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贾芸暂别,贾琨随意在繁闹的京城大街上徜徉着,脚下一片轻盈。
绚烂的阳光普洒在这遍眼都是的绿瓦红墙之间,所见之处皆系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和粼粼而来的车马。
那川流不息的行人,无一不反衬出大雍朝民众对于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
此刻贾琨就站在[奇宝斋]门口,一脚站定,马上有热情的伙计出来招呼。
“公子可要典当东西?”
“赎东西1
贾琨颔首示意伙计叫出朝奉。
这家奇宝斋规模极大,模式为当铺和商行两用,他们的东家听说来头也不校
等着伙计对柜台里的朝奉耳语几句,那朝奉抬头一瞧,便认出了眼前的冤大头少年。
贾琨并不作声,来到高可及肩的柜台前,微微仰头对里头的朝奉道:“赎扇子!就是那把唐寅的蟹兰图。”
朝奉不急不慢伸指抬了抬鼻梁上的西洋老花镜,露出一嘴满是黄渍的老牙,从容不迫道:“老朽记得小公子当日是为死当吧?”
“没错。”
“那不得了?既白纸黑字写明死当,那断没有赎回去的道理。”
“啪1
贾琨猛地拍了一下柜面,横眉竖眼地嗤道:“亏你有脸说,大爷现今不干了。”
“这、这是怎么个意思?”
贾琨双手一背,撇头正色说:“好几个黑心黑肠子的奸商!欺我年轻,骗了我家祖传的扇子,前儿我才知道,原来那扇子值千两以上。”
“你怎么说的?说我那宝贝不值当,变着法子诓骗小爷,这亏爷不吃。”
朝奉气乐了,仍旧没被贾琨唬住:“做买卖生意原是你情我愿,哪能算哄骗呢?”他心里讥笑,分明是公子你自己蠢能怪谁。
“你敢说不是哄我!?”
贾琨忽然伸出手揪住柜台里朝奉的衣襟,瞪着眼耍横:“今儿必须退给爷,不然打断你的狗腿。”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朝奉摇晃着双手,难为情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公子何必强人所难哩?我们奇宝斋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东家更是金陵薛家的大爷,您怕是不知道吧?我们东家的姻亲可是荣国府里的贵人,您何必自讨苦吃。”
“哈哈哈哈哈……”
贾琨闻言不禁笑出声,松开那朝奉的衣襟,清咳道:“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那朝奉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着?难不成你这落魄公子还能是荣国府亲戚不成。
不过想想也是,皇帝还有几门穷亲戚呢。
“你这样就不对了1贾琨收敛了笑容,凑到朝奉脸边,屈指敲着柜面不悦道:“敲竹杠都敲到自家亲戚上来了,若是你们家薛大爷知道,还有脸没脸?”
“没得说,既然是薛蟠家的当铺,这赎回扇子的银子,权当他给小爷赔礼了,快拿出来吧1
“这――”
朝奉尴尬地咋巴嘴,苦着一张脸。
就算是亲戚也没这样厚脸皮的吧?花了我们家二百两,还要空手拿回扇子。
“这怕是不太好办啊公子。”
朝奉温声道:“我们东家亲戚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若是随便来个都说是亲戚,这买卖生意还做不做了?”
“你几个意思?”
贾琨不悦地从怀里摸出邢氏给的贾赦拜贴,一面拍在柜台上,一边气呼呼哼道:“没眼力劲的,瞧瞧!这是我们老爷平日拜见王公贵族用的金贴,这荣国府一等将军的私印还能作假不成?”
朝奉倒底是见过大场面的老奴,一眼瞥见贴上的私印和材质,便知真假。当下忙就摆出真诚的笑容,便不敢在怠慢,赶紧转出柜台请贾琨到一旁小客厅吃茶。
这才像样子!
贾琨一边儿呷茶,一边儿翘起脚来打量。
果子糕点茶水吃饱喝足才满意点头:“东西吃了,扇子怎么还不奉上?”
“哎!不瞒公子,不是老奴不拿出来,而是、而是……”便听朝奉叹气为难道:“还请公子回去替老奴和赦老爷告罪,那扇子、那扇子已经被卖出去了。”
“什么?”
贾琨这下坐不住了,扇子被卖掉完不成任务,那老不死的岂不是要打死自己?
他急的来回踱步,半响回过头问朝奉:“你可知买走扇子的乃系何人?”
他心中知道能花千两买把扇子的人,肯定不会是无名之辈。
不是京城里的纨绔子弟便是喜爱风雅的名人雅士。
“是尚宾司卿余大人买走了。”朝奉指了指东门方向的四夷馆街道。
“尚宾司卿!?”
朝奉笃定点头:“是余大人没错,他老人家也是爱扇之人。”
这不是赶了巧宗么?他正想法子进入四夷馆当学子呢,眼下就和四夷馆里面的最高官员扯上了关系。
正五品的尚宾司卿,这是大雍朝笔译官,掌译书之事,隶属鸿胪寺还归礼部管理。也是纯翻译技术人员的巅峰。一般坐到这个位子官路也就到头了,朝廷不会再给你更高的官帽。
当然历史上有个别案列入了内阁。
四夷馆也可以考科举,优秀的也会出现庶吉士,比如景泰,天顺年间,甲申科庶吉士刘淳,景泰庶吉士吴贞都是四夷馆译字官出身的,四夷馆一等成绩的考生都是有机会进入内阁录用的。
专门靠翻译,译字起家做到大官的?有,而且这个人很出名,他就是明朝天顺元年的内阁首辅大臣许彬,虽然就在任一个月,但这也是翻译出身当得最大的一个官员了。
当然这些都是闲话。
毕竟这里是大雍朝并不是大明朝。
贾琨必须想法子接近尚宾司卿余大人,还要让他拱手相让扇子。
这需回家好好扫听扫听此人的爱好、性格、脾性如何、然后在投其所好。
眼下也没心情继续逗留在奇宝斋。
……
话说转眼过了两日,八月十五这一日,赦、政等带领众子侄于祠堂拈香,行过了礼方才来给贾母拜节。
这自然还是没有贾琨的份,他去找了贾芸帮忙探听余大人平日闲暇时有什么消遣,在哪儿出没之类。
荣禧堂。
贾母笑道:“罢了,今日白天你们在花厅上摆几席酒大家一起团聚,乐一乐吧!晚上把蓉哥儿媳妇,还有珍哥儿媳妇叫过来,咱们都拢在一处赏月,岂不更乐趣。”两兄弟等忙答应着退了出去自布设去了。
这里王熙凤和李纨不到半顿饭功夫,一切都已备齐,花厅大理石几案上焚着斗香、安放着月饼瓜果等。
凤姐儿道:“只怕今年中秋老太太高兴,要在桂花园里赏花,那里也安设安设去免得到时候慌了手脚。”
李纨笑着打趣道:“是要高兴,老太太宝爱东府那边重孙媳妇儿可比你这孙媳妇儿多。”
“你可伺候好了,没的说嘴打嘴,叫那边秦氏看笑话。说原来我们西府里大名鼎鼎的琏二奶奶不过是个惯会吹牛的,其实就是个肥皂泡儿吹起来好看而已。”
凤姐推了李纨一下不由啐道:“你少埋汰人,我还怕她们小辈笑话我?”
正说着,只见平儿走了过来对凤姐传话。
“我在路上碰着鸳鸯找奶奶呢,便让我传老太太话给奶奶听。说让您顺路去抱夏厅姑娘们那问问,还短了什么一应备下。”
王熙凤故作叹气模样,双手一摊,实则显摆府里一应大小事物都离不得她:“嫂子听听!不但要照顾家里长辈的周全,还有一群小的姑奶奶、哥儿们要伺候。”
“不然怎地显示出你二奶奶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浑身上下都光透明白。”
李纨习惯了她贪权显摆的模样,早年或许还会恼恨凤姐从自己手里夺走了管家权利。这些年为了照顾兰哥儿,那些心思也就淡了下去。
要说一点嫉妒也没,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身为寡妇更要藏拙才行,否则孤儿寡母如何在贾府立足!
凤辣子爱去折腾便随她去,不涉及他们母子便充耳不闻。
王熙凤听闻李纨还是如同往日那样,总会打趣她几嘴,于是不依不饶,张牙舞爪在她面前比划笑道:“大嫂子这牙是什么做的?真真比刀子还厉害哩。”
紧接着便见王熙凤裹粽子似的缠上李纨,用身前低头不见鞋底的累赘,紧紧贴靠在早裹了满襟尖翘丰弹的李纨身前,搂着她脖子央求道:“大嫂子也陪我走一趟,那群小姑奶奶素日可跟你处在一起。”
李纨只觉浑身不舒服,内心烧的燥热,忙推开王熙凤笑道:“你要她们服你还不难?你只需往那拍五十两,保管中用。”
“好哇!打量你们还惦记着叫我当监社御史。”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便往挨着王夫人院,不远处的抱夏[三春居住的地方]去了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