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战场中央的巨大怪物不停地叫嚣,更后面一些的行尸,似乎是得到了指挥一样,原本只在后排嘶吼的尸群开始成群结队地绕过厮杀中的重甲士,开始去啃食女真人脆弱的后军。黑色的潮水吞噬了大阵之后星星点点的光,眼看着整个阵列被压垮也只在半个时辰之间。
可那阵中的女真军将等待的也就是这一刻!几乎就在尸潮如海浪般分开的刹那,那阵中的大旗忽然间就动了起来,火把的光簇拥着它,让整个战阵都看得分明。一时间号角齐鸣,前方在勉励维持阵势的甲士鼓起余勇齐齐发喊,他们以同样的疯狂地向两侧杀去,而那道一直苦苦坚持的防线也在同一时间裂开了……
死人不会思考,自然也就不会犹豫。它们感受到了堤坝的破碎,如海潮一样狂热地席卷进去,可他们却没有迎来自己的饕餮盛宴。因为迎面而来的是一道铁色的墙!
一千五百骑兵在被那些步卒拼死维持的空心方阵中兜了个圈子,努力提起来马速。等到尸潮从缺口中涌入,便如同一道洪流,对撞出去。那些尸潮虽然凶猛,可毕竟依然是血肉组成,面对铁骑的洪流,它们连半刻都没坚持住,毫无意外地被撞得四分五裂,残肢化作四处纷飞的浪花。
打头阵的是女真人最为骄傲的铁浮屠!他们每个人都穿着厚重的札甲,冲击起来如同奔驰的铁塔。这些冷酷无情的重骑五骑一组,将彼此之间以铁锁相连,一旦冲锋甚至他们自己都无法停下来。面对没有甲胄长兵的步足,他们就是战场之王、高效的杀戮机器!那个刚刚覆灭的契丹帝国,多少精兵猛将都被这样一支骑兵给踩碎,而今天,至少在这些甲骑耗尽冲击动量之前,这片战场上哪怕是邪佞之物,也没有力量能阻挡他们的进攻!
跟在铁浮屠后面的则是铠甲混杂的披甲骑兵。他们显然是银术可四处搜罗来的,大部分战马没有马铠,骑士只披了半身铁甲。手中兵器也是鱼龙混杂。这些骑兵跟在那令人生畏的甲骑后面,人人高举着火把,也不去管身侧被掠过的行尸,只是一味地向前猛冲。这洪流一投入战场,便汇聚成巨大的箭头,直指战场中央那矗立的怪物而去。
“……用具装骑兵趟出这最后的路,当真是好魄力1谢槐安在城墙上已经是直挺挺地站着,他着魔般望着那支骑兵在尸潮中破浪前进,几乎是靠着马力生生踏出一条血路!可他也清楚地看出,这支重骑兵并没能如他们无数次摧崩敌阵那样轻易得手。那些活死人虽然没有什么甲胄军械,可他们那种前仆后继的疯狂劲头,却是当世任何一支军队都不曾具备的。面对那铺天盖地卷过来的尸潮,这支重骑的速度很快便慢了下来——但他们成功地让女真人的阵线向前延伸了一百步。
那些一直被护卫在后面的披甲骑兵在这时候才开始疯狂地抽打马匹,全力提速。谢槐安这时才彻底看明白那女真主将的用兵。“真是疯子1他楞楞地摸着自己怀中的黑脸小猫,感叹一声。
铁浮屠的冲击固然一往无前,但战场已经被挤压得太过狭小,他们这些重骑兵没能积累起足够破阵的冲击动能。可那女真主将居然在一开始就积蓄了二次冲锋的势能。两翼辅兵、中军甲士、以至于像铁浮屠这样宝贵的重骑都被他用来做最后一击的掩护。那些跟在后面的骑兵未尽全力,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此时此刻,那些铁浮屠如同刚刚的重甲军士一样故技重施,他们借着余势向两侧压迫,为后方的轻骑让开冲击通路。在刚刚的冲锋中积蓄出了二次冲击力量的披甲骑兵们疯狂地抽打马匹,枪骑武士顶到前排做最后的冲击,长枪在交错的瞬间折断,冲在前列的轻骑没有足够的甲胄防护,眨眼间便被尸潮淹没,无数骑士连人带马被行尸分食,在城下搅动成一团卷涌的浪花。可后列的轻骑几乎是发疯般地嘶吼着,打断了长矛便挥刀砍杀,不管不顾地一头撞进去,就这样将浪花滚动向前推进,仿佛拼死也要将那怪物置于他们的射程之内。
太阳最后一丝余晖落下,战场被黑暗笼罩。城墙上视野已经不再分明,只能看到整然的火光开始片片破碎,可那团火浪,却坚定地向那巨大的地底之物挺近!
忽然间,凄惶的咆哮响彻天地。庞大的尸群开始发疯般地从四面八方汇集,它们不再去理会眼前纠缠的步卒,而是拼命地像那些突击中的骑军靠拢。这怪物似乎是意识到了他们的所作所为,想要将这支不要命的女真骑军拦下。可那些铁浮屠横枪立马挡在了两侧,他们仗着自己甲胄精良死死地守住,给骑队中那些防御不足的披甲骑兵争取到了最后一击的时间!
昏暗的夜色里,那支举火突击的骑军如同火蛇一点点啃噬黑暗,可也不断被黑暗的潮涌吞噬着。混战之中不知有多少人摔下马去,被行尸扑杀分食、被后队骑兵踩成肉泥。可他们终究是以血肉铺路,杀到了近前!
“举火!举火1相隔不过几百步,城上众人清楚地听到汇集在一起的女真话在呼喊,黑暗中成百上千闪耀的火光像那巨物的黑影掷去,它们如同是夏日萤火般扑向矗立的深渊。萤火持续不断地撞在阴影之上,星星之火终汇集成炬。伴随着一声哀嚎,那火势像是点燃了油脂一般,转眼间蹿得老高,还不断有燃烧的火焰被抛到半空,化作点点飞星。
望着这一切,谢槐安几乎呆住,似曾相识的画面扑面而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十六年前,衡山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