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染难得地皱了眉头,静站在那里低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我探手摸了摸许清涟的脉搏,微弱无力,若沉若浮,再这么下去也撑不了多久了。
“琴染,当我求你。”
这是我第一次求人。
还未等到琴染的回答,宫外就响起了通报声:
“圣旨到——”
我从袖中掏出知忆,和着包袱一起放在许清涟的枕边。
愿君长相知,愿君不思忆。
我和许清涟的故事,也该结束了。
我最后替他掖了被角,转身对琴染道:“我听闻你有一道秘方,可抹去人记忆,使人记不得往事,又听闻此药极其珍贵,千金难求,今日我便用千金一试,向你求此药,请你一定要救他。”
宫外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已经近了,我不能再待下去,不等琴染答应,我开了门大步走出去,像赴一场旧时约。
清一色的宫人挤满了整个穆清殿,好大的阵仗。
为首的那名公公我再熟悉不过,七年前也是他端着一道圣旨踏入洛府,洛府的遍地白骨,也不知他午夜梦回时会不会想到我阿姐就彻夜难眠。
后侧的绿衣宫女手上托着一壶酒,银白的壶身,上面纹了游龙飞凤,旁边一个银杯,雕成一朵花的样子。
鸩酒都准备好了,这是逼着我死埃
“苏公公,好久不见。”我笑看着他,摘下了面具。
这张脸戴久了,仿佛长在了我脸上一般,扯下的时候生疼,恍然间我还真以为是我原来的样子了,可算是用回我自己的脸了。
他也不宣读诏书,只是盯着我看,眼里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
七年不见,他已苍老了许多,鬓边已经染上风霜,背微微弓着,俨然一副老态。
后侧的宫人小声提醒他该赐鸩酒了他才缓过神来,接过鸩酒的手微微有些抖,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
我直视着他,也不躲闪。
我不恨他,自在江无尘给沈蓁蓁的信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后我就不恨他了。相反,我还该谢谢他,让我苟且偷生活了这么多年,若不是他我就遇不到江无尘了,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我也就体会不到了。我真应该和他说声谢谢,但我不能,我只会害了他。
他端着鸩酒,移步至我面前,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夫人……”
鸩酒刚送至我面前,又一道口谕送达,众人皆下跪听旨。
“陛下有旨,宣商枝即刻觐见。”
宣旨的公公尖着嗓子传完陛下的口谕。
苏落跪在我身旁,我看见他暗自松了口气,周身的防备都松懈下来。
进宫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踏进除清颜宫以外的地方,也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天子。
以前随阿姐入宫时,她总不许我抬头看陛下,她说龙颜不是谁都能看的,阿姐的话我一直都听,所以在宫里就算见到了陛下我也是躬身垂立,不敢有丝毫逾越。
这次算得上第一次见他。
我原以为他会是凶神恶煞残暴不仁的模样,没想到是出奇的和蔼可亲,像极了记忆里的阿爹。
他一双长眉低垂,美髯微动,狭长双目在浓眉下半睁半合,即便年事已高仍能看出昔日风华。萧景荣果真是随了他,长了一张令长安城的女子神魂颠倒的脸。
召见的地方在御书房,他坐在雕有龙纹的椅子上,满头华发,束以发冠,冠镂金三层,上饰明珠,左右各嵌青金石三。
一身明黄色绣金龙朝服,腰间束着同色朝带,朝带左右佩绦如带色,中衔墨绿色宝石,两边各饰翠玉。
书案上堆了一堆各式文书,书案旁放了一尊错金螭兽香炉,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
他紧闭着眼,额头上有密密的细汗,眉心发黑,头上萦绕着一缕黑气。
傀儡术!
三大仙们之一的红袖宫独有的咒法,不同于锁魂咒,锁魂咒是以死人怨气为引练就,而傀儡师施咒者只需将被操控者的生辰八字用人血写于特制的纸上,再用尸油制成的灯焚烧成灰烬,将灰烬化水服下便可对人下咒。中咒之人形同傀儡,没有意识,只能任人摆布。
可仙教不是早就和朝廷串通一气了吗,为何还要操控他,他们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他们要谋反?
天子身上有龙气相护,本可以抵挡这些邪气,但依现在这情形来看,施咒的人怕是耗费了数年,才得以使邪气侵袭将龙气破坏殆尽,长此以往,才能达到现在这肉眼可见的程度。
苏落跟在传口谕的公公身后,他们将我带进御书房后苏落对陛下施了一道咒法后就退出去了,此时房中只有我和陛下二人。
他睁开眼,眼中有清明的神色。
被傀儡术操控的人竟然还能恢复意识,苏落刚才那道咒法怕是没少用力气。
待他们一走,我淡淡回眸,隐忍之色霎时尽化作凌厉,灭门的仇人就在眼前,阿爹阿娘,阿姐,江无尘,师父,很快我就可以为你们报仇了。
“落尘1
我用尽全力凝神唤道,话一出,落尘就在我手中显了形。
银白色的剑锋闪着泠泠的寒光,杀气腾腾。
看到我的脸后,他的眼神突然就变得缱绻迷离了,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呢喃着唤了一句——
“清川。”
刺向他胸口的剑被这句话逼停,剑锋一转,刺在了一卷文书上。
洛清川,我的姐姐,我唯一的姐姐,他后宫众多嫔妃中的一个,他皇位的垫脚石。
我咬牙道:“你不配提我阿姐的名字1
刚才那一剑闹出不小动静,守在门外的苏落和方才传口谕的那位公公推开门闯了进来,见我执着剑忙转身关了门,上来便劝我:“阿鸢,你误会陛下了。”
误会?他杀了我最亲最爱的人,一步步逼我至此,哪有什么误会?
只可惜我阿姐,一番真心错付了人,比翼连枝当日愿,最是无情帝王心。
苏落握住我的剑拦下我:“阿鸢,放下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敢收剑,如今我正当虚弱,就这么收了剑,若有变数可能就没法再召它出来。
可陛下早知道我是洛鸢歌,为什么迟迟不作为,按照陛下那脾性难道不知道斩草要除根吗?更何况苏落私自放我走,这本是大罪,那他为何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难道真有什么隐情?
我垂下剑,还没开口,陛下周身的黑气大增,瞳孔极快地变成墨色,不受控制地向我袭来。我本能地用剑去挡,他却突然收了手,怔怔地立在原地,我来不及收剑,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长剑没入他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