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在纲双手持剑快速的在原地转了两圈,确定了敌人只能躲在一边的树林里,便面向树林双腿微曲,身体下压,用剑挡住自己身体的前方,两眼不断扫视着前面阴暗的树林。
早春的树枝刚刚长出新叶,虽然还有一部分老叶依旧不舍得从树枝上落下,但稀松的树梢根本不适合藏人。躲在树干后面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搜寻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哪颗树干后面有人的气息。
吴在纲额头微微冒出汗珠。这不是普通的劫匪强盗,他们不可能隐藏的这么好,如果真有什么人躲在树干后面,自己在走到断臂之前就会有察觉。
“难道在上面?”
吴在纲看到在自己位置偏左侧有一颗树明显粗于周边的树,它的树梢也密集一些。
“难道藏在树梢的枝干后面?”吴在纲将身子微微往左偏转一点:“那个位置不利于撤退啊。”
“还是他就没想过要退?”
吴在纲松开右手,摸向身后的皮革方盒内,抡圆了胳膊甩出一颗鹅暖石,鹅暖石飞进了树梢中传来击中树叶的“噼啪”声。
吴在纲眉头一皱:“不对!没有掉落的声音,被接住了!”
念头刚起,吴在纲左脚同时用力,整个身体迅速飞入离自己最近的一颗树的树干边。
“在树林里,所有人躲到车后面!”
秦文思等人听了,立即跑到车到另一边让大小福还有车夫紧贴着大车蹲下,三人则将长剑插在面前,单腿下蹲,注视着前方树林的动静。
吴在纲又摸出一颗鹅暖石,耳朵听着那颗树梢上的动静。偏偏在这个时候起来一阵风,满林的树叶摩挲声干扰了吴在纲的神识。
无法,只能在探。
一颗鹅暖石再次飞入树梢,不待结果吴在纲就冲出树干,和那棵大树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双目快速搜寻着可以承担一个人重量的树枝。
“只有那一根!没有看到人?”
吴在纲原地转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任何威胁,向前冲了两步,一个纵身越上枝头,一手抓住枝干稳住身体,一手提剑随时准备前刺。但在自己眼前没有任何目标。
吴在纲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不敢有丝毫的动作,虽然他瞥见了旁边的树干上插着一把匕首,但现在这并不是要紧的,他必须保证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干扰自己耳朵的搜寻。
轻柔的微风吹落了几片已经坚持不住的老叶,落地的声音惊扰到了几只正在林地里觅食的麻雀,从树林外的田地里隐隐传来野兔啃食菜茎的清脆声……
可在这片林子里就是找不出任何——人的气息。
吴在纲慢慢地收回神识,眼睛也已适应了暗处的光线。旁边的匕首下插着一张布条,上面有几个深色的大字:留下东西。取下匕首和布条,一股未散尽的腥味刺进吴在纲的鼻腔。
吴在纲看了看下面那只断臂,知道这几个字是用血写的,他一边叠着布条一边望着躲在大车后面的两个家丁,暗自思忖着。
“你们见过这把匕首吗?”吴在纲把匕首递到家丁和车夫面前。
“没有,我们不用匕首。”大福连连摇头否认道。
吴在纲看着大福。大福抬起手搓了下鼻翼躲开了吴在纲的目光。
“我们快走吧,耽搁太久晚上找不到住处了。”赶车的瘦老头用竹竿敲了下车轱辘。
吴在纲收起匕首转身对刚刚回来的小福问道:“埋好了?”
“嗯。”小福点点头,没再说话。
众人在次上路,许久无话。
“哎,秦文思。”李绒儿压低声音说,“刚刚那真的是人的手臂吗?你怕不怕?”
秦文思想到自己刚刚的样子,脸上一阵发烫,不知道怎么回答。
“反正我怕死了。”李绒儿低声的说道。
秦文思一怔,这一句话把他说的心里松松的。
“你说那人还活着吗?”
“怎么可能还活着。”不待秦文思回答,朱启明很不屑的说道。
秦文思清楚的看到李绒儿的眼睛迅速的暗淡了下去。
秦文思赶紧说:“不一定啊,又没见到尸体。”
朱启明压了压佩剑:“一个人断了手臂本来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命,除非即时的到很好的医治,你觉得劫匪会费心费力的救一个被自己砍断手臂的人吗?”
“而且还是在那人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价值的情况下。”朱启明又补充道。
秦文思看着李绒儿的下巴已经快要戳到胸口了,整个人完全没了先前的活力,心里想安慰她,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恨自己嘴笨。
“相比这个,我们更应该担心自己。”
“什么意思?”秦文思问道。
“你自己想想啊。”秦文思感觉朱启明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像妈妈对自己说教时的样子:“吴老师进林子里搜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这人的水平绝对不比吴老师差,甚至在他之上。
“遇到这样的高手,真要交起手来,我们之中只有吴老师能应付,咱们三个根本不够看的。”
“不是说这一路很安全的吗?怎么还出来个高手?”
朱启明没有继续回答秦文思的问题,而是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秦文思很讨厌他这个微笑。这让秦文思想起妈妈每次被自己问烦之后都会瞪眼吼着说的一句话:“不知道!自己动脑子想!”
在影子被拖到真人两倍长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一个小镇外面,向当地人打听到在镇子的另一头有家旅店,大家挺起最后一口气穿越小镇。一路上秦文思闻着路两边不断飘来的饭香味,肚子里像是有只小鸡仔一样一直咕咕地叫唤着。
这是个两层小店,二楼是客房,一楼为饭堂,后院被改成了马棚。店的两边都连着住户。
进来店里,吴在纲先要了份桃酥递给三人。三人就着茶水很快就瓜分完了。
就在三人分食桃酥的时候,大小福哥俩已经把车上的箱子都搬进了自己房间。吴在纲要完饭菜、安排了住处后便出去绕着小店熟悉周围环境去了。
李绒儿揭开袖口的扣子,把袖子拉到臂肘处,一只胳膊拄在桌面上,单手托着脸颊,窗外残存的夕阳把她细细的汗毛染成美丽的金黄色。秦文思看着发呆,手中下意识的反复摆弄着桌面上的茶杯。朱启明则双手抱在胸前,闭目养神。
吴在纲回来后不久,堂倌端上了饭菜,两盘荤菜秦文思和李绒儿一块没夹,朱启明嚼了两片猪肉后也没再动过,三盘素菜倒是被吃得干干净净。吴在纲待三人吃完回房后要堂倌热了坛糯米酒,继续把两盘荤菜消磨掉。
朱启明刚到屋里就拿出了一本小说趴在桌前点灯看了起来。秦文思打开窗户看到下面正对着旅店的马棚,棚里一匹马没有,只有三头驴子还一头水牛,小老头正在给水槽里加水。
秦文思转身看着正在看书的朱启明:“我想下去转转,你去吗?”
“不去。”朱启明眼睛没离开书本。
“好吧。”秦文思拿起佩剑出了房。
即将满月的月亮刚刚爬出地平线,屋顶上一丛杂草摇着身子。棚檐下的灯笼像一团团漂浮的蒲公英,取代了太阳的功能。
小老头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水牛低着脑袋舔着清水。秦文思靠在木桩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听着那“吧嗒吧嗒”节奏单一的声音,感觉整个身体都松了下来。
“你来这干什么?”
秦文思身体一哆嗦,回头看见老头正抱着一捆草料站在自己身后。
“我没事出来逛逛。”秦文思赶忙把路让开。
老头没接话,把草料抖落进食槽里,拽着牛角把牛脑袋按在草料上。
“要帮忙吗?”秦文思挺好奇牛是怎么喂的。
老头扶着柱子费力的蹲做在石墩上:“不用,它自己会吃。”
“哞~”水牛突然伸长脖子扬起头长叹一声。
秦文思捂着耳朵,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这声音就像有人在你耳边撞钟一般,让脑瓜嗡嗡响。
老头看着秦文思被吓到的样子笑了一声:“你今天很害怕吧,还没见过死人?”
秦文思怔怔的望着老头,承认地“嗯”了一声。
“这可不行啊。‘人有此身,先有此心。气发于外,根之于心。’你的胆气不足,练再多本事都发挥不出来的。临阵对敌,你能发挥出平时七八分的水准就算高水平了。”
老头用竹竿敲了敲地面,秦文思会意,抬脚走到老头身边。老头继续说道:“‘大势所系在气。’在真正的实战中,决定成败的关键不是技艺的高低,而是胆气的大小。
“练胆气才是练武之本。”
秦文思听了如照明镜,白天堵塞在胸口的一团乱麻似乎一下被解开了,赶忙后退一步躬身下拜:“敢问老先生,这胆气要如何练得呢?”
老头抬了抬手示意秦文思免礼:“我看你面相是个忠厚之人,今天我也闲着,就随便和你聊两句。这胆气和你练功一样,要天天培养,但它没有具体的练习方式。
“孟子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又说‘志一则动气,气一则动志’。你得在明确的知道自己每天的动作是为了什么,每一次战斗是为什么而战。只有明‘志’了,你才能够调动你身体里全部的胆气。就像千军万马,如果没有一个将令给他们统一的号令,只会是一团散沙,发不出一点力道来。
“你在学校不知道为什么而学为什么而努力,那你的成绩必然不会优秀;你成亲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要娶对面的人,那你的婚姻生活必然不会快乐;今日你在临敌时紧张到颤抖,就是你心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面临这样的危险。
“连这点意识都没有,你当然会气乱神迷,轻易被怕死的恐惧支配,毫无抵抗之力。”
秦文思听罢细细回想白天的情景:“没错,今天在那情况下我真的感觉‘我要死了’,非常怕自己和那断臂的主人一样。全身上下都被恐惧撑满,根本没想过要保护车上的财物,也根本没想过要如何应对眼前的危险。自打接到任务以来,我更没有过要努力完成任务的意识。”
秦文思又想起很多往事:“这十几年来,我的一切选择都是听从家里的安排,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在意我的意见。自己上灵山学院,都是因为家里人觉得这里毕业后好找工作。自己在学院里的目标就是成绩不要太差就行,优不优秀无关紧要。”
秦文思越像越兴奋,越想又越羞愧,真是:
“九言劝醒迷途仕,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直对人生迷茫的自己和今天被恐惧支配的样子,不都是如这老者所说的“志不明而气不足”吗?
秦文思再次对老头做了一个深深的揖:“多谢老先生指点,晚生受益匪浅。”
老头扶着柱子想要起身,秦文思一步跨过去搀住老头。老头站起来后朝秦文思摆摆手道:“我也就和你瞎聊聊。对你能有多大的帮助,还得靠你自己日后领悟。”
秦文思连连答“是”。
秦文思还想要老头多点拨点拨,却被一阵翻过院墙传过来的打骂声打断。
“秦文思!跟我来!”
秦文思顺着声音转身望去,只见李绒儿的身影已经冲到了后门口,秦文思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和老头告别后赶忙提剑追了上去。
【作者题外话】:本章中小老头对“胆气”的解说来源于戚继光的《纪效新书》。
吴在纲扔出的鹅暖石其时就是传说中的“飞蝗石”,材质也可以是随手捡的顺手石子,是最方便易得且廉价的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