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的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下午2:03。
这时,一辆挂着新政府牌照的福特轿车徐徐向岗亭开来,林沐全身神经都绷紧了,他给了郭骑云和冯曼娜第一个信号后,用锐利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迎面而来的汽车。透过前窗玻璃能够清晰地看到前排坐着的两个人。
汽车停下,有人从汽车里下来。林沐以为明诚会从车上下来。倏地,倒吸一口凉气,浑身一震,才看清原来是南田洋子,不禁咬牙切齿道:“南田洋子1虽然有些惊愕,但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想,立即发出第二个信号:“打1随即,三人数枪齐发,保镖仆地而亡,南田洋子仓皇地从枪火中逃脱。逃避中,她的左腿被流弹击中,鲜血长流,犹自奔命似的向前疯跑。
林沐喊了一句:“南田洋子。”
南田洋子惊悚地回眸,把一颗大好头颅送到明台枪口,林沐冷面无情地扣动扳机,一枪击中头部,一片血光,满脸血污地仆倒在地。
林沐还不解气,数枪连发,直到枪里的子弹全部打光,才把枪扔在地上。冯曼娜跑上来,捡起枪,背上。
郭骑云开车过来,叫林沐和冯曼娜上车,三人撤退。
枪火声惊动了临街巡警,瞬间笛声四起。伴随着警笛声,汽车冲过火药味漫天的梧桐路,奔向车水马龙的闹市长街。
陆军医院高级病区,日本宪兵看到身着医生袍的明诚等人立刻敬礼放行,救护车直接驶进高级病区。
手术室走廊上,明诚、黎叔、程锦云身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推着一辆载有尸体的活动担架车向手术室缓缓走着。
走廊上的挂钟显示时间已是下午2:05。
三人走进手术室,明诚掀开做手术的白布,上面躺着的正是全身麻醉的独眼病人许鹤。
明诚果断地开枪结果了叛徒,刚对黎叔说了一声“撤”,忽然感觉背后生风,回头就是一枪打穿白色布帘,鲜血立刻喷溅在白帘上。明诚拉开布帘,又对躺在地上的日本宪兵补了两枪,才和黎叔、程锦云撤出手术室。
朱徽茵把汽车停在周佛海公馆的草坪上,下车左右看了看,敲了敲后座的车窗。只见明楼身着风衣,围着长围巾缓步下车,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般,神情淡定自若。
明楼的手表指针刚好指在2:10的位置上。
明诚、黎叔、程锦云从不同通道走出高级病区,看到救护车不见了,三人不禁紧张起来。原来假扮司机的行动队员开着救护车在高级病区外兜圈时被日本宪兵赶走,黎叔决断道:“找辆车。”
明诚随即否决道:“风险大。”
这时,一名日本宪兵朝他们走了过来,明诚和黎叔相互对视一眼,程锦云立刻迎了上去,出示南田洋子的派司。看到派司上的内容,日本宪兵立即立正敬礼。直到救护车绕了一圈又回来,三人才成功离开陆军医院。
汪曼春从沉睡中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周佛海家的客房里,而明楼守在她身边,紧握着她的手,似乎刚刚睡去。
望着熟睡中的明楼,汪曼春心生感动,她多么想让时光静止,河流倒退,让自己和明楼就这样定格成一幅永恒的画面。
汪曼春情不自禁伸手去触摸明楼清瘦的脸颊,这一碰竟把他惊醒了。明楼睁开眼,温柔道:“曼春,你终于醒了。”
汪曼春感动得有些湿了眼眶。
墙上的挂钟时间指向2:12。
与此同时,日本陆军医院里已是乱作一团,日本护士魂飞魄散地跑出手术室,用日语大声喊着:“杀人啦1
汪曼春已经恢复精神,听着朱徽茵的汇报:“明先生不放心汪处长一个人开车回去,所以打电话到76号,叫我们派人来接汪处长。明先生对汪处长真是呵护有加,汪处长一生病,他就一直守在汪处长身边,我们这些人来了,只能在外面干等着。明先生说,让汪处长一定休息好了才能走呢。”听得汪曼春心里满是得意和欢喜。
“明先生现在呢?”汪曼春问道。
“在训明诚长官呢。”
汪曼春愕然道:“为什么?”
“听说汪处长不舒服,明先生就叫明诚去苏医生那里拿特效药,明诚先生出门的时候,正碰上南田课长要出门,偏偏不巧,南田课长的汽车坏了,就强行征用了明先生的车,害得明诚先生坐黄包车满城地跑。这不,回来晚了,明先生发了好大一通火。”
汪曼春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两点半了,慌忙地“哎呀”一声。朱徽茵惊道:“怎么了?”
“明先生下午三点还有一个记者会。”
话音刚落,明楼和明诚就推门进来。明楼黑着一张脸走在前面,明诚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跟在后面。一进门,汪曼春还没有开口,明诚先道起歉来,说道:“对不起汪小姐,我拿药回来晚了。”
明楼喝道:“你还有脸说。”
明诚瑟瑟侍立。
汪曼春望了一眼明诚,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替明诚说起了好话。
“师哥,南云课长霸道,关阿诚什么事,师哥你别生气了,我已经好了。你今天下午不是还有一个记者会吗?”
明楼“呀”了一声,恍然想起,回头骂了明诚一句:“你说我养你有什么用!我的事情汪处长都比你记得清楚。”转身就要往外走,明诚赶紧替他扶门,临走前又对汪曼春关心道:“回去好好养着,别累着了,我去开会了。”
汪曼春笑着答应,让他放心。
明楼和明诚走进记者招待会的贵宾室,一进屋,明诚立刻关上了房门,说道:“事成了。”
明楼笑了笑。
南田洋子的死终于让明楼的心得到了片刻的安宁,这次行动的成功对明楼也好还是明台也罢,都算是阶段性的胜利,它就像一杯值得回味的红酒,可以慢慢细品。
整个“刺杀”计划的起因,是因为明诚在日本领事馆的“杀人现潮捡起了一块手表,被南田洋子视为“猎物”。
而当日明楼与明诚定计要除掉南田,则是利用她急于求成的心理,占取绝对优势。
“南田洋子知道,一个特工通常都是单线联系,并非是不信任对方,而是不信任对方对于酷刑的承受力。所以,她会相信‘毒蜂’手下与你单线联系,做交易买回那块表消灭证据。还有那个叛徒。”明楼道。
“许鹤?”
“对,南田洋子要做的是找出真相,而我们要做的恰恰相反,我们要掩盖真相,让真相更加扑朔迷离。于是,她会期待叛徒能带给她真相,抓桩毒蜂’就可以遏制住重庆政府,她显然不知道‘毒蝎’的存在。控制住许鹤,通过我党的叛徒,挖出上海地下党的隐秘组织,南田洋子真正的想法,是一箭双雕。”
“我们怎么做?”
“我们需要不按常理出牌。”明楼道:“开会的时候,很多人都会有一种放松的状态,漫长的会议程序会让人精神懈怠,烟枪缭绕,做报告的人也会感到疲惫。感谢官僚主义,这是我们出手的最好时机。”
“当然,‘与虎谋皮’这个行动计划极度危险,但是,我们别无选择。”
“一个极度危险的人,通常都是极度聪明的人;一个极度聪明的人,往往又是极度自负的人。南田洋子不请求支援,就是她极度自负的表现。而在一个会议频率比较高的地方,各个不同机构的人员和车辆来往也就频繁,出入检查也会非常懈怠,这就保证了我的来去自如。”
“南田洋子知道你走投无路,只有抓桩毒蜂’才能活命,所以,她一定会相信你,更会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第一颗子弹会从你的肩膀擦肩而过,你的挂彩就是你在南田洋子面前展现英勇和洗清她怀疑的第一步。而第二颗子弹,我打死第一个冲进来救援的人,这样南田洋子就会相信你是替她挡了一颗要命的子弹。做得逼真,不算什么,要她信了,才算成功。”明楼自信道:“这个局走到这里,基本胜利在望。”
“真实的鲜血比任何谎言都有说服力,你身上的枪伤是最完美的借口,不用你开口,南田洋子就会不遗余力地动用一切权力把你送到你所需要的目的地。”
明诚回应道:“所以,她送我去了日本陆军医院高级病区手术室。”
“对,最简单的钓鱼策略,下准确的鱼饵,让鱼心甘情愿地咬钩。广为人知,只有鱼,不知。南田洋子只要到了梧桐路,她就死定了。”明楼笑道:“死亡是可以预定的,只要预定的人足够聪明。”
“南田洋子喜欢到处设陷阱,却没有抓住一个重点。”明楼道:“再坚固的堡垒也有被攻破的一天。”
“接下来善后,销毁证据,排除危险,并且让死在房间里的特工无声无息地消失。也许,这个人间蒸发的特高课成员会成为第一个杀死南田洋子的嫌疑人。这样,我们就为南田洋子被刺一案,创造出更多的头绪。当然,善后工作一点也不能马虎,我们行动所用过的房间,必须有人住进去。就像千千万万个在职场讨生活的家庭一样,正常、光鲜、实际。”明楼讪笑道:“尽管家庭内部会有小摩擦。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查漏补遗,让一些突发事件,从表面看上去很真实,让存疑者找不到事发根源。”
“清除一切痕迹,但是,要做得很自然,在纸上留下新的地址印迹,被损坏的证据往往比实际证据更有吸引力。凡事做到有案可查,好帮助你的对手更有效地工作,花更多的时间来寻觅你所留下的蛛丝马迹,直到他们精疲力竭,最终一无所获。”
两个高脚杯放在桌上,明楼指了指明诚的肩膀,关切道:“你肩膀上的伤怎么样?”
明诚不以为意道:“子弹从皮肤上擦过去,倒是流了不少血,我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
“要紧吗?”
“小意思。”明诚道。
“不过,回家还是缝合一下,伤会好得快一点。”
看到明诚没事的样子,明楼也放了心,说道:“好。接下来,我们还要想办法解决‘孤狼’。南田洋子一死,就会有人接管特高课,真正的劲敌就快来了。”
“要不要把我们的怀疑告诉大姐?”
“不要。大姐马上要离开了,再说她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组织上让她进入外围工作,我至今认为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
“南田洋子一死,‘孤狼’所能依仗的就只有汪曼春了。”
“你千万别轻敌,你记住了,人一旦面临巨大的压力,就会变得更加敏锐和聪明。汪曼春和‘孤狼’一定会加倍警惕。我倒觉得等桂姨从苏州回来,你可以尝试一下对她敞开心扉,获取她的信任,重叙一段‘母子情’。”
明诚不以为然道:“我想想都觉得恶心。”
“你要做不到,我可以帮你。”
“谢了。”
“你还不知道我会怎样帮?”
“无非是在她面前弹压我。”
“反应过激了。”
明诚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看表道:“三点到了。”提醒明楼采访时间到了。
明楼用手一抹头发,梳了一个中分式的新发型,向明诚问道:“发型怎么样?”
明诚望了望道:“听真话?”
“真话。”
“真像汉奸。”
明楼笑起来道:“一点面子也不给。”
“您说要听真话。”
“你现在跟明台一样,说话越来越没规矩了。”
“我们说话坦诚而已。”
“看来我要整肃整肃家风了。”明楼指了指明诚,明诚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