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镇磊笑着拉住李如慧胳膊,以防她笑得过头跌出安全岛:“要不去‘清和元’喝头脑吃帽壳?”
她缓过气来:“你看看这个时间,即便是‘赶头脑’也嫌早!”她知道他说的那是傅山先生发明的早点,本地有天不亮就赶去“清和元”饭店吃头锅“头脑”的讲究。
宗镇磊听了,又挤着只眼说:“照这么说,既然没有开门的,那赔礼的事可以一笔勾销啦!”
李如慧捶了他一下:“别耍赖!前面不远有家开封菜二十四小时营业,也许有麻叶老豆腐呢?”
宗镇磊显然知道她喜欢将KFC(肯德基)称作开封菜,笑了:“在这儿下套呢?好吧,走,要是没有就不管啦!”
两人掉头往回走,李如慧看着凌晨空旷的街道,忽然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能如此成功呢?”
宗镇磊笑着摇头,他大概听出了这是记者问NBA球星科比的话,答道:“HaveyoueverseentheseofLosA4am?(你见过凌晨4点的洛杉矶吗?)”
李如慧半曲着膝做了个前后运球的篮球动作:“科比,答对了!你现在还常看NBA赛?”
宗镇磊不笑了,转身望着大街,说:“没时间,多余时间去查看资料的多。”他接着大声背诵起科比回答记者的话:“十多年过去了,洛杉矶街道早上四点的黑暗仍然没有改变,但我却已变成了肌肉强健,有体能、有力量,有着很高投篮命中率的运动员。”
李如慧捂嘴笑着说:“可是我知道有人经常睡懒觉。”
宗镇磊指着自己脑袋说:“确实,不过现在熬夜时候虽多,但同样是让自己更强健。”
两人来到肯德基店,点完餐,拿上食品,找了个角落坐下。
李如慧笑盈盈地看着宗镇磊说:“为什么想把你套到这里,猜猜?”
宗镇磊看着她摇摇头。
李如慧掏出手机:“我跟你说过,我的重要资料也做备份。”说着打开手机,调出一份邮件让他看。
宗镇磊接过手机,一看收藏的文件标题《敕建永祚寺宣文宝塔利碑记》,惊喜地对李如慧说:“苏维霖那篇碑记的完整篇?你说有重要发现要让我看,就是这篇?”
说着话,低头全神贯注地看起碑文来了。
李如慧笑着点点头:“功夫不负有心人吧?关键是这篇碑记中还记载有非常重要的事。”
可能是没听到回答,李如慧又道:“你就不想说点什么表扬一下?”
宗镇磊不理她,全神贯注地看着那篇碑记。
敕建永祚寺宣文宝塔舍利碑记
太原古帝都也,余昔登城四眺,山河漭荡,形家以为不足於左,宜象而益之。於是,衲僧福登发念创浮图其高处,慈圣嘉其诚而佐之金钱,双影崔嵬。余遥瞰之,深媿登公之操心也。缙绅学士乘肥拥蓋,有耻者薄书格套以为程课,不则鱼肉吾民,作不可知之牛马。其於文明之开塞,闾井之休戚,直秦越之彼。其视知羞知耻者,为多事、为拙鲁,而闲云野鹤逍遥瓢笠间,顾皇皇也。余所为深媿登公也,登之功行,余传之;半生见谛,余志之。
宣文塔之始终缘起,余友李维祯祥之矣。壬子重九日,余扯两考官登於郊,寻故事也。登出以顶相落成,适卓锡焉,考官欲见之。见则乐其道韻,与之望而谈,各述所不安者以求安,亦各各自谓安也。出观浮图语余曰:“古来名胜以轮相重,古来轮相以舍利重。谓此物神所呵护,可以垂远,己乞得若干粒,藏镇此中,公尽志之?”余诺之。
今八月而余矣!登公已纳履他方,余亦且去晋,考官还朝久,转瞬各鸟兽散,惟此言在耳。余思,五戒之中妄语最烈,登公来时余何以应?乃以癸丑佛成道日炷香笔记。
记曰:舍利之说,儒生鲜沟。宋丞相张商英法门师子也,其说甚备。徃余见於荆州丛兰精舍者,色黄如金,粒大如绿豆。瞻礼已,令人藉以铁钲槌,以铁斧钲,斧为陷而光怪愈明。今所见於此者,色赤如丹砂,粒大如粟,宝光射人,更倍于於昔。咄哉!此一物也。为异也,而血气心知同也,此亦一骨屑也;以为不异也,而地水风火空俱散也,此胡独不散也。不异而异呈焉,异而不异收焉。学人之所为汲汲,而匹夫匹妇之所为神也。神则望而敬,神则思而企,而普顾大地众生之共学也。
考官一郭功部士望,楚之蕲人;一王水部成德,浙之永康人。皆清修力行士,深信因果者。并书。
万历四十一年四月八日
赐进士第徵仁郎巡按山西监察御史前中书舍人江陵苏维霖撰。
宗镇磊读完,抬起头惊喜地看着李如慧说:“好耶!看来真是‘这颗即那颗’!”
李如慧笑着问:“咱们的判断对了?”
宗镇磊点点头:“咱们的判断对了!”他边说边指着手机上文字说:“碑文这句关于永祚寺舍利子的描述:‘今所见於此者,色赤如丹砂,粒大如粟,宝光射人’,想想憨山对云居寺那三颗舍利子的描述:‘如粟米,紫红色,如金刚’,这不正是说明,这颗与那颗是一样的!”
“对的!我上次整理资料时留意过两位高僧发现佛舍利的记载,还专门记下来。”李如慧回忆着:“紫柏在《房山县天开骨香庵记》记载是:‘有小金瓶,如胡豆许,内秘舍利,果三粒,小大有差,一大逾粟,一如粟,一细逾粟。’憨山分别在两篇文章中有记载,他在《复涿州石经山琬公塔院记》是‘贮金瓶。藏舍利三颗。’他另在《涿州西石经山雷音堀舍利记》是‘中贮小金瓶,如胡豆粒;中安佛舍利三颗,如粟米,紫红色,如金刚。’他们记载的舍利子大小都是和粟米差不多,憨山还记了舍利子颜色是紫红色,红也是赤,所以,苏维霖这篇碑文与他们对舍利子大小、颜色的记载,惊人一致。”
宗镇磊比了个‘OK’说:“是啊,从颜色上看,苏维霖记载的就是佛肉身舍利子,这是与其他舍利子的最大区别!”
说着,他低头再看了一遍碑文:“这篇像是并没录全碑文。我查碑文时,清楚记得别的文章中,引用过碑文最后段落的一句‘真人舍利之宝,浮屠氏所私也,浮屠不私而学士窃之’,那是嫌某些学士将本属佛塔的佛宝,用作达到私己目标之物,当时就因为其中的‘窃’字,引起了我注意,而这篇却没有录上。”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对于咱们课题而言,最重要的是找到‘这颗即那颗’依据!”
李如慧接过宗镇磊递来的手机:“我还注意,从这篇碑记看出,苏维霖之所以记载详细,是妙峰禅师让他看了舍利子后,问他能不能记载下来,他向妙峰禅师承诺了记载之事;而碑记是在八个月后,是他觉得未能实现承诺,以‘五戒之中妄语最烈’的自责心态写的碑记;因此,苏维霖是尽老朋友和信佛之人的责任,因此对舍利子的记载绝对不会虚假。”
宗镇磊赞同地点点头:“是啊,还有,苏维霖对舍利子的来源,是引用妙峰禅师的说法‘乞得’,也就是由妙峰禅师‘乞’来的,而不是应他人要求放入的,碑文的这个说法与咱们研究得出的结论不同,这大约还是咱们推测这颗佛舍利子来源不能明说的缘故;”停了一下,他又分析道,“但进一步看,妙峰禅师用‘乞得’的说法,说明施予者不同于一般人;高僧妙峰禅师当时是‘督统五台山护国禅师总理’,已经有一定的社会地位,由他去向施予者‘乞得’,足见施予者地位之高贵。所以,即便真是‘乞得’,再考虑到这舍利子的特点,我还是认为这颗就是云居寺丢失的那颗,也就是李太后以两粒珍珠换了的那颗,因此来源还是一样。”
李如慧听完宗镇磊分析,又提出:“慢点,万一这颗虽是肉身舍利子,却不是佛的呢?”
宗镇磊道:“妙峰禅师在介绍这舍利子时这样说:‘古来名胜以轮相重,古来轮相以舍利重。’这是说塔以塔刹为重,比塔刹更重的为舍利,说明这舍利子极其珍贵;苏维霖则将其视为普罗大众之神,说‘而匹夫匹妇之所为神也’,如果不是佛的舍利子,哪能到这种级别?对了,由此来看,这也说明他俩都知道这舍利子的真正来源,因为舍利子本身并没有注明是不是佛的,只有知道其出处,才能说出其至尊之极的比喻!”
李如慧静静想了会儿,又问:“可是,李太后留在身边供奉的应该只有一颗,怎么解释妙峰禅师说‘己乞得若干粒’?”
宗镇磊似乎早已思考成熟这个问题,说:“这里舍利子的数量,虽然妙峰禅师说,里面藏有舍利子数量为‘己乞得若干粒,藏镇此中’,而苏维霖说‘今所见於此者’,应该是只见到一颗,两人说的数量有不同,我认同苏维霖最终见到实物的数量。”
李如慧低声说:“我觉见有点奇怪。”她往起坐了坐,“我奇怪的是,苏维霖不像两位高僧获启佛舍利子时那么清楚地说见到的是一粒还是多粒,会不会是因为妙峰禅师说是‘若干粒’,而他只见到一粒,所以就不好说,再不然是不便说……好了,不追究了,也许是一粒佛舍利子,另还有几粒其他高僧的舍利子,分别放在不同的容器?”
宗镇磊听了,笑起来:“哈哈哈,原来有的人居然也学会‘发挥’啦!”
李如慧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似乎没理他打趣,提出了新问题:“从咱们掌握的情况看,永祚寺佛舍利子的存在和来源,咱们的推论是一个方面,碑记是另一个方面,还有没有第三个方面可以证明呢?”
宗镇磊估计她又有了想法:“你有什么新的见解?”
“我的见解不是新的,我曾说过,如果能在这座寺里找出那颗佛舍利子来,不就真相大白了?”
“你建议去哪里找?怎么入手呢?”
李如慧看着宗镇磊眼睛,说:“你想想,你是在没见到这篇碑记时,由两塔连线以及砖雕推测出了这座佛寺与皇室、与李太后的关系,还通过两款花的砖雕混搭,推测出了佛舍利子的存在和‘这颗即那颗’,这就等于破解了一部分密码;而这篇碑记所记载的佛舍利子大小、颜色、光泽等,正好印证了前面的推测;所以我想,这些砖雕中,会不会还有妙峰禅师设下的密码没有破解?如果要想找藏宝之地,是不是也可以试着去解解那些密码?”
宗镇磊不言语了,低头思索起来。
李如慧接着说:“我觉得,妙峰禅师既然设置了密码,就应该包括对这颗佛舍利子瘗藏地点的指向。”
宗镇磊缓缓抬起眼来,说:“我想,即便是有,咱们现在的研究遇到了这么复杂的环境,如果找出来了又该向谁汇报呢?”
李如慧顿住了,说:“是哦。”
她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打了个哈欠,说:“好了,不去考虑这个问题了,过会儿永祚寺开门了咱们可以去看看,补遗拾漏,估计这次再不会被人跟踪了。来,借条胳膊,我想先格眯一哈哈(本地话:小睡一下)。”
她说完,搂住宗镇磊的手臂,把头歪靠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