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宗谊进了宫,却未在滋德殿见到郭荣,当下他便叫过小黄门:“晋王在哪?”
“禀殿下,大王回府去了。”小黄门低眉顺眼地答道。
郭宗谊扑了个空,又问:“陛下呢?”
“陛下在午睡。”
郭宗谊只好出了宫,回到晋王府。
郭荣正在书房,见郭宗谊风风火火地进来,诧异道:“有什么急事吗?”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郭宗谊上前,坐于案边:“阿耶可知道今日堂上御史?”
“你是说景范?”
“正是!”郭宗谊点头,“阿耶可知此人之才?”
郭荣摇头,沉吟道:“不知,你阿翁倒是看好此人,怎么,你知道?”
“那是自然,此人性情刚直,为官清正,久在州县,擅长治政,是难得的干才,如今只充为清要的谏官,实在屈才。”
郭荣这才明白,自家儿子是来要官的,于是直起腰,靠着椅背呵呵笑道:“你倒是很看好他,也罢,你且说说看,把他放在哪个位上合适?”
“三司!”郭宗谊斩丁截铁道。
郭荣一怔,笑容凝在脸上:“三司?你不要妄言!”
“儿没有妄言,三司政务繁杂,李公为相,兼判三司,怕是力不从心,景范其人,才干不俗,可以让他试试。”郭宗谊正声道。
郭荣沉默,三司使的位置极为重要,不是他能做主的,需得郭威首肯,但若他去说,郭威也不会拂了他的面子,他担心的是,郭威会对他起疑。
郭宗谊瞧出他的顾虑,退而求其次道:“不若以其为副使,从旁协理,以观后效。”
郭荣仍旧摇头:“三司可没有副使。”
“三司事务驳杂,置一副使,又有何妨?”
郭宗谊此话在理,郭荣犹豫了一会,还是同意了:“回头我去陛下那里说项。”
“谢阿耶!”郭宗谊喜道,他本意也不过是三司副使,真要把一个枢密直学士,提拔到三司使的位置上,定会引起百官非议。
“你别高兴太早,你还是想想,若是陛下不同意,把他安排到哪儿合适。”
郭宗谊略作思索,答道:“大理寺少卿?”
这不是个重要职位,郭荣想也没想便同意了,此事毕,他问郭宗谊:“李重进、张永德二人想要外调,你怎么看?”
郭宗谊蹙眉,试探着问道:“想让阿耶安心?”
郭荣不答,又问:“你说我准是不准?”
郭宗谊坚定摇摇头:“不能准!阿耶应当先否了,再呈报陛下,如此,陛下才不会难做,更会觉得您识大体,顾人情。”
郭荣满意笑笑,丢出两份奏表来:“我就是这样办的。”
郭宗谊接过,略略扫了一眼,与郭荣相视而笑。
与此同时,王殷也刚回府邸,宅子乃郭威所赐,是一座五进的华宅,平日里由其长子,在东京当职的飞龙使王承诲居住。
进得正堂,王殷召来其子,问道:“晋王荣和他那个儿子,你可打过交道?”
王承诲三十余岁,留着两撇尖须,他恩荫入仕不过三载,又是个只领俸禄没有差遣的闲职,于朝政从不过关心。
当下他摇头道:“孩儿虽任东京,但位不高权不重,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遂与这小殿下不过一面之缘。”
王殷颔首,眼神柔和下来:“你质在东京,志向难伸,委屈你了。”
节度使领兵在外,家属多留在东京,或留一子,以安上情。
王承诲又是摇头:“孩儿才能不如二弟,勇武不及三弟,只有这长子身份,能为阿耶分分忧,儿并不觉得委屈。”
王殷老怀大慰,起身拍拍儿子肩头:“你们兄友弟恭,我九泉之下,也能闭眼了。”
“阿耶干嘛说这晦气话。”王承诲不满道。
王殷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征战一生,早已看惯生死,死不我怕,我怕我死后,却落不了一个好名声,还给你们添些麻烦。”
王承诲沉默,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自出生时便衣食无忧,及冠,家中更是显贵。
若是王殷倒了,那这一切就都烟消云散,本朝刑宽,不似前汉,郭威对灭其满门的刘诛,也只问本人,不坐支属。
因此,王殷一去,他的子嗣倒是能活命,但这积攒下的万贯家财,却是守不住了。
良久,王承诲才委婉开口:“阿耶当为本朝郭子仪。”
王殷抿嘴不答,而是望向庭院中三株老槐,幽幽道:“来京时,我失蹬坠马,便知此行不祥,王峻已死,下一个一定是我,非我有不臣之心,而是我有不臣之能,就算陛下愿意信我,也抵不住耳边的谗言。”
“王峻即总枢机,又兼宰相,还索要强镇,如此跋扈专横,目无君上,陛下也不过是将其贬官,阿耶多虑了。”王承诲安慰道。
王殷嘿嘿一笑,轻声道:“你真以为王峻是病死的?”
王承诲一怔:“难道不是病死的吗?他本就有腹疾,一路舟车劳顿,旧病复发,医治不及,找不出什么纰漏啊。”
王殷冷笑:“就算他真是病死的,也会人说他是被刺死。世事就是如此,真相并不重要,因为人只想听到自己想听的。”
王承诲不懂这个道理,但能听出父亲话里话外的无奈,他压低嗓子,试探问道:“陛下真的要对您动手?”
王殷毫不隐瞒,微微点头:“怕是难过这个年。”
王承诲慌了神,结巴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王殷猛地回过头,目露凶光,眼神里满是狠戾:“自然是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