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吩咐青时备好晚膳,又让桑榆去御书房问问萧景荣何时过来,桑榆欲言又止,脸色有点难堪,在我反复逼问下她才说,陛下宿在了淑泓宫里。
我“哦”了一句,心里没翻涌多大的情绪,不知为何,我心里倒舒坦起来,也好,免得柳如初再闹腾。
从那以后,我这重锦宫就渐渐热闹起来,成天不是这个贵仪找我赏花就是那个婉仪邀我品茗,来人无一例外全在旁敲侧击打听我和萧景荣的事。
这不,南贵仪前脚刚走,云婉仪就来了,这几日就属她来得最勤,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姐姐这凉亭搭得真是不错,陛下真是宠姐姐,竟把鄜国进献的云雾绡赐给姐姐做纱幔了。”
我笑答:“妹妹来得好巧,快来尝尝这冰镇酸梅汤,正好解解暑气。”
桑榆连忙给她盛了一碗,她对我屈身行礼后便坐下了,看了看白瓷碗里盛着的酸梅汤:“姐姐真是好兴致,陛下都宿在淑泓宫三日了姐姐愣是无半点躁色,这要是换了其他人呐可不得闹翻了天去?”
我放下勺子,用手帕擦了嘴,道:“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与陛下琴瑟和鸣乃大宸幸事,咱们做嫔妃的就该有做嫔妃的本分,是你的抢不走,不是你的也奢望不来,妹妹,你说是吧?”
“姐姐说的是,后宫安宁陛下才能专心处理国事,是万民之福,姐姐有此见地也是妹妹等人的福分。”
这都要把我夸上天了,我可担不起。我笑了一下,没再接话,她也适时转移了话题,同我闲聊后宫趣事。
四月的天儿已经渐渐燥热起来,我是个耐不住热的人,方才喝了酸梅汤解了暑气,现下正想好好休息一会儿,实在没兴致听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她眼尖,心思也玲珑,兴许也猜到了几分,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我也没留她,这些礼数太繁琐,我一向活得自在,懒得去计较这些。
更何况云月这个人我是真不想同她有过多交涉,不过柳州一小小太守之女,仗着萧景荣临幸过一次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萧景荣也是,纳妃前万般不愿,纳妃后倒是夜夜笙歌,醉梦温柔乡,果然,萧景荣的嘴,骗人的鬼。
话说这几日淑泓宫却是安静得很,听桑榆说,柳如初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换上了温柔的桃色长衫,写诗作画,整个人都像画里走出来一样。
我的淡定自若倒让青时不安了,她不止一次恨铁不成钢地告诉我让我去找萧景荣,连樱桃酒酿都给做好了让我送过去,我被她唠叨得烦了也就答应了,她欢欢喜喜地盛来樱桃酒酿催促我送去,我端着食盒绕到御花园喝了个精光。
正喝着,一双绣了榴花的靴子就停在了我面前,我抬头一看,竟是琴染。
他朝我微微作揖,笑得勾魂摄魄:“锦妃娘娘。”
一口酒酿还未咽下就听得他的声音,差点没把我呛死,剧烈咳嗽过后,我理了理衣服,故作矜持道:“丞相大人怎么在这儿?”
“陛下召我进宫议事,路过御花园看见娘娘独自一人在这里饮......酒酿……”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我面前已经空掉的瓷罐,嘴角抽了抽,“娘娘胃口真好,这樱桃酒酿原是要送去给陛下的吧?”
我讪讪一笑:“丞相大人好眼力。”
太丢人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收完瓷罐我就要遛,却被琴染接下来的话砸个措手不及。
“娘娘可是忘记了什么事?”
我忘记了什么事?我能忘记什么事,不入我心的大都是宫闱八卦,我向来不爱听这些,我瞅着琴染也不像是个爱听是非的人啊?
再仔细回想时有无数片段在我脑海里闪现,但都稍纵即逝,我再想抓住什么也来不及了。
我顿住脚步问他:“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见过的吧。”
他笑得云淡风轻,飘飘然如遗世独立,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能入他的眼。
“琴染。”我问他,“我听宫人说过你的事,但我有一事不明。”
“娘娘请讲。”
“你为什么要帮陛下做事?依我之见你不像是个贪图名利的人,你为什么帮他?”
他微怔,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低低道:“他救过我的命。”
这句话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世间真的有一种感情,叫做至死不渝。
我端着瓷罐回重锦宫时青时正在门口守着,见了我手上的空瓷罐堵在门口不让我进去:“娘娘这是自个儿喝了吧?”
我尴尬的笑笑:“味道不错。”
她嘭的一声把门关了,我来不及躲闪碰了一鼻子灰。
我:“……”
看来是我平时太放纵她们了,传出去我还怎么在后宫混,我才是重锦宫的主子好不好?
我好说歹说,直到我答应她明日再送过去她才开门放我进去。
真是长本事了,竟敢把我关在外面?
那晚我又梦见他了,那个明月清风一般清贵的人,与以往不同,这次我看见他在一片漆黑的夜里,他蜷缩在地上,发出近乎绝望地呻吟。我想上前看个究竟,脚却挪动不了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倔强地站起又倒下去。
那种令人窒息的疼痛感又来了,一丝丝将我缠绕住,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他是谁?我又是谁?
突然,一声低低的呼唤声传来,一声一声砸在我心里,荡起沉闷的回声。
“鸢歌,我的鸢歌。”
无数熟悉又陌生的记忆纷至沓来,瞬间将我吞没,那些美好的悲伤的喜悦的绝望的所有的一切都重新回到我的脑海里。
窗外传来一声鸦啼,我猛然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