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天发杀机,龙蛇起陆。
太阳在飘荡的岩石碎屑里变幻了自己的颜色,枯死的草根依然留在岩石青灰色的边缘长久地仰望明丽的天空。
“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朝老激动地质问道,“你们不知道这里是我们的基地,是我们的家吗?这里不是别的地方啊!”
叛逆的石中人系中,站在领先地位的人只答道:
“我记得,你和比你更老的石中人们说过,我们的家在这里,在石头的这里,朴素而宁静,触手可及。悬圃是属于这里的原来的人的。但后来,我只在想一件事情,难道光辉亮丽的天上乐园,我们真的不配拥有一份吗?现在,我看到一个机会到了。”
说到这里,朝老哪里还不明白如今的情况之变化。
这群人在前线的时候,恐怕与异龙王朝的余孽进行了接触,便被成队地在内策反了。他质问道:
“哪位龙长老,哪对叛军,向你们许诺了?许诺了什么,来叫你们以毁掉我们的家的方式,来杀掉议长天败?你知道吗?天败早已与我们约定,会帮助我们在悬圃取得一个位置的。”
叛逆的石中人系的领头只说:
“没有人背叛家,我们拒绝的只是贫瘠。”
“我们要攻击他们吗?”
枯松问朝老。
“没意义了。”
朝老冷冷地说,他脚边的石子正在大地震起。
“打一场,把他们打回石中人系的岩层里吗?”
枯松顿时了然。
朝老挥了挥手,示意他身后的人同他一起撤退。如今再在这里停留只是浪费时间,石中人系的一支已经代表他们做出了选择。
大地的震动纵然无法彻底夺取他们的生命,也可能叫他们陷入地底不能离开,或者叫他们贵重的事物从此不见。他们需要尽快撤离这片是非之地。至于国民议会那边,朝老想不明白该怎么交代。
被大地填满的天幕一片幽寂,稀少的阳光穿过了石头的缝隙,落到那边年轻人黑色的头发上,与这边老人银白色的头发上。
只短暂时间,阳光重被天陆遮挡,地井的影子融了满天扬起的尘埃。所有还在地井建筑群的人,都可以听到这片原始又苦难的群山,到处都在响一种轰隆隆的声音。天地震动,万物飘摇,这是世界从容不迫的变化,却叫地上的人四处逃窜,在恍惚间,在毁灭边缘,目睹天地翻转的不同。
世界的基底呀,你理应在动态中保持一种不变的静止。可为何,在这黎明的时分,你却要疯狂地翩翩起舞?
那时,载弍和小齿轮机正在空中滑翔,便有幸地、且惊诧地目睹了这大地突然分娩的瞬间。
他原本只是想从一座岛转移到另一座岛,好更详尽地观察站在陆地表面的石中人群体的对峙,以便于判断这会不会是救出年轻人的机会。只是他还在半空,满天飞舞的鸟群忽然阻碍了他的去路,还有一只扑到了他的脑袋上。
撞到金属的翅膀,羽毛斜斜地向天上飘去了。
“鸟儿,风告诉了你什么?”
载弍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
与此同时,他的悬索同样在空中震动起来,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波浪形。
他便猛然转首,回望地面,只见地母层上的石头正在自发地滚动与震颤。
接着成块的岩石在破裂中朝向天空,从遥远世界蔓延而来的巨大裂隙横向了这片世界的深处,将这已经存续万古的人形岩石层残忍地撕成两半。
这是诞生之前的挣扎,犹如孩子在地母的孕育的胎中,翻滚、变化、挪转自己的身体,缓缓地、慢慢地、直到那天地应许、惊诧的一瞥之后连续不断震动地随气旋转,并风腾起,摆脱地母壳的束缚,犹如已经寻求到了它的翅膀,沿着地井缓缓升起。
重力的变迁叫缝隙内外的岩石连绵不绝地碎裂与扬起。岩屑与尘埃,循着风声,在短时间内便比那一小块世界更早地飞入空中,好似导路的先锋。
载弍轻松地躲过了大型的岩石块,但躲不过满天飞扬的烟尘。每一块新陆地的生成都伴随过去的底层的某种旋转秩序的破坏,而尘埃们便是新的秩序的探索者,它们会感应重力的线条,穷究全部可能抵达的路径。
载弍只能艰难地向地面前进。
那时候,掠过他身边的大型的碎片都是人形。
伸着手,弯着腰,朝着天空,低着头,或者抱着其他的石头,又或者少了自己的一块石头,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成千上万,拥抱着石头的人形,像是即将沉溺于无边蓝色的大海的人,随着天地之间的浪花翩翩起舞。
这一片大地是由人石与人形石堆成的岩石层。而人形石的受力薄弱点,恰在于不同的人形互相连接的部分。如今等到缝隙开裂,重力力量的彻底释放,在大数中保持了原身的人形身,便与新生的陆地一起飞起,接着又随着天上的风、还有陆地与陆地之间的牵引,迈出优美的弧线,犹如在火堆旁跳着转圈的舞蹈。
而远远看去,侧看像列阵的士兵,俯瞰则似海中游泳的群鱼。
齿轮人在其间格格不入,又居然犹如闹市内,逆流而上的陌生人。
载弍早从琼丘人的传说中听到琼丘的陆地原本也是地表的一块儿,但他还是第一次在地表亲眼目睹新陆地的形成,好似过去目睹塔状云从水上涌起。
越来越多的变化让载弍的齿轮转得快了。
“但确实应该是这样的……”
狮子恍然大悟
假设陆地随时会起飞,那么不稳定的琼丘底层地表其实不可能、或者说不应该建设建筑。任何建筑都随时可能被陆地起飞的震动撕裂,纵然强行建筑,但其存在的时间必然短暂。
可地井建筑群已经存在很久了。
它能稳定在大地上,它的大地又不会震动与飞起,那就必然是存在某种局部稳定的现象,或者使得局部可以稳定的可能,使得黑长老龙授意,以及异龙王朝在此铸造了它。
等到纷争的怒火熊熊燃烧,不论是哪一方……足够狠心的话,第一个开刀的就绝对是这种‘并不符合琼丘自然’的局部稳定性。
因为不符合琼丘的自然,所以触之即破。
载弍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可能是像故事里一样,某种神奇的镇压般的奇物被挪走了,也可能是大地的某条能量的通路被打开就自然而然。
“唯一的问题是,假设如此,那过去,岩层又是凭什么能堆积起来的?岩层这种概念难道不该不存在吗?而应该直接裸露到大地的最深处……”
但载弍只想到这里为止。
他并不关心这些,并且,他只知道他的机会已经触手可及。
这头狮子只花了很少一段时间便下降到地表。那时,“原始意义上”的地表还在震。
尽管空岛下部的重力已经随着陆地与地母的持续分离,正在加大转变向内,但还呈现出原本的向下的趋势。
因此,没有石中人往底下跑。地底建筑里的人都在往顶上跑。
载弍很轻松地依靠悬索,沿附在陆地下部的一个坑洞。
他按频率拨动了震石,但震石没有任何频率上的回应,只有一些无序的混乱的摆动。载弍知道情况危急,心一狠,便用自己原本是为了战斗的武器,在建筑群中径直开始挖凿了。
“一定要来得及。”
尽管他心头的希望越来越少。
与载弍的猜测一样,那时候,大地深处原有的建筑已尽数塌尽。
一块接一块的岩石坠落到地上,原本立在空中的晶管,被石头碾为不知是玻璃还是金属的粉末。曾经的器具埋葬在缝隙的空隙里,逐渐受到某种向内的虚无的力量的牵引,开始互相挤压。
可怕的自然无情地在凝视生命的终点。
稍早一点的时候,大地第五次的发震,持续不绝。中央术室随之摇摇欲坠。天花板的裂痕持续扩大,然后向底下的空间洒满万物的碎屑。
震动麻痹了年轻人的感官。
而水煮蛋一改原本的多知,它好像在犹豫留下来还是离开。
“你还不走吗?”
顾川就对它说:
“还是说你想在这里死亡?被石头砸死,算是什么等级的死呢?”
蛋蛋先生没有说话,而是在四周闲逛,好似想寻找些什么。它一路翻箱倒柜,将自己清液渗锁孔,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箱子,箱子里是它所熟悉的东西。
那是年轻人带在身上的物件,被黑长老龙搜身拿走,存在了箱子里
天花板上的涂料化作了满天的碎屑。背后的岩层便随之倾落,一整个人像砸在了它的边上,身体断成了好几截。它也浑然不觉,把这些东西全部堆到了晶体棺旁边,然后摸索了晶体管半天,好不容易打开了晶体棺的侧板。
可就在那时,再一次绝大的震动传来。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大地已经伸出了它的屠刀。那头顶连续不断的破裂的响声是死亡招手的歌谣,残存室内晶体全然崩溃,化作满天飞屑,接着上天下沉,大地向上,整个空间骤然压缩。原本支撑一切的建筑结构在如今已不复存在。主柱的断裂,带动了地层的合拢。
少年人在那瞬间眼疾手快,靠自己最后一点力量,把蛋蛋先生捞进了晶体棺内。
然后,可怕的岩层就斜斜地击倒在地面上,整板压在晶体棺的一角,飞升陆地的岩层填满了它们能抵达的每一个角落,不会为生者留下任何的位置。长老龙特制的晶体棺其硬度同样无法抵抗,发生严重变形,侧板轰然破碎,飞散出去的玻璃渣子扎到了少年人的手上。
但也得天之幸地、形成一个简单的三角区域,勉强护住了顾川和水煮蛋。
只是世界被黑暗封闭了,阳光、月光或者人造的灯光全都消失了。
好像重新回到了幽冥最后的时刻,或者是那个时刻,他从未摆脱过?
“你不用这么做的。”
蛋蛋先生大叫道。
“抱歉……这次也没能让你轻易地死成。”
少年人露出一点微笑了。
蛋蛋先生一愣,没有再理会这个人。他们都看到水煮蛋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东西全部被压在石头的底下。少年人不感到可惜,但蛋蛋先生唉声叹气地嘟囔了。嘟囔了半天,它便气鼓鼓地向外呼喊道:
“有人吗?”
声音在狭小的三角区域内回荡,可它们的耳边始终只有石头的震动,以及不知哪里的间隙里的小虫在爬行而发出的可怕的声音。
它大呼小叫了半天,唯一的成果是使三角区域再度倾塌,岩石几乎压垮了晶体棺的上面,也迫近了年轻人的脑门。在震动中飘荡的石屑像是烛光烧灭了的灰。
那时候,年轻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他没有感受到外界的压力,只有些不太想睁眼睛。他的脑子是阴沉沉的。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为脆弱的状态。对外界的感知或者痛觉同时在濒临死亡的体验中消失,好像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虚浮无根地漂在一条雪花般清冷的路上。
周边都是坚硬的岩石,岩石还在向内挤压。他感到自己的嘴里有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岩石渣子,他想吐出去,但吐不出去,只在嘴边流出一点口水。
口水流到水煮蛋的身上,水煮蛋便停止了叫喊,担忧地抬起头来。
岩层的挤压中,有发光的石头被打碎了,一小块发光的石头落到了这边来,为黑暗的世界带来了一点残忍的荧光。蛋蛋先生借着这微光,看到少年人的面色现出了黑色的光彩,是一种可怖的钢青色。
水煮蛋感到了恐怖。
“你快醒醒!”
年轻人只感到疲乏。
属于少年人的远征已经走得很远了,至于现今,无法容忍的恐怖像是看不见的墓布,已经裹紧了人之余生。顾川听到这呼喊,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醒来了。他想他必须要说点话,不然这一闭眼可能就是真的闭眼。于是他便发出一声窒息般短促的呻吟,接着用心灵语轻轻地接触了蛋蛋先生的心灵。
“你还好吗?”
蛋蛋先生一直对着年轻人的面庞,匆忙地回答道,
“我还很好呢!倒是你已经很不好了!”
“别叫了,我想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吧?”
他的想即是他的说。
“那你就说错了!”蛋蛋先生激动起来,它哼唧哼唧地说道,“载弍和初云都会来救你的,会不会救我就是不一定的事情了。你只要等,多等一会儿的话,他们一定会来的。”
“倘若说等不下去了呢……”
幽冥的时候,少年人感到每时每刻都有伟大的进展。而现在,他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沦丧于一场可怕的争斗之中。
蛋蛋先生开始嘟囔了:
“没有这回事?”
年轻人听不清楚,而他也从未读过同伴的心。他靠着自己的理解,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应该不希望被救吧。再垮塌一次,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它便出奇了,愣愣地说道:
“确实如此……”
它曾和这群人宣言过它是会死的,但却是可以轮回转生的物种,换而言之,归根结底,那还是不死的。
“那不是挺好的?你终于不用被我们阻止了,找到了某种死法了……?”
蛋蛋先生颤抖了,但它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因为它觉得它确实是该这样的。
年轻人就继续问道:
“假设在这里被石头压死了,你下一世会转生成什么呢?”
顾川那时心想,要是黑长老龙读过蛋蛋的轮回记忆,或者读到他的上一世记忆,说不定会当场皈依银长老龙的灵肉论。这个想象让他感到开怀,他的面容稍微好了一点。
蛋蛋先生闷闷不乐地说道:
“我不知道……这应算是一种还可以的死法吧。那么我想应该还是有智慧又有力量的物种,也许会变成和你差不多的人哩!”
“会在什么地方呢?这些地方会不会遥远得永远到达不了呢?”
“不知道啊……我以前一直觉得我是在不同的世界转世轮回的……后来才发现我可能只是在一个世界的不同的地方走来走去。假如我一直身在琼丘,我是决计不会去想象同一片天空下居然还有幽冥和大荒的,就像居住在群山里的人决计无法想象无边无际的大海一样。我一定会说,它们都是不同的世界,是决不能互相到达的,也绝不可能发生任何交流的……”
年轻人更加开怀了:
“因为以前没有去过的话,就会认为是无法到达的呀。人认知的世界是因为人而得到扩张的。”
“是的,是的!”
水煮蛋浑身战栗地大声回应道。
这是世界最狭小的岩层的缝隙里。年轻人的思绪却轻盈缥缈,悄悄地想着无限广阔的宇宙,飞过了无限的时间与空间。他说:
“那转生以后,你会做什么呢?”
蛋蛋先生便又讷住了。许多以前它回答起来轻松简单的问题如今对它而言,竟然像是某种残酷的折磨。
它说:
“不知道。”
从很早的时间开始,它就是安于平稳的生灵了,尽管它总是会涉入不同的冒险的困境之中。不过不论是冒险还是平稳的记忆,它都很少了。不管轮回是真是假,对于具有奇异的“轮回认知”的它,多数的时间不过是匆匆过客。过去的时间只不过是通往未来的时间的钥匙,假如它不想要,它随时都能走,也都会走。
只有很少数的时间,它才会记得清晰。
它恍惚的时候,岩石还在继续向内挤压,晶体棺发出进一步扭曲的声音。随着一声破裂,晶体扎进了年轻人的耳朵与手臂里,发出可怕的微响。顾川没有发声,他在一片寂静里,好像看到了万古的幽暗。
带着热度的血从他身子的另一边溢到了这一边,流过了水煮蛋的身边。
蛋感到了恐怖。
原本特异的那高温血液现在冷得可怕。
它喃喃道:
“琼丘真是个坏地方。要是没来就好了!没来就好了!”
年轻人惘然地开口了:
“可是没来的话,我们要去哪里呢?”
“去,去……”
这话叫蛋蛋先生又一次愣住了。
它可以说去大荒,因为大荒是可以正常生存的地方,他们与齿轮人也有一点不小的友谊。他也可以呆在幽冥,幽冥的大火还有未解的谜,或可寻觅到一点生机。可这一切都比不上他们已经抛弃过的落日河畔。
那是太阳还在的时候至美的世界。初云可能是落日城的继承人,而少年人也已混到出人头地的程度。
它越想越远,便想起在大火时,它曾经问初云为什么要离开落日城。初云和它说大荒是沧桑而荒芜的,幽冥是冰冷而残忍的。原本她不知道,不过现在,她都知道了。
接着,这少女开始小声地哼起诗歌,然后又说了一段话。
那段话是什么呢?
它有些想不起来了。
它一边想,一边连连呼唤少年人,想要和他多说点话,结果它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响。
顾川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恐惧,没有期冀,也没有挣扎。他的意识正在灰暗中沉沦,逐渐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
它就用自己的脑袋轻轻地撞他,这样,受损伤的年轻人才稍微有了一点动静。他说:
“你还要我吃掉你吗?”
这话让水煮蛋浑身战栗。
确实,它在很长的时间中以这个面目出现的。因为深刻的了解,才会知道水煮蛋在这时所可能的唯一的要求,那就是更高的“善死”。
假设不是这样的善死,它在这里必然还要遭到囚禁的苦,还很难死去。被压死或者活活饿死,都只是寻常的死法。
——可是,可是……
石屑洒在它的脑袋上,它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几乎不能靠稳。世界一片黑暗,而黑暗正是死亡的母亲。死亡的目光正在凝视站在永恒边缘的两人。
它的脑海里,无数无可名状的念头在不停地徘徊,叫它不停地在想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它的面失色了,但它却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像过往一样嬉笑地说道:
“你猜到啦!”
然后,它便以最开始见面时的语气说道:
“好心人,求求你……在临终前,在饿死前,快吃掉我吧。不然我还要在这里受很多的苦哩!”
少年人迷迷糊糊中的回答是一如既往的:
“我不吃会说话的东西。”
随后,默不作声的年轻人再没有说任何的话,也没有在发出任何的呻吟。无限的思想中的宇宙都是一片漆黑。生命的轰鸣声已经远去,眼睛不再能反映任何的外界,他正在变成一种沉重又僵硬的东西。
蛋蛋先生的面孔格外地平静,它轻轻地摇过自己的身体,庄重地靠在少年人干涸的嘴上,碰到了他的牙齿。它用清液粘了一块尖锐的利石靠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朋友。”
它久久地凝视黑暗中的世界,好似想起了过去的时间。
没有人问它,它就自顾自地答道:
“在这个梦里,我和你们一起穿越了琼丘,来到了你们的故土,上达碧天,下落黄泉,见证了世界全部的真相。”
它发出一阵清脆而天真的笑声,笑声在黑暗的地底回荡。过了一会儿,它捧着石头砸入了它柔软的躯壳。它响也不响地晃动了一下,挣扎着撞上少年人的嘴唇。来自遥远时代的某种生物的液体潺潺地流入了永恒死亡的口中。
“因此,唯独这次,唯独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活下去了。”
直到这时,它终于想起初云所说过的话了。
“我想,是因为这样,我突然发现了我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不论是落日河畔,也不论是大荒或者幽冥……人之所以站在世界上,而人之所以会是人的样子,小小的齿轮反射的月光,天边的云彩游荡的夕阳,被砍伐下来做成舰船的千年之木,又或者,水杯里摇晃着的人影,那光学精密的设计……现在在我看来,都是珊珊可爱的。”
一切皆美,一切皆是至善。
那时的死或生号沐浴着大火的阳光,泡泡般的水母在空中闪耀着绚烂的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