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夜晚的风很轻,月华披落在他身上泛起朦胧的光,他的眼里只有我,我的眼里只有他,一切景象变得虚幻荒诞起来。
是谁还醉在梦中不愿醒来?是他,还是我?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样柔和的月色了。
我扔了酒壶,重新燃了灯,铺纸研磨,提笔,久久不落。
我好像快要记不清江无尘的样子了。
夜里饮了酒,第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早已错过了听学的时间,许清涟在门外敲了很久的房门我都没有应,最后实在被他吵得不耐烦了气冲冲地起来开门,他还未踏进寒水阁就皱了眉:“你饮酒了?”
我瞧着外头升高的日头大叫不妙,也顾不得回应他了,着急忙慌地打水洗漱去学厅见师父,所幸今日师父心情不错,没有罚我,只是呵责了几句,我也是一边听一边忘了。
听学结束后许清涟拦住我,悄悄交给我一瓶丹药:“山庄本就不许饮酒,尤其是女儿家,往后可不许胡闹了,这瓶解酒药你揣好,以后再饮酒后一定要记得吃一颗,要是再像今日一样就不好了,今日你也是运气好,赶上了父亲会友的日子。”
“什么友啊,看把师父给乐呵的。”我一边将解酒药揣进怀里一边问。
他拽着我离开学厅,道:“是灵渊寺的住持慧宏大师,他与我父亲是故交,奇怪了,以往大师都是立夏那日来,怎么今年来得这么早?”
我才懒得管他呢,昨夜没睡好,我得先回去补个觉去,说着我就打着哈哈向许清涟告别。
日子就这样稀松平常的过下去,转眼间,夏至就到了。
夏至过后的第四天便是江无尘的生辰,以往他的生辰都是我陪着他过,再送些我亲手做的小玩意儿,他总是一边嘴上说着嫌弃一边将它们收进怀里,一时间回忆悉数涌来,做什么事都显得心不在焉。
在我不知道第多少次将药材分错类后,许清涟终于觉察到了我的异样。
他放下手中的药材将我拉至一边,语声关切:“怎么了?你这几天都有点晃神,是天太热了吗?等会儿我去给你煮点酸梅汤解暑。”
“不用了。”我的声音闷闷的,心里烦躁得很。
“那你为何这几日都心不在焉的?”他又问我。
我不想回答他,于是缄默不语,见我不答话,他又问了一遍,我担心我再不答话他就会一直这么问下去,于是怏怏地回了他一句:“明天是江无尘的生辰。”
这下换他不说话了,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眼里隐约藏着悲凉:“鸢歌,都过去了,你要节哀。”
我奇怪地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
“许清涟,我没法节哀。”
江无尘是我那五年最亲的人,我原本以为他会陪我很久,保护我,宠着我,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就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叫我如何能接受,又叫我如何不恨?
许清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里蹿起死般的悲凉。
晚课的时候,师父在学厅授课,我撑着头坐在那里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同桌的常山师兄看不下去了,悄声提醒我:“师妹,你在想什么呢?师父都看你好几次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师父的声音就响起了:“鸢歌,你来说说为师刚才讲到何处了?”
四面八方的目光瞬间汇聚到我身上,我镇定了一下,站起来低着头没吭声,静静地等待接下来的处罚。
“你且将书放下,去藏书阁将静心经抄一百遍。”
正好我今日也没什么兴趣听他讲学,这倒是个找《温华录》的好机会,这个时间所有弟子都在学厅听师父讲课,自然没人会注意到我。
我压住心里的狂喜刚拜了礼准备退出去,就听到师父中气十足的声音:“等等。”
我只好又退了回来,立在原地等他吩咐,师父微顿了顿,面色似有不悦:“常山,你同她一起去,监督她抄完,不许偷懒。”
我寻思着我又是何处惹他不快了,自那什么慧宏大师走后他总对我有偏见,肯定是那和尚对他说了什么,还出家人呢,原来也在背后嚼人舌根,真是不知羞耻。
有常山师兄在旁边我自然不敢耍什么花样,常山师兄平日里和我走得近,关系自然也是极好的,我可不想连累他受罚。
“一百遍静心经,师父这次真的是狠心了,往日里师兄弟们犯了错不过几十遍,师妹这次竟然要抄百遍。”他一边说着一边拿了笔墨坐在我旁边,“师妹,我也帮你抄一些吧,不然这么多,你今晚怕是睡不成了。”
我向他道了谢,他冲我一笑,就开始研磨替我抄书。
常山师兄的字写得很漂亮,不似我的那般丑陋,以前江无尘老是笑我字丑,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个长进,说实话我是真对不住他,明日便是他的生辰,若我今晚拿到温华录就好了,那里面一定有救他的法子,我想陪他一起过生辰。
我害怕师父认出常山师兄的字迹就让他抄得潦草一点,师兄笑了笑,走笔渐渐凌乱:“师妹,你也别怪师父对你严苛了些,你能留在山庄,师父可同师兄置了好久的气呢,以前师父最是舍不得对师兄说半句狠话的。”
见我询问似的盯着他,他顿了顿,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语言。
“锦华山庄身为江湖三派之一,原从不理会江湖纷争,哪怕仙教魔教斗得再厉害也是独善其身,所以说当初师兄趁师父出远门时偷偷跑到祁望山接你回来被师父知道后发了好大一通火,连夜从外地赶回西洲,还没见着你,师兄又去求师父让你拜入山庄,那师父自然是不肯的,师兄就在院子里跪了一下午,师兄师弟们都去劝他也不听,后来跪得膝盖都肿了夫人看不下去了才劝师父应允下来。”
“师兄这个人,性子温和得很,平日里待人极好,我十二岁拜入山庄,今年已经是第五年了,还从未见过他为谁忤逆师父,师妹,你可是第一个。”
我哑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来到山庄这么久,这些事我竟全然不知,难怪那段时间我见他跛了好一阵,但那时我满脑子都是如何为江无尘报仇,自始至终没问他半句,若不是今日常山师兄透露于我,他大概会一直瞒下去。
笔尖触碰到纸张,在上好的宣纸上留下一大团墨迹,迅速晕染开来。我压下躁动的心,若无其事地收了纸,重新抄写起静心经。
我现在的确该静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