拥有一张清晰的,实体的脸。”
薛砚舟盯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里面熟悉的五官,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看多了,却陡然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这,真的是他吗。
“好了,本次的学习到此为止,回到宿舍之后,请你熟读规则,明天开始正式工作。”
薛砚舟合上证件,再次举手,问“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狱警停下离开的步伐,看了过来。
“第五层的服刑人员,在什么地方?”
“你会知道的。”狱警语焉不详地说了句,离开了教室。
薛砚舟却拿出证件,看了看上面的镜子,还有写在下面的编号。他想,他已经知道了第五层的服刑人员去了什么地方。
他,不就是第五层的服刑人员吗?
教室的正前方,悬挂着泥螺市第四监狱的宗旨。
[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这一点本来就很奇怪,服刑人员禁止进入教学区,此处悬挂的一切标语都是给狱警看的。
那么,又怎么会出现“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几个字。
薛砚舟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食堂吃饭,之后再回宿舍休息。
狱警也和服刑人员一起在同一个食堂吃饭,只是狱警有专门的用餐区域,穿过食堂,从后面的电梯前往二楼。
穿着制服进入食堂之后,薛砚舟竟是察觉到那些服刑人员全然不同的态度。
每个人在看到他的时候,都会起身打招呼,伴随着一句句“长官好。”
走到电梯处的时候,薛砚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正是他的邻居,号。
号却仿佛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离开放下手中餐盘,满怀敬意地说道“长官好,长官您先请。”
薛砚舟看了他一眼,点头“你好。”
只是一个简单的回应,号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谢谢长官!”
“……”
直到上了二楼,坐在靠窗的位置之后,薛砚舟还是在想刚才的经历。
下面是大量穿着条纹囚服,密密麻麻的服刑人员;上方二楼则是寥寥无几的身穿灰色制服的狱警。
如果说,狱警都是第五层的服刑人员的话,那人数未免太少了些。
他很快的扫了一遍,粗略地数了数,在这一层餐厅用餐的人,不超过三十个。
除去通关的那部分外,其他的狱警去哪里了?
[你说,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薛砚舟忽然想起脑海中另一个自己,他问了一句。
果然,那个声音给出了回应。
[当然是,重新认识自己,在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认识真正的自己,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些什么呢?]
薛砚舟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是断掌,智慧线与感情线相交,直直截断了掌心额。在某些传统中,断掌不详,薛砚舟却从来不相信这些东西。
真正的自己,想要的东西,都通过自己获得才是最为可靠。
不过,在迷茫的一段时间中,薛砚舟学习过一些相关的理论,包括人类对自己的拷问。
有一套理论体系,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的需求分为五个层次,倒是能和这段时间的经历一一对应。
最初的遇见酒店,对应着最基础的生理需要;无名道路是安全的需要,“探亲”是归属与爱的需要……
那么,第五层便是“自我实现”的需要,一层一层,最终达到泥螺市第四监狱的宗旨所在——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只是,这个“自我实现”,究竟实现的是什么?
薛砚舟拿出证件,再次确认自己的长相。
清晰,有实体,还是他。
嗯?
从镜子的反光中,他看到坐在自己身后的那名狱警,脸部却似乎有些奇怪。
他的脸,出现了重影?
薛砚舟猛地转头,看了过去。
果然,不是镜子的原因,身后那名狱警的脸开始变得模糊,虚幻得仿佛要溶在空气中一样。
其他人却依旧在安静的吃饭,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件事情。
按照狱警的职责,薛砚舟此时应该立刻打开对讲机,通知监狱长。可是,这名狱警的长相,很是熟悉。
那是“号”狱警。
他站起来,走了过去。
“你的脸,出问题了。”
薛砚舟压低声音,很快提醒了一句。
号狱警抬头,脸上露出个僵硬木然的笑容来“谢谢你的提醒,你很亲切,可是,我和它终将融为一体,你也一样。”
声音,并不是从号狱警的脸上发出,而是整个二楼餐厅。
薛砚舟身体僵硬,慢慢转身。
他看到了在二楼用餐的狱警们,都站了起来。他们的脸,都变得模糊虚幻起来。
一片虚影中,他们的嘴角,都扯起了一个僵硬木然的笑容。
“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