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还是上次那几个,对行秋本就有印象,在出示过腰牌后,三人畅通无阻地进了待客厅。
“枕玉贤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孟州知府穿一身轻便常服,哈哈笑着从外走进来,人还没到,声音先传过来了。
行秋起身相迎:“知府大人,一别经年,您还是龙精虎壮,更胜从前。”
上了年纪的男人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己身体好,尤其这话是从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少年人口中说出来,可信度更高了。
他笑得带动身上每一块肉都在抖:“枕玉言过了,本官已经老了,哪比得上你年少青春,正是好时候啊。”
行秋含笑道:“每个年纪都有它独属的魅力,大人虽年长我几岁,久居官位的通身气派和成熟男人的魅力,远不是我这种毛头小子能比的。”
知府第一次听到这种直击灵魂的夸人方式,心里琢磨好一会,深深觉得这他娘是什么值得流传百世的千古绝句啊!
太会说话了!太会说话了!
成熟男人的魅力,听听,旁人都说他老东西一身褶子皮,只有枕玉透过现象看到了他最真的本质!
他热情地拉着行秋坐下,一会吩咐着把桌上的青瓷茶具撤了换那套银边梅花的,一会嫌弃茶不香让换明前才摘的……行秋耐心陪他说了好一会话,才提出真正的来意。
“武松?你说他啊……”知府脸色猛地一僵,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这贼配军忒不老实,欺男霸女,偷了张都监家的财宝又死不承认,心肝都脏透了的,不值得枕玉惦记。”
行秋一颗心慢慢沉下去。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已经在尽力去规避了,为什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武松人呢,现在在哪里?”他暗暗压着火沉声问道,“大人,我不相信他会做那些事,还请大人通融一番,我想亲自去问问他。”
知府顾还在劝他:“枕玉,你得官家看重,是有身份的人,何必跟那种烂泥一样的粗野武夫搅在一起,没得辱没了你的名声。”
这话虽然在说武松,却把所有跟他同阶级的江湖草莽都骂进去了。公孙胜只在他身侧冷冷盯着,时迁就明显藏不住事,气得吹胡子瞪眼直喘气,仿佛下一刻能跳起来一脚踹腰子上。
事已至此,没必要再装成一团和气了。
行秋直接拿出腰牌,眼神冷得像雪原上积年不化的冰:“大人,您看清楚了,我是官家亲封的特使,奉秘旨在各地查访办案,我有权要求你配合我提出的任何事。现在,还请大人告诉我武松到底在哪里,或者直接让人带我去见他。”
见他发火,知府心虚地移开眼,干笑着抹去额角沁出的冷汗:“呵呵,这个,武松就在大牢里押着呢,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我这就让人把他带过来。”
“不必了。”行秋皱眉,“大人还是找个人带我过去吧,我想去牢里亲自看一眼。”
“枕玉啊,大牢里不干净,你这样的身份怎么能踏足。”知府苦口婆心地劝他,“不如你先等一等,我这就让人去把他提出来。”
行秋心中冷笑,到时人被带到他面前的时候,怕是头也梳了脸也洗了,衣裳换了新的,从外表看不出任何痕迹了。
他再次强硬说道:“大人,找个人带我去牢里吧。”
知府没办法,只能让一个侍卫领着三人过去。
出了待客厅,公孙胜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怕是用了大刑了。”
行秋心中焦急,脚下不停歇地往牢里赶。他现在也不期望着完整把人带出来,只希望别受永久性的致残伤。
踏进阴冷潮湿的大牢,鼻端呼吸间全是腐烂的腥臭味,越往里走光线越黯淡,空气仿佛都变得更稀薄。
拐了好几道弯,侍卫带着他们停在一间牢房跟前。
“就是这里了。”侍卫赔着笑小心翼翼道,“官人是否要小人把武松带出来问话?”
行秋摇了摇头:“把门打开就行。”
一间牢房里蹲了七八人,武松并不是被单独关押。行秋一眼扫过去,没在各色警惕好奇的目光里发现武松,他视线一转,终于在阴暗的角落看到一团堆起来的稻草。
稻草上躺着个不知生死的人影,头向着墙壁看不清面目,但只凭一个健壮的背影,行秋便已断定他的身份。
其他关押的犯人见他走过去,纷纷让道。
行秋缓缓在他身前蹲下,撩起蓬乱覆在脸上的头发,完整露出张坚毅俊朗又虚弱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脸庞。
他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那是不知受了多重的刑罚,鲜血将身上衣衫浸透后的味道。
公孙胜也蹲在旁边。
他懂些医术,手指搭在腕上片刻,又在脊椎和四肢检查一番,才松了口气,道:“还好,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及肺腑和筋骨,多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行秋也重重吐出口气。
刚才那一瞬,他不期然想起在阳谷县初见时,武松那漠然冰冷带着血色的回眸。
他想了很多,如果因为自己的插手,导致他提前身死或者落个残疾,亦或由着事态发展,任他杀了张都监一家,穿上那身冥冥中在十字坡等着他的衣裳,从此成为人间太岁神。
到底哪一种更好些?
行秋问了两句同一牢房的犯人,他们也说不出更详细的,只知道张都监告他偷盗家中宝物,武松不认,便被拉到公堂上打了几十大板,昨天刚打完,拉回来就一直昏迷着,中间只醒过来一次。
他的心里突然漫上阵阵潮水般的无奈和叹息。
宿命真是强大,尽管有了准备,也努力去躲了,但该来的依然等在必经的节点上,始终没有逃掉。
这个世界也会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