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昼短夜长,等扶渊到东宫的时候,青白的天已经染上了一些金色的味道。
天帝和习洛书那边,扶渊本想瞒天过海,却好巧不巧在大门口遇到了起驾回宫的天帝。陛下龙睛何其毒辣,扶渊自然不好诓骗天帝说自己这般半死不活是自己左脚绊右脚摔的,只得把遇到路九千的事情避重就轻三言两语地讲完。天帝听了,皱着眉让他不要再去多管这件事情,说他自会替他做主。
扶渊也不求天帝能和这种疯子要出什么结果,至于他的结果自然是被摁在床上让二爷扎来扎去,忍受着习洛书甩开习夫人三条街不止的唠叨,还要保持微笑地安慰着这关心则乱的二人。
习洛书见他如此乖顺,便也不再多说那些训斥的话,又怕自己烦了他,陪了一会儿,让他好好休息,便也回去了。扶渊百无聊赖的看着二爷取穴,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是什么也没有说。倒是二爷,临走前给了他一封周同尘送来的信。
初一和十五被折卿带去偏殿休息了,扶渊嘱咐了要好好照顾他们,不可轻慢。他心里清楚,经今天这么折腾,他只能把这两个小仙带在身边,以防他们因为自己再出什么意外。
钟离宴的毒已经解了,但尚未清醒。邪毒侵体,四肢百骸遍布,也够他这个天选之人吃一壶的了。
二爷拔完针嘱咐几句就回去了,扶渊一个人躺在榻上,默默看完了信,他缩在被窝里,冷得厉害。刚入秋,离烧炭还远着呢。扶渊在周身设了一个温暖的结界,缩在被窝里怀念初一温暖的后背。那两个小仙应该是羽族吧,体温对于他这块石头来说可以算作烫人,不过肯定不是鸦或者鹦鹉这样的鸟儿,他们俩太傻了。
月明星稀,折卿那边得了习洛书吩咐,请了几次让他吃点晚饭。扶渊拗不过,简单吃了两口,又要了之前喝着还不错的红枣茶,揣着热茶去正殿寻钟离宴去了。
钟离宴还没醒,只是脸色已然缓和许多,他身板儿好,恢复得也快。扶渊坐在榻边,慢慢喝完了茶。这茶只有前几口能暖人肺腑,到后面便毫无暖意了。手里茶盏余温不复,扶渊想了想,轻轻放下茶盏,双手握住了钟离宴伸出被子的手。
说实话,这手并不好看,尤其是被扶渊着一双弹琴画画的手衬着。钟离宴因为常年使剑的缘故,掌心茧子很厚,手指有些变形,虎口处还有一道浅浅的疤,应该就是被上次他二人过招时,钟离宴直接把他的刀挑飞那种招式给伤到的,与他对招的人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减半分力气,生生把他的虎口震裂。原来那次比试的最后一剑钟离宴并未用尽全力,不然他手上估计也会留一道这样的伤疤了。
而扶渊的手就秀气的多了,与钟离宴阅历丰富的手比起来可以说是乏善可陈,他一双手骨节分明,瘦长白皙,仅是指腹有些许薄茧,还是被丝桐玉管给磨出来的。
渐渐的,钟离宴手也冷了,扶渊恋恋不舍的把它塞进被子,琢磨着要不要去和折卿讨个暖手炉。
最后扶渊决定还是不要去麻烦她们的好,因为今天自己出去乱跑,天帝迁怒于东宫的下人们,扬言要罚三个月的月俸。都是穷苦人,真罚了总不能让他们都去喝西北风。只能等日后陛下消气了,自己再去求个情什么的。不然只能砸锅卖铁的赔人家。况且,这里不是横了一个现成的暖手炉。
扶渊把手伸进被子里,先是隔着衣服,手心手背反复了几次,见钟离宴没什么反应,便大着胆子撩起钟离宴的衣服,把冰凉的手心贴在他腰侧。钟离宴皱了一下眉,然后就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了。唔,真暖和。手心捂热了,扶渊又把手翻过来,把手背往更里面送了送。
“……小渊,你做什么?”钟离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星眸半掩,半梦半醒地看着他,声音略嘶哑。
“碍…没什么,给你一个爱的拥抱。”扶渊脸上无辜掩过尴尬,手仍然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事实上,如果可以,他更想把靴子脱了脚伸进去捂着。
“什么时候了?”钟离宴起身,扶渊拿了靠枕垫在他身后。
“亥正。”扶渊看了看外面的莲花漏,“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想喝汤,”钟离宴道,仍有些倦态,“你叫折卿去煮,要青菜豆腐牡蛎汤。”
扶渊起身,告诉折卿钟离宴醒了要喝汤,就便儿把冷透了的茶盏也送了出去。折卿姐弟俩听说钟离宴醒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折卿忙张罗着煮汤,又吩咐折影给宫里和相府送信儿。
“我睡了多久了?”见扶渊回来,钟离宴问道。
“不到两天,你昨天早上昏迷的。”扶渊重新坐下,犹豫片刻,终究没有恬不知耻的把手重新塞进去,两只手交握着拢在袖里,倒还有些温度。
“说说吧,怎么回事。”钟离宴语气平静,好像从未在鬼门关前走这一遭。
扶渊看他这个样子,心道是他必然也猜个七七八八了,遂将那张血红色的纸笺拿出,递与钟离宴:“想必你也猜到了吧?”
钟离宴接过,正反都看了看,又递给扶渊:“把这两天发生的事都说说。”
“昨天上朝回来,我去了二爷那里。”扶渊收好了纸笺,“想让二爷给我瞧瞧,我在魔宫中的毒是否全解了。然后出来便遇到了折影。”
“怎么样?你的毒。”钟离宴不免有些担心,他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全解了,二爷还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扶渊笑了,“本上神百毒不侵。”
“可一般的毒应该是奈何不了你,魔君为了试探也不至于用见血封喉的毒药,该不会也是阴毒吧?”钟离宴亦是粗通药理,他知道阴毒会加重扶渊的病情,“真的没事吗?”
“没事。”扶渊不打算告诉钟离宴真实情况,他觉得自己能处理得好,不需旁人费心,“有二爷呢。”
见钟离宴放下心来,扶渊继续道:“说实话,一开始我还不信,但折影无事戏弄我作甚,我便带着二爷来了。”
“他倒也肯跟你过来。”钟离宴说二爷。
“自然是不肯。”扶渊道,“我用强带来的。”
钟离宴:“……”
“然后,我就在你的枕头下面发现了这个纸笺,除了咱们两个,只有二爷知道,我让他暂且保密了。哦,对了,给你抑制毒素的药,可都是取了我的血熬的,寸血寸金。”扶渊得意的睁大了眼睛,一副讨债模样。
钟离宴失笑,抱起臂来:“那你以前欠我的钱,就当还清了吧。”
扶渊:“……”
折卿煮好了汤,给二人送进来,每人一小碗。豆腐嫩白,白菜青绿,汤是乳白色的,看着很吸引人。扶渊闻着味道,的确不错。
扶渊接过小碗,立刻皱起了眉:“我不吃豆腐,也不想吃牡蛎。”
“尝尝,不腥的,全靠牡蛎汤才有鲜味。”钟离宴道,“你莫不是以前海风吹腻了,所以才不爱吃海鲜。”
“……谁知道,反正我绝对不吃豆腐。”扶渊不由分说的把碗里的豆腐都堆在钟离宴碗里,那几个牡蛎,他尚且能忍受。
“挑三拣四。”钟离宴白他一眼。
折卿做的汤的确是鲜美可口,难怪钟离宴这时仍然记挂。扶渊心想,下次来一定还要点这道菜,让折卿多加一些牡蛎。
热汤入肚,扶渊手也热乎多了,折卿撤了碗筷汤匙,二人又开始说起正事来。
“于是我就想啊,敢在你头上动土,肯定不是一般人。我最开始想到的是当年毒害娘娘的那些人,察觉到了咱们的动作想要先下手为强。可是仔细一想,咱们做得干干净净,他们上哪知道去。如此想来,唯一的纰漏就是送陆姑姑来沁水的路九千。说来也巧,我今日遇见他了,听到他亲口承认他是受了嘉兴楼的委托,才把陆姑姑叫到我们手上的。周家不过是一个拙劣的幌子,那人估计也知道我与同尘不只是熟识。”
“你遇到路九千了?怎么回事?”钟离宴很是好奇,也有几分嫉妒羡慕,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扶渊怎么说见就见,这都两次了。
“不重要,他这个……”扶渊把那个道貌岸然给咽了回去,他若是知道钟离宴心里这两分羡慕,该是破口大骂钟离宴有眼无珠了,“于是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勾结魔族的,和在幕后为我们提供线索的,是同一拨人。”
“那嘉兴楼的酒,你还敢喝吗?”钟离宴打趣道。
“哼,有何不敢?”想到二人月余前的赌约,扶渊冷哼一声,“下次我就该加一个时间限制,让你五日之后完不成赌约就七窍流血。”
“哈哈哈哈,晚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回来之后有用木萧的身份与嘉兴楼联系过吗?”
“没,”扶渊摇头,“按木萧的脚程,他应该还没到帝都呢。且那木萧嘴紧得很,什么也没漏出来,也不知道他平日里怎么和云荒联系。但听魔君的意思,似乎就是不完成任务就不联系。”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木萧现在就替代了你……”钟离宴皱眉。
“木萧是魔族,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情去做什么……你的意思是,嘉兴楼的人连木萧什么时候替代我都能知道?他该不会是……”扶渊一脸的不可置信地起身。
“知道木萧已经被抓了,无论如何你都是原装货。”钟离宴抬头,轻声道。
“也可能是,想用这件事来试探我的身份。”扶渊重新坐下,道,“知道木萧这件事的,只有陛下,舅舅,还有你我二人。”
“嗯,继续。我就说说可能性,你自己多留个心就好。”钟离宴安慰道。
“嗯……因为那个方姑姑死了嘛,我就有些怀疑,嘉兴楼那些人,他们是不是直接想杀了咱们灭口。”
“不会,活的陆姑姑都能送到你面前,杀我作甚。”钟离宴甚是笃定。
“杀方姑姑是为了提醒咱们,我怕这般是为了提醒我。”扶渊也抱起了胳膊,“我昨晚就躺在外间,让折影带人埋伏着,果不其然,他们动手了。”
“还真是心急。”钟离宴垂眸。
“那些人都来自一个叫夜阳山的地方,和无双门不清不楚的。无双门向来对委托人的身份都捂得死死地,但夜阳山这群人该招的可都招了。他们说,所有的东西都是由嘉兴楼提供的。我当时就开始怀疑勾结魔族和给咱们推波助澜的,是同一批人了。于是我给二爷留了封信,让他转交给同尘,然后就去了嘉兴楼。哦,对了,路上买了把扇子,你看好不好看?”扶渊掏出扇子,展开给钟离宴看。
“信上写了什么?”钟离宴耐着性子赏了扶渊的宝贝折扇一眼。
“这位看官问的好哇1扶渊“唰啦”一声收了扇子,把扇骨当作惊堂木敲了一下床沿,学着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样子,“近日种种皆是那幕后之人作怪,这个‘嘉兴楼’也必然是他留下的线索,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好好说话。”钟离宴抬手敲了他一下。
扶渊坐的低,离钟离宴又近,可谓是抬手就打。奈何对方是个伤号,扶渊总不能还回去。他瞪了钟离宴一眼,坐到了床脚,如愿以偿的把靴子脱了脚塞进被子里。
“外罩脱了。”钟离宴嫌弃道。
扶渊:“……”
待扶渊挂好外罩重新上床,两人才开始说正事:“我估计嘉兴楼那边也会有埋伏,那里你以前去过,二楼最里面有个房间,不临街,价格却不便宜,正是埋伏的好地点。所谓有备无患嘛,我便让同尘去帮我请天时院的祈知守,同尘以前是无名宗的二弟子,多少也有些交情。”
“你想让祈知守事先探查一下嘉兴楼。”钟离宴抬眉看他一眼。
“……是了,不大的小楼,夹层负层一样不少。”扶渊垂眸,一双眼睛都掩在睫毛打下的阴影下,“去了之后,果然有埋伏。啧,我算是见识到了天时院虎威,一个个年纪不大,却是个顶个的厉害。这些杀手也是夜阳山的,不过多为死士,人家天时院竟也能留下来几个活口。他们供认,买他们的叫沈老三,正是这嘉兴楼的掌柜。”
“哼,那掌柜必定不干净。”
“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又一个幌子罢了。”扶渊道,“因为这个,我才觉得对方不是知道了木萧已经落网,而是来试探我。沈老三这些个人都押解刑部了,但我估计刑部查不出来什么,便委托了同尘。哦,对了,你解药的方子,也是从嘉兴楼搜出来的,由同尘转交给二爷的。”扶渊把周同尘的回信递给钟离宴,信里写的人,八成就是当年毒害昭明皇后的人了。一时间,救钟离宴性命的解药也显得无足轻重了。
“准备好了么?”扶渊问道。
“嗯。”钟离宴闷声道,神态自若的打开了那封已经被扶渊拆开过的信。
“真没想到。”半晌,钟离宴放下那封不长的信,说道。
【作者题外话】:啊啊啊这个汤!名字是我瞎起的(而且我觉得他应该有一个高大上的名字!),但是是真的好喝!最开始是去年疫情在家妈妈做的,小白菜豆腐海蛎虹一锅炖(曲线救国地跟妈妈说还想喝)。还有这些事终于有了眉目,先喘口气,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