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有句谚语,种在冰上,收在水里。
这话是实践检验出来的经验之谈。
每年的四月中旬,大地回春,万物复苏,正是春播的季节。
黑土地冰雪融化,春风把浮土吹干,可十几公分之下依然还是冻土,硬邦邦的。
此时只能播种小麦,小麦播种到七八公分的深度即可。
所以说是种在冰上。
收在水里就是指的秋雨。
在八九月份的时候,正是白山黑水间秋雨的季节。
而九月下旬就是麦收的最佳时间。
此时,如果麦田发生涝灾,小麦就被泡在水里。
泥泞的麦田根本就下不去机械,只能人工收割。
因此有收在水里之说。
八四年的九月格外让职工揪心。
从八月起,雨量逐渐增大。
一进入九月,更是一场接着一场。
韩建华每天都在田间地头查看情况。
卢昌华不得不继续排涝的工作。
现在离麦收还有十几天,小麦还没有完全成熟,如果大雨继续,今年的小麦怕都得发芽了。
发芽这是农场职工的说法,就是麦粒水分太大,直接在麦穗里发芽生长,那这些麦子就废了。
有了春季排涝的经验,卢昌华他们倒是得心应手。只是每天都是湿漉漉的,光是排涝用的油料就用了几十吨了。
九月二十二日,突然雨过天晴,秋风扫过,麦浪翻滚。
只要能放晴三天,小麦就会进入成熟,二十五六号就能麦收了。
虽然雨停了,可很多低洼地的小麦倒伏严重,麦穗都浸在水里,有的已经发芽。
趁着天晴,赶紧抽水。
轰隆隆的积水喷射而出,流进了水沟里。
洼地里的积水很快就被抽干,太阳一晒,秋风一吹,半天时间,地面也就干爽不少。
这段时间卢昌华的绿皮书停留在了68次。
主要原因就是排涝太忙了。
忙到他们抢险队都没时间回家休息,累了困了就躺在挂车里眯上一觉,可抽水机却是24小时不停的。
农场防汛指挥部的领导都到三分场来取经视察。
没办法,现在整个农场只有三分场的排涝工作进展的最顺利。
其他分场不是物资不足就是油料不够,说起来还是认识不足。所有分场的受灾情况基本相同,为什么三分场就能及时排涝?
你们的低洼地小麦都发芽了,还在水里泡着。看看三分场,及时抢险及时补救,如今大多地块的积水都抽干了,剩下的也不多了。
老天爷真给力。
果然连续三天放晴。
麦田里金色麦浪翻滚,随风起伏。
“马上组织麦收!”
虽然排涝工作已经完成,可连续多日的雨水让整个麦田都吸饱了水分。
没有了明水,可机械还是没法下地。
也没有那个时间等着麦田自然晾干,只能人工收割。
不仅是大田队的职工,其他人都得下地,包括家属。
每人发把镰刀,划分出地块任务,自己去收割完成。
卢昌华一家也有任务。
卢家三口人,分得一垧地的任务,必须要在三到四天内完成。
胡大贵家也有一垧。
老爸每天忙完食堂的工作,就得赶去地里割麦子。
老妈和卢昌华才是主力。
望了一眼黄灿灿的麦浪,卢昌华把白线手套戴在左手,往右手心啐了口唾沫,拿起镰刀弯腰割麦。
左手往前一抓,往怀里一拉,右手的镰刀往前一伸,向后一拉。
“嗞啦!”
一把麦子就割了下来。
他往前再进一步,继续抓麦割麦。很快左手里的麦秆就多了起来。而后用一把麦秆扭几下劲儿,当成草绳把麦秆捆起来。
这一捆麦穗就被立在了田里。
卢昌华到底年轻,体力好。
弯下腰一口气就能割出去十几米远,待起身时,身后就立着十几捆麦捆了。
熊宝倒是乖巧,老老实实的趴在地头,望着逐渐远去的卢妈妈和卢昌华,它一点都不慌,因为它身下就是主人带的吃食,用袋子装着,还有一小壶凉白开,这可是好东西,不能让别人偷了。
卢昌华和卢妈妈正在割着麦,突然听到熊宝汪汪的叫声。抬头就见田间小路上走来几个身穿绿色军装的战士,手里拿着镰刀。
“老乡,我们是来支援的。”
其中一位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服,腰里扎着武装带,一脸笑容的打着招呼。
“你们是解放军啊?!”
卢妈妈一脸的惊喜。
“是的,老乡。”
其他几个战士二话不说,卷起裤管,就走进了泥泞的麦田。
他们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挥汗如雨,学着卢昌华的样子,把麦捆立在田里。
“哎呀,这是我们的任务,怎能让你们干呢!”
老妈哪里好意思让解放军帮忙,一个劲儿的阻止。
“大娘,老乡。我们来了一个团,已经去了农场各个连队。您放心,三分场我们来了一个连,不把麦子收完,我们是不会走的!”
那解放军干部拉着卢妈妈的手解释道。
“可……”
卢妈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转身就往家里走。
卢昌华抬头四望,这一大片的麦田里,早就出现了一片绿色的身影。
他们不叫苦,不怕累,除了给老乡做解释工作的几个干部外,都默默的干着活,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有实际行动。
卢昌华知道,这些指战员真的是老百姓的坚强后盾。
很快,卢家和胡家的麦田就收割了大半。
此时卢妈妈和胡大妈一前一后的走来,她们抬着装着馒头的大盆,还拎着一个大塑料壶。
“解放军同志,休息一下吧,喝口水,吃点东西。”
卢妈妈和胡大妈站在地头喊了起来。
卢昌华也起身招呼这些战士们。
他们没人起身,他们只听从命令。
“好,同志们休息一下。”
那些埋头苦干的战士听到命令,立马起身,对着连长敬礼道:“是。”
回答铿锵有力。
卢昌华看到,这些战士也仅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有些人脸上稚气未脱。
他对这些指战员打心眼里喜欢,他们都是人民的子弟兵,真正的革命军人。
立在田间的麦捆要暴晒两三天,让麦粒去去水分,收收浆。
这些日子,解放军战士每天很早就去了田里,很晚才回去休息。
就在胡家的西侧,有一趟砖房,这是当年知青的宿舍,如今早已空了出来。
这一个连的临时驻地就在这里。
门口有值哨的战士。
一身军装,红红的领章和帽徽,这都是在电影里才能见到的,却真实的出现在了农场里。
卢昌华对这个临时军营很好奇,站在胡家门口与胡大贵闲聊,拿眼偷瞄着不远处的营门。
有几个孩子也在看稀奇。
他们聚在一起,蹲在营门口四五米的位置,一蹲就是一个多小时。
见这些孩子不走,战士们也没有恶语相向。
一个班长见了,转身进去营房,拿了几个面包出来。
走到孩子们的面前。
“来,小朋友,知道这是什么吗?”
农场的孩子哪里吃过这么高级的东西?
一个个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班长蹲下身,把面包掰开,分给这些孩子。
孩子们看着手里白暄暄香喷喷的东西,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面包,可好吃了,你们尝尝!”
这几个像小花猫似的孩子,张开小嘴咬了一口,眼睛就是一亮。
然后就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吃,别急,还有。”
见几个孩子意犹未尽的砸着嘴,那班长起身要去再拿。
远处有两个干部模样的军人走了过来。
“报告连长,指导员,一排三班正在执勤。”
“这几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那连长严肃的问。
“连长……”
三班长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嗯,还有吗?再去拿几个来。”
连长和指导员看看眼前的几个孩子,笑了笑进了营房。
一会儿,每个孩子手里都有了一个面包,孩子们喜笑颜开,纷纷往自己家里跑,嘴里还高喊着:“解放军叔叔给我面包了!”
那股自豪劲儿就别提了。
卢昌华和胡大贵看着眼前的这幕,心里感动。
这就是老辈人说的军民鱼水情吗?!
今年的秋收,就在这样的氛围下,抢收了小麦和大豆。
前方忙着收割,后方忙着晾晒。
所有的粮食收回来,都要在晒场晾晒几天,去掉大量的水分和杂质之后,才能入仓。
脱粒机直接在田间地头脱粒,一车车的麦子送进了晒场。
几十人的晒场忙得不可开交。
卢昌华也跑来帮忙。
没办法,人手不够。
望着驶进晒场的粮车,他抹了把汗,喊道:“又来一车,卸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