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州城中,纳兰允失踪的消息很快便传至禁军,所有人皆是一惊,谁都没想到堂堂一国帝王竟然会留书一封,离开了自己从未踏出过的裕州城,向着东边战事焦灼的前线而去。
与此同时,夜君泽三人已艰难的行在无忧荒原冰雪覆盖的边缘,向着百里之外的方舟城前行,那是他们这一次暂定的目的地,是夜君泽计划与纳兰鸿谈判的地点。
贺兰明看着身旁风雪中将自己裹的严实的夜君泽,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而他转身看着眉目都结了冰的贺兰明,心疼的将她眉上的雪粒拂去,紧了紧她的手,两人便相视一笑坚定的向前行去。唯有冻得瑟瑟发抖的纳兰允跟在他们身后,流着鼻涕痛骂纳兰鸿的阴险卑鄙,还自己身陷险境,还要在这天寒地冻间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原之上。
跨过百里的无忧荒原,靠近方舟城的地方树林密布,虽然依旧是冬日里枯黄一片的景象,却依旧比无忧荒原更显生机。他们三人终是在粮草耗尽的当日来到了方舟城东十里外的战俘营与赵捷成功汇合。
那里关押着数月来从大启战场上俘获的将士,关押着来不及逃亡的大启边境百姓。被俘的士兵,只要反抗便会被杀,杀的多了男儿骨子里的那点血性便也没了,只能任人宰割。
纳兰允因自出生到现在从未踏出过裕州一步,只听说无忧荒原环境恶劣,却也没想到竟然能到一连三日都是铺天盖地的风雪,迷住了他眼睛,若是没有贺兰明和夜君泽,他们早已不知迷路多少次,也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自然的险恶。之后的路上,他生怕夜君泽会将他抛弃在这无垠的风雪中,只能格外的听话,随着他们来到方舟城。
三人来到方舟城当夜宿在城东外一处破庙里稍作了休整,便与潜伏在战俘营周围观察动静的赵捷碰面。赵捷这几日已经将这战俘营里外布兵查的清楚,汇报给夜君泽的也是更加详细的部署。这一次,他所带来的不过是十名自己的亲卫,武功并不高,所以若是要拿下战俘营救下里面的大启将士,便得靠夜君泽和贺兰明的计谋。
可这一切担忧都在他见到纳兰允的那一瞬间消散,只要有纳兰允在手,那群西罗士兵投鼠忌器,己方便有了更大的胜算。
此时此刻夜君泽和贺兰明早已是精疲力竭,不过是强撑一口气,待救了此间战俘才能将那口气缓回来。
第二日一早,夜君泽带着纳兰允来到战俘营外。纳兰允深居宫中,这群士兵并不认得他,当他亮明身份时,对方不过轻蔑一笑,“小子,我劝你还是搞清楚冒充陛下是何等重罪,赶紧滚,别在这碍眼1
纳兰允气急加之这一路上受的委屈,便大怒道:“信不信孤这就杀了你1说完便一把抽出赵捷腰间的佩刀,夜君泽见状连忙阻拦,小声道:“西罗王莫急。”
夜君泽转而露出一抹老练笑容,故意当着纳兰允的面从怀中拿出他们从摄政王府偷出的令牌递了过去。对方拿着令牌看了看,再见夜君泽穿着宫人服饰,不卑不亢,这才将信将疑的退到一边,躬身道:“小人见过陛下。”
此刻纳兰允已经将赵捷的刀拿在了手里,在看到士兵看到摄政王府令牌时露出的惊恐之色,早已是忍无可忍上前便是一刀,砍杀了那名出言不逊的守卫。
其余人一看皆是大惊上前,将他们四人围住,纳兰允衣襟沾血,目光凶狠的盯着周围的人,发泄着自己一路以来的压抑愤怒,怒吼道:“孤才是西罗的王,纳兰鸿这个奸佞小人,孤定要杀了他,夺回属于孤的一切1
只可惜等他说完这句话时,他的双手已经被赵捷捆祝夜君泽适时后退一步,吼道:“此乃西罗王纳兰允,若想让你们的陛下活着,就将这战俘营里的大启人都放了1
众位士兵心中虽仍由犹疑,此刻却不敢不从,纳兰鸿到现在都没有明着夺位,若是对方真的杀了纳兰允只怕他们也得跟着陪葬。
一时间战俘营里开始不断涌出大启的士兵,他们越聚越多,不过片刻时间便已将战俘营中的西罗军尽数绞杀,只留下十人被故意放走,不论他们去的是云川还是裕州,都是夜君泽和贺兰明心中所谋划的方向。
赵捷数了数,大启战俘共有一万两千人,能上阵杀敌的却只有五千,其余士兵伤的伤残的残,根本没有办法上阵杀敌,反而还需要人手来照顾。
夜君泽和贺兰明盘算一番,有纳兰允在手,只要他们守在这方舟城,不怕纳兰鸿不撤出云川和其他四州的兵力。
这方舟城战俘营中的士兵中大部分都见过夜君泽和贺兰明,如今再次见到自己的王爷,都是热泪盈眶,不住的磕头责备自己没能守住边境,让西罗军大肆入侵烧杀掠夺毁了边境安宁。
夜君泽心有不忍,也只能劝慰。一旁纳兰允早已是不敢大声说话,尽量将自己的身形藏在一旁贺兰明之后,生怕这群大启士兵下一秒就要拿他这个西罗王去祭天。
“将军,有件事属下想跟您和王爷说一声。”贺兰明见赵捷面色沉重,知他定然有重要事讲,于是示意他继续,“这里以南四里处还有一个营妓舍,里面的女子大部分都是这几日从前线带回来的大启人。”赵捷的一句话将一旁原本还沉静在士兵自责中的夜君泽拉了回来。
夜君泽微眯着眼,咬牙切齿道:“杀我百姓,侮我妇女,纳兰鸿真当我大启无人了么1说罢将头扭向纳兰允,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光盯着对方。直吓的纳兰允惊恐的望着夜君泽不敢说话,生怕多说一个字便会引火烧身。
贺兰明望着夜君泽,毫不犹豫道:“我去救那些营妓舍的女子,你与赵捷忙你们的便是。”
夜君泽望着贺兰明担忧道:“你一人怎能敌过那些西罗士兵1
贺兰明笑笑道:“王爷放心,我即说得出定然做得到。给我两个时辰,我一定将那些女子带回来1
说罢,贺兰明转身叮嘱赵捷道:“赵捷,你带人护好王爷,一定将战俘营守好等我回来。”说罢贺兰明便向着营妓舍跑去,竟是让夜君泽来不及再阻拦和劝说。
夜君泽看着那瘦弱背影心中不舍,一旁纳兰允不知死活的又来了一句,“宣阳王如此眼神,莫不是对这位女将军情根深种?”
夜君泽微眯着双眼转而看着纳兰允,一副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他的表情,道:“西罗王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贺兰明在入营妓舍前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幼时经历过那么多可怕的情景,她该是早已对这样的场景有了心里准备,不会再像年幼时那般崩溃,那般害怕。可当她翻墙入营时,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
那些女子,衣不蔽体犹如一团没有生命的肉,被西罗军一排一排绑在廊下,还有一部分被绑在座椅之上,身体上皆是伤痕和被人虐待后留下大片淤青。门前的车架上,更是放着数名早已面目全非的尸首。
此时正有几名士兵坐在院中烤火吃肉,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时,他们也不过露出几丝淫笑,转而谈笑自如像是这一切再正常不过。
贺兰明此刻早已换了自己夜蓝色的衣衫隐在昏暗的角落里,听着那近乎绝望的惨叫,一声一声直戳她胸口,她脑海里全然是当年金州城中看到的场景,曾经她没有能力拯救那六个女孩儿出那座牢笼,如今她默默抽出藏在腰间的双锏,以迅雷之势冲入了院中。
这世间如果要拿着冰冷的兵器才能劈开一片清明,那么她便手执长锏做那劈开天地的人!
舍内零散士兵加起来足有八十几人,此刻分散在不同的房间,还未察觉外间出了何事,只觉得有人在惨叫有人在求饶,他们只当是某个士兵与大启的女人之间有了龃龉,因此并不过问。直到五六颗血淋淋的人头被人像铁球一样掷入房中时,他们才恍然大悟连忙穿起衣服向外冲去。
贺兰明解决了院子里的几人后,便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扫荡,见一个杀一个,真真是杀红了眼,一双眼睛渐渐也变了颜色。
女人们在见到贺兰明此番举动时都吓了一跳,自入了这舍里,她们这群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觉得自己要受尽折磨而死,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来救她们,而且还是一个穿着夜蓝色布衫的女子。她看起来瘦弱如她们一般,可眼神却嗜血如暗夜修罗,让她周遭的空气几乎凝滞。
贺兰明出手既是杀招,杀到最后只留下一名年纪稍长的西罗兵,她用锏尖抵着对方胸口道:“除了这里,还有哪里有从大启押来的女子?”
那名士兵看着周围自己同伴的尸体,早已吓破了胆,求饶道:“没有了,没有了,求求你不要杀我,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1
贺兰明一出声,在场女子心中发怔,之后便觉得自己心中最后的防线突然就被这一声攻破,不禁都哭了起来。
贺兰明在那士兵口中在探听不出什么,手起锏落干脆的结果了对方性命,随后冷冷的望着聚到她身前来的女人们,道:“我是大启边军前前锋营统领明歌,此次受宣阳王之命前来救大家回大启,回家1
女人们在听到她的介绍后原本小声的啜泣,变成了大声恸哭,有的人甚至冲上前来抱住了贺兰明的腿嚎啕大哭,这一次她们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得救了,不用再受尽屈辱,不用再去伺候那些西罗军人。
贺兰明看着腿边的女人们,不禁叹了口气,不忍道:“我知道你们如今受辱,害怕回到大启会为家人所不容,但你们要记得,这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更应该留着一口气看着西罗人的下场1
众人一听,大多数女子哭的更加厉害,也不知谁抽泣道:“我们如今连娼妓也不如只有一死了结才能对得起家人,将军又何苦来救我们呢1
贺兰明忍下心中无奈,“即是如此,那我问你们,你们之中谁成家了,有夫有子?若是没有,你们是否又有父母家人?你们舍得抛下家人吗?我言尽于此,你们若是想报仇便要好好活着,若是不想,等我回了云川也会为诸位立碑著传,让大家都记得你们是为了大启而牺牲。但你们更要记得,一个人的清白肉体说了不算而是灵魂。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宣阳王还在战俘营与大家等着你们回去,我给大家半炷香的时间思考清楚,替你们在门口守着。”说完贺兰明也不再多看一眼,而是出了屋子,站在了营妓舍的大门处。犹如一尊雕像,岿然不动,手持双锏替她们护住了这最后一刻的尊严。
这里随时都会有西罗士兵前来,多耽搁一刻便多一份危险。她不由回头看向那些依旧抱头痛哭的女子们,她们也曾有美好的家庭和人生,却因为战乱,因为纳兰鸿和夜君洺的一己私欲失去了所有,如今也只剩下半条命。
何去何从呢,女子最重要的名节已失,回去只会受人唾骂,可不回去家中幼子亲人却又割舍不下。贺兰明无法代替她们做决定,只能尽可能替她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直到最后,人群中站出一个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孩儿,她双眼空洞,目光犹如一潭死水,身上也不过穿了两件方才从屋里找出来的兵服,赤着的双脚上全是冻疮,她曾是绑在廊下的一个,如今活了命,便不肯再去寻死。
她缓缓走到贺兰明身前,望着贺兰明一双金色的眼瞳,心中疑惑对方为何会有这样一双异于常人的双眸,却并不恐惧,道:“将军,我能当兵吗?”
贺兰明望着对方瘦弱的肩膀,道:“只要你想,我前锋营的大门一直给你留着。”
女孩儿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眼含泪道:“我是云川人,西罗人屠城的时候,我爹娘都死了,姐姐被奸污跳了井,哥哥在军营里不知下落,我本躲在地窖,却还是被抓了出来带到了这里。”
说到这里,女孩儿抬头望着贺兰明道:“将军,我已没有家了,也不知回到大启还能做什么,如今我只想替爹娘姐姐报仇雪恨!杀尽西罗人1
女孩儿话音刚落,有许多女子纷纷跪倒在地,道:“我也要报仇1
贺兰明望着这些女孩儿,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但她却庆幸这样的情境下她们还能生出这股求生的欲望,于是道:“好!你们若愿意便留在我身边,我明歌在此立誓,定会带领大家奋力作战报仇雪恨!将西罗人赶出我们的国家,还边境一个安宁1
先前的女孩儿此时也激动起来,贺兰明见状扶起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芸依,父亲姓李名仲怀曾是云川府守军,军械库的参事”
贺兰明望着眼前这名女子,她眼中有抹自己熟悉的神情,她不禁想到了幼时的自己,那种绝望中依旧希望活下去的渴望,以及对光明的向往。她不能再让这群女孩儿遭受如她一般的痛苦,她要为她们守护一片天下!
“李芸依,现在命你即刻带着这些女孩儿将这营妓舍中有用的,值钱的东西都搜罗出来,集装成箱随我去战俘营,我们回家1
随后她又看向众人,朗声道:“我们回家1
一群受过重创的女人手底下的速度不比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慢多少,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大家的脸上都像是换了一副模样,坚毅果敢。
这一日,对于她们来说是重生,贺兰明相信她们会抓住这次机会,重新开始成为不一样的自己。
可临走时却还是有人留了下来,那些人目光决绝不肯再回大启,不肯再去见家人,她们宁愿让家人以为她们已经死了,也不愿让人知道她们在营妓舍里遭受了何等的屈辱折磨。而这些人,待贺兰明和众人离去后,点燃了整个营妓舍,吸引了周围所有营地的注意力,为贺兰明等人接下来的行动争取了时间。
贺兰明的眼睛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又转为正常,跟着她的李芸依看在眼里却不敢多说,她想这位女将军神兵天降一般,孤身前往营妓舍,杀了那么多西罗士兵,却依然神色如常,早已超出了常人的预料,就算是身有异象也倒是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