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四十五分,李如慧坐到了电脑前;今天是召开课题的第二次进展汇报视频会时间。
昨天晚上,李如慧已经准备上床睡了,宗镇磊打来电话说,他在网上查到李太后与佛舍利子有关的一件大事,而这件大事或许与永祚寺的佛舍利子来源相关。
李如慧当下就想要打车去见宗镇磊。
宗镇磊逗她:“这么晚了出来,发生劫财劫色怎么办?”
正好宿舍里没别人,李如慧想狂野一把:“接受挑战,谁敢乍翅儿就摆平他!”
李如慧的勇猛口气把宗镇磊逗笑了:“哈哈哈,你还会呲诈(本地话:吓唬)别人?吓煞人咧!我这会儿去不了你那里,我们小区的车位太紧张,一出去估计就回不来了;你别来,听话!明天开视频会,再听我细细说吧。”
“万一今晚的羊不够数了咋办?”李如慧知道他了解她有难入眠的毛病。
电话那头宗镇磊也开起了玩笑:“给我微信,差几群就传过去几群。”
李如慧乐了:“这话更吓煞人!你家有蒙古羊啊?在路上?”
电话里传来几声“咩~咩”的叫声,有粗声的老羊,有细声的小羊,逗得李如慧哈哈大笑起来;她想了想,觉得明天知道也不差什么,于是打消了想去的念头,又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时间到了上午九点。视频会开始,李教授先向洪锡泰介绍了自第一次视频会以来的工作。
李教授简要地说:“洪先生,这段时间主要安排宗镇磊和李如慧查找永祚寺的资料,从文献中寻找佛舍利子的来源。详细情况由他们介绍。”
宗镇磊愣了一下,随后低下了头,似乎在想事。
李如慧见宗镇磊没说话,便接过李教授的话,不绕弯子地说:“宗镇磊对永祚寺佛舍利子来源的推论有新见地,由宗镇磊先汇报吧,我做补充。”
宗镇磊大约是听到李如慧让他先发言,抬起头道:“好吧,我先来说说。关于永祚寺与佛舍利子有关的宣文佛塔,我上次提到的苏惟霖那篇《敕建永祚寺宣文宝塔舍利碑记》,说明塔藏舍利子,此塔被妙峰禅师标为宣文佛塔,既然称为佛塔,舍利子应该就是佛祖释迦牟尼的;佛舍利子不是一般人可随意得到,一定来自于社会上层;这个上层会是谁呢?从宣文佛塔之名推测,建此塔不仅与李太后赞助有关,所藏的佛舍利子很有可能是由李太后提供给妙峰禅师,让他建塔瘗藏。”
洪锡泰听到这里,问:“为什么李太后要为建永祚寺提供舍利子,并信任妙峰禅师?”
“李太后提供舍利子的原因,我猜测与她的乡情有关,因为她是从山西走出去的女人。”宗镇磊没有翻看资料,作答时仍然显得胸有成竹:“这个事的过程是这样的;万历年间内阁首辅张居正撰写的《敕建五台山大塔院寺碑记》说明,李太后早有为佛舍利子建寺的愿望,以便为逝去皇上夫君荐福、为当朝的皇上祈储,但早先因路远,于是在山西五台山中止了建寺,而在京城建了慈寿寺和慈寿塔。”
李如慧翻着笔记本电脑,插上一句说:“我来做个注解,建京城的慈寿寺时是万历六年,当时神宗皇帝十六岁,李太后垂帘听政;张居正在《勅建慈寿寺记》中说李太后建寺院是,‘为穆考荐冥祉’,穆考是指明隆庆皇帝穆宗,是李太后的夫君,可见,李太后建寺院主要是想为逝去的丈夫祈求冥界福祉,为后世儿孙祈祷福运。”
宗镇磊对李如慧递了个赞同的眼神,继续说:“慈寿寺和慈寿塔在京城建成后,李太后的夙愿似乎仍然未了;一年后,神宗皇帝又敕令在五台山佛舍利塔建了大塔寺,张居正在《敕建五台山大塔院寺碑记》中赞李太后是‘至性精虔,不忘始愿’。从完成她的夙愿这件事看,推测她的夙愿应该有两个方面,一个就是在有佛舍利子的地方子建一座寺院,第二个就是这个寺院应该建在山西;这表明,她心中除了有佛还有乡情,两个方面都达到了才能完成她的心愿。”
见到宗镇磊停下来喝水,李如慧接上说:“关于建寺的夙愿,除了宗镇磊以上的推测,我还认为,李太后或有可能是见到万历年间朝廷宫斗以及朝廷与党争愈演愈烈,带来的社会矛盾不断加深,担心这样下去会带来大明江山不稳,从而十分焦虑,因此寄希望于佛祐,对完成夙愿的想法自然也越来越强烈。她这个夙愿不仅为了皇室,也为了她自己家族的福运,希望他们的利益能得到恒久保障,我觉得这是‘乡情’的根本原因所在。”
宗镇磊放下杯子,对李如慧笑了一下表示赞同,又接着说:“从后建的五台山大塔寺,可以看出存在一个问题,即大塔寺原本已有佛舍利子,如果李太后有她所供奉的佛舍利子,是无法放入的。这里要强调一点是,假设她身边有供奉的佛舍利子,而为了完成夙愿,那就还需要在山西再建一座可以安置她所供奉的佛舍利子的寺院和塔,我们认为,这也就是她为建永祚寺而提供佛舍利子的原由。”
一直没做声的李教授这时说了话:“你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宗镇磊点点头,继续说:“为珍贵的佛舍利子建寺院建塔,需要选信任的人,这就是要说到的下一个问题,李太后为什么信任妙峰禅师。妙峰禅师认识李太后是在五台山,那年,妙峰和他的好友憨山,各自用血书写成一份《华严经》,准备以此在五台山召开‘无遮大会’弘扬佛法,正好五台山大塔寺将要竣工,皇家也准备借此在五台山召开大会为万历皇帝求子,后来憨山与妙峰同意将两个会并作一会,开成了为皇帝求子的‘祈嗣法会’,一年后,果然万历神宗皇帝得子,由此李太后非常感谢二位高僧,但后来却只拜妙峰为师,估计这其中还是重乡情的缘故吧;李太后是明嘉靖二十九年随父李伟,从山西临汾的翼城去到京城漷县,原名李彩凤,而妙峰禅师也是临汾人,两人同为老乡。”
李如慧小声像是提醒李教授说:“教授,也是咱们的老乡!”
李教授做了个“嘘”的动作;李如慧耸了一下肩,收住了声音。
李如慧这时觉得自己像个被大人呵斥了的小孩,见宗镇磊想笑又强忍的样子,瞪了他一眼。
宗镇磊抿着嘴,缓了口气,又接着说:“妙峰禅师是在临汾的皇族山阴王朱俊栅提携并督促修业后,由一个苦孩子成长为高僧的。五台山求子大会后,李太后资助妙峰禅师建造芦芽山华严寺铁塔和宁武的千佛洞,以及修复五台山显通寺等工程,所以妙峰禅师对李太后以及皇族应该很有感恩之心。妙峰禅师在随后几年中,逐步修建完善京城通往五台山的道路设施,显然这是为了便于李太后和京城的皇室成员去五台山礼佛。由此推测,李太后应该觉得妙峰禅师值得信任,可以托靠他为她办佛门大事。”
洪锡泰认真听着,没做声,只是在听的过程不时点头。
李教授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依你所言,再建一座寺院和塔是为了安置她所供奉的佛舍利子,问题是,她手边是否有佛舍利子?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是李太后提供了佛舍利子,她身居高位且为敬佛之人,完全可以将此礼佛大事昭示天下,为什么还要掩掩藏藏?”
“这也是我原来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但昨天晚上,我在网上查到一则信息,似乎可以作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可以回答我前面强调的‘假设’,即假设李太后身边有供奉的佛舍利子。”宗镇磊边说着边取出手机,看着手机上的资料说:“事情源于1592年,明代四大高僧中的两位,一位是紫柏,另一位是憨山,他们在京城云居寺的雷音洞的地穴中获启了三颗佛肉身舍利子,按照憨山在《涿州西石经山雷音堀舍利记》文中的记述,这是隋朝高僧静琬藏入、有铭文记载的佛舍利子;李太后得知后,迎入宫中奉养三日,再差身边宦官送还,两位高僧将佛舍利子又重新瘗藏入雷音洞。”
说到这里,宗镇磊抬头看了一下,提示道:“请注意,下面的内容兴许与咱们研究的永祚寺有关。在1981年,中社科院罗炤先生等人在雷音洞再次获启佛舍利子时,发现所藏的佛舍利子只有两颗,少了一颗;经专家推测,这一颗很可能是被李太后奉养时取出了。这样,正好符合我前面说到的假设:‘假设李太后身边有供奉佛舍利子’。”这段发言让参会的另外三位表情明显丰富起来。
宗镇磊又补充道:“接下来还有一个关键点,即建宣文佛塔的时间;宣文佛塔的起建,是在雷音洞获启三颗佛舍利子事件之后,因此,如果在此瘗藏那颗丢失的佛舍利子,是符合时间顺序的。所以我推测,从李太后的角度看,如果她后来择地建塔瘗藏了这颗佛舍利子,或许自认为这并不算是窃取,只不过是移用,并未亵渎佛圣。但由于此事可能并未经过获启佛舍利子的两位高僧同意,李太后的做法实为不妥,这样一来她当然不会高调行事,也就不能向世人明言建塔目的是为了瘗藏来源蹊跷的佛舍利子,而这,正好符合我们对建宣文佛塔真实意图的怀疑。”
李如慧立即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怪不得昨晚你说查到大事,要早知道这样,那点羊哪管用!”
李教授笑眯眯地说:“好!这个发现很重要,为我们诠释了一些谜团!”
李如慧从这话里很明显能感觉到,教授说的“谜团”,像是把通云的师傅之所以会到永祚寺寻找佛宝的行为联系上了。
洪锡泰对宗镇磊赞许地点点头:“我对你推测的‘移用’很感兴趣,这是一个很好的研究方向。你们下一步准备怎么着手确认呢?”
宗镇磊放下手机说:“这个推测的跨越幅度比较大,要落实是否‘移用’,还需要先确认李太后是否得到了那颗佛舍利子,所以还应该对‘假设’的细节再加以确认后才能定论。”
宗镇磊抬头看了看李教授:“因此,我觉得应该去趟京城做些实地考察。”
洪锡泰马上表态说道:“我同意,我的京城工作室欢迎你们!”
此时李教授脸上明显出现了一丝不快,不过很快便正常了;他点点头,好像是对洪先生的话表示同意。
李如慧低头偷笑了一下,她估计当着资助人洪先生的面,李教授不便再拒绝两人赴京。
洪锡泰已经在屏幕上显示出了他工作室的地址和联系电话,并再次表示欢迎两位到京城来。
汇报会结束后,李教授专门把宗镇磊和李如慧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态度严肃地跟他们交代,见了洪先生只能说结论,不能交资料,而研究用的图文资料和引用文献将来都要先交给学校审阅备案,不能提前外泄。
出了门,李如慧对宗镇磊说:“视频汇报会开始时,李教授没有提派你去福建的事,我觉得这说明上次汇报会后洪先生既没有与李教授会下说过这事,李教授也没有再向洪先生提及团队人员各忙各的事。”
宗镇磊皱着眉头说:“我也注意到了这点,也许李教授压根不想让洪先生知道调研过程的一些细节。刚才李教授把咱俩喊来补充交代,正好再次验证了我对李教授的猜想,就是他想对第一手资料牢牢把控;但把控的原因,除了教授所说的涉及著作权和国家机密问题之外,还会不会掺杂有其它的因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