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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窥见死尸(1 / 1)

这古怪房间里的灯都在熄灭的状态。顾川稍微看了看,发现没有一盏灯是现代的款式。

“我想这里即将废弃,也可能已经废弃很久了……我不知道时间……我只想问……”

那蓬头垢面的老人呆在墙角,低着头,叫贸然闯入的三人看不见他的脸。当时,他问道:

“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们是做了什么才被驱逐到这里来的?外面的动静……久违的声音是你们引起的吗?”

顾川听罢,竟不自觉地转头去。一转过去,殿下少女的脸庞便同时闯入他的眼中,原来她也转过了头,在看他。

两张少年人的面庞映着荧树灯的灯光,显得透红。不知是不是正对的目光有点尴尬的缘故,殿下忽然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地又撤过头去,重又看向老人。

顾川从殿下清澈的眼中看到了她的困惑,他知道自己的眼中也定满是困惑。这种共同的困惑……不知怎的,竟让顾川有些安心了。

他转过头来,没有回答自己的来历,而是先问道:

“老先生,你是落日城的人吗?你的名字叫什么呀?”

灯光向上落在人的身上。灯光向下,则落在水晶上。在水晶里的集中的灯光好像一片太阳,在底下的液体与水晶板之中起起沉沉。液体里,那些似人非人、似鱼非鱼的生灵依旧在空中自在游曳,不知死生,更不知有两个人正站在它们的上头。

老人听到顾川的言论,也不反驳。

他听到落日城这个字眼,好似陷入了某种狂乱的回忆,难以自拔而浑身抖颤。

“落日城……落日城……我曾住在落日城,乘着小船在那最清澈的水上,遥看那永恒的落日,直到为了翻修这里……为了把这一切重新造一遍……想要和她一起看落日……可好难呀,一切都好难呀——”

他蜷缩在墙角,好像一只受伤的鸟儿,

而顾川这些到来的人,或者提灯里的光于他而言,好似皆为烧灼人的地狱的火焰,这老人也决心要背对,要躲开。

顾川看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沉寂在这地下牢狱的深处、与他一样被关押的囚人。他的身上满是这地牢顶上掉下来的灰尘。顾川想他在这里可能呆了很久,眼睛的功能发生了退化。他的说话也颤颤抖抖,他的语言功能没有退化可能是他长久地处于一种自言自语的自我训练的状态中的缘故。

顾川不说话,殿下就学着顾川的语调,和那人说:

“老先生,你在害怕些什么?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谁知那老人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只低沉地、又低沉地,几乎像是祈求哀怜一样地问道:

“圆塔家族还存在外面吗?还好好的吗?”

他可能在这黑暗的地牢里问自己这个问题问了许多遍了。

“在的,在的。圆塔家族是落日城内城最大的家族之一。”

顾川回答她,引得殿下的旁视。

“那就好……冕下留下了我们……”

他突然好像有了自信,抬起头,这才露出一块脸上的骇人的大疤痕,叫顾川看见。他眼神迷离,小声说道:

“我是圆塔家族的第四代族长,名字叫做塔诚。”

话音未落,顾川的面色骤变。

“我……我知道这个名字。”

因为这是德先生编纂的百科全书·历史篇中,他帮助德先生整理过的部分。

在落日城关于第三次黄昏战争的官史中,称这位族长·塔诚在战后,让位于贤,让位后便因病暴毙了。于是当时他和德先生说,这绝对不是真实的历史,只是为长者与尊者避讳。他猜测这是一次政治斗争的结果。

只是如今看来,好像都不甚是。

塔诚并非是被赘婿所杀,也非真是因病暴毙。

他活在这里……也许已经活了接近甚至超过百年的岁月了。

天花板掉下来的灰尘飘在水晶板上,在光照下异常清晰。那殿下又不自觉地侧过头去,她看到顾川的面色非常不好看。

而那时候地上的落日城,一片歌舞升平。

又厚实又高的中央禁令宫落在雨中,便是最深沉的一块阴影。水流犹如多级瀑布,沿着禁令宫阶梯般的形状一层层流落,又进到整修了大半的新的排水沟里。

说来,顾川不是一个人进内城的。与顾川一起来到落日城的还有雇工和引路的塔灰。

那些雇工们倒是简单,在刑务司走了一遭后,便离开了。

而塔灰不久前从二十四司官员那里听到顾川可能被暂时软禁起来,那就心神不宁得紧。因为他是顾川的担保人,是担保顾川进入内城的人。他不知道顾川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顾川究竟是被招待、还是被软禁,但他知道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不好的。

但他仍然在内城逗留了数日,这是因为他的故友胙德一直在招待他、叫他留下来的缘故。

直到这天,他眼见没人找他,胙德也和他提到了出城,他立马就准备离开这天是雨天,但他一天也不想久留。

于是这时,他就撑着把伞立在二十四司外围。胙德身着正服、披着金纹绶带,听到这小时候最骄傲的家伙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对他说:

“胙德大人,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招待。”

他一会儿没说话,叫塔灰扣扣索索、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他才说:

“不碍事的,塔灰,有事的话,你也可以托我的副官多多联系我。”

胙德是个古怪的人。他的眼睛总是没什么神气,脸上也是无精打采,就让人觉得他好像一直在走神。

塔灰也不敢问胙德这人是不是故意留下自己,叫自己好避开某些灾难。

反正他的事算是完了。

而胙德也自不多说,只立在二十四司的大门口。他的副官给他撑着伞。看着塔灰愈行愈远,往内城一废弃车站去了。

那车站在塔灰春风得意时候还开在内城,是他不用自家车,私自出行时偶尔会用的。曾经他在那里接送了胙德。如今这车站已经关闭,但塔灰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胙德也不提醒,只大步流星地往刑务司的方向去了。

“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他的副官也是个谨小慎微的女性,摇了摇头,又说:

“落日城在冕下的治理中一片和平。”

胙德便点了点头。

“很好,冕下是崇高的。”

不过胙德的司职略微有些不同。尽管二十四司并不掌兵,属于议事会下属的内务部门,但他作为刑务司的主官,他和检查司、军库司等与兵械保管、护卫内城、防止内城发生恶性事件等职责相关的部门的主官另有一套与中央禁令宫的侍从系统直接接洽的官僚体系。

他往回走的时候,看看纷纷水里,一位中央禁令宫的侍从长则带着几个人从刑务司里出来,看到他就奔向他。

在第五次黄昏战争前,所有公民都曾是大家族的一员。但胙德的家族在第二次黄昏战争期间就已没落,他在为塔灰服务前,身份一直介于最卑微的公民与边民之间。

他匆匆赶去,不敢任何停留与怠慢。

“有什么事情吗?侍从长。”

相遇时,胙德问那侍从长。

“冕下差我告知您,请您进宫一谈。”

侍从长不能直接告知刑务司的事情很少。胙德心下已有较量,恐怕是与“地牢”相关的事情。

“但殿下这时候,应该还没起床吧?”

胙德走前,无心问道。

谁知侍从长的面色骤然冷却下来。

“这次不是由殿下转述,而是由冕下亲言。你不用多问,赶紧去吧。”

极细的雨线接连不断地打在淮水之上,发出连绵不绝的潇潇声响。被雨浇灌的淮水,冲流激荡,直涨到堤坝的高点,随后终是无力坠落。几只黑草鱼就会不小心留在堤坝的纹理上,在阴沉的天气里格外显眼,好像发着银光。

那时,河口区的船正停在岸边,绞车发响,沉重的缆线从水里湿漉漉地倒到岸上来。水里的浮标一起一沉,几个新水家族的人就开始小心翼翼地探讨这淮水的水位,看它会不会涨破堤坝最高点。船上粗布裳的汉子们一阵大笑。每次小雨天气,捕鱼都格外容易。他们不知道原理,只知道干好这几天,比之前干一个节气还要赚哩。

要是有幸,岸底还会有“好东西”冲到岸上来,那就是白捡的功劳了。

但对于其他城里人,雨水天气就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了。露天工作不好开展,付给农工的钱又要增多,进度时间都要延迟,实在是要亏到姥姥家啦!

尾桐夫人那天,在自己的宅邸里。她躺的房间不是图书室,而是这岩石房屋里,接近天花板的一间寝室,那里有个机关,能在天花板露出一面天窗来。雨水会不停地打在天窗上。

可没一会儿,就有声响打破了寂静。

是从德先生还有另几位原始八家的线人那里回来的桐实急匆匆地开门。她进来就冲着尾桐夫人惶恐不安地大声道:

“尾桐夫人,中央、中央禁令宫里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了。”

“什么天大的事情呀……叫你这么紧张?桐实。”

一身棺材服的尾桐夫人躺在沙发上,仰望天窗上淅淅沥沥的雨花,格外自在。听到桐实的话,她抬起头来,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

“她、她……呼……唉!”桐实喝了口水,才镇定下来,“殿下、冕下指定的唯一继承人·殿下她消失了!冕下发怒了……原始八家都有族老被议事会邀请道别院开会。冕下久违上百节气,再度用起了凝声机。”

那时,尾桐夫人若无其事地睁眼:

“哦……那与我也没什么关系?我还少却了一件活计啊,桐实。”

桐实咬着嘴唇,面色转为担忧,几乎要哭出来了:

“不是这样的,夫人……你之前,不是为了看冰块保存的热闹觐见了吗?冕下说也要把你叫进去。今天,现在,马上!”

“原来如此……那桐实,你给我准备准备马车吧。”尾桐睁开双眼,站起身来,“我去和冕下解释解释……”

这种镇定自若叫桐实放下了点心,感觉夫人确实应该和此事无关。她匆匆答道。

“我回来的时候就叫车夫准备好了,马车就停在门口。”

“你做事,我一直放心,桐实。”

夫人回眸,看到桐实的脸红扑扑的,就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

桐实闻笑,脸更红了,她侧过脑袋,不再看尾桐夫人,然后就好像在拿自己衣服一样,熟练地从衣柜里,取出了尾桐夫人外出要戴的花边礼帽。接着,她就开始梳理尾桐夫人的头发,喷上香水,还要为夫人的脸上擦粉,腮边抹上胭脂,嘴上要涂口红,还有指甲需要抹上珍珠粉,这些都是内城贵妇人所要的礼节。

桐实没有尾桐夫人高。哪怕夫人坐在椅子上,她都需要踮起脚尖。尾桐夫人侧目看到桐实一脸犹豫的样子,知道她肯定还有心事,就问她:

“桐实,你在想什么?还有什么没说的?”

“我……我没在想什么?”

“你也别骗我了。你这嘴巴一会儿张开,一会儿闭上,不就是……有事想说却不说吗?你说罢,我都听着。”

桐实闻言,低下了头:

“我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讲。”

“是和丽川的儿子有关的事情吗?”尾桐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桐实的心事给掀了开来。

“是……是这样的。”她低着头说,为尾桐夫人打好一个蝴蝶结,“夫人……您这次觐见……或者后面几次觐见,若是有空闲,或者看到冕下心情还好的话……能不能替师弟求求情。他也没犯什么大错……这银行的事情,金部司不也在考虑做了吗……”

尾桐夫人冷笑起来。

这冷笑叫桐实打了个寒颤,手上的活更小心,而嘴上一声不吭了。

等到衣服整理完了,尾桐夫人就站起身来,轻抚桐实的脑袋:

“桐实呀,首先,他拒绝了,所以他不是你的师弟。”

桐实低头,像犯错的小孩,嗫嚅地说道:

“我知道了。”

“其次呢……桐实……你要记得,我做的一切事情——”尾桐夫人露出洁白的牙齿,明明在笑,却叫桐实的头低得更下了,“都轮不到你来建议和插嘴。”

尾桐夫人戴起礼帽,礼帽上的纱折成了一朵曼妙的小花。

她在桐实的脑壳上打了个响指,随后下楼坐车。

车夫大喝一声,驽马嘶鸣,马车向前跑去、消失在烟雨蒙蒙里。

至于落日城的地下,那无人知晓的建筑里,这被世界遗忘的老人第一次抬起眼来,看向顾川,惊异地问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在外界怎么了?”

“外面说,你已经死了。后来是你的妹妹的女婿执掌了整个家族。”

顾川说。

说完后,这个自称塔诚的男人一头撞在了墙上,大片大片的人的血液从他前脑壳上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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