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玉卿虽然对夏侯纾的恭维之词很受用,但她丝毫没有被女儿的花言巧语蒙蔽,很快就摆正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正色道:“你说再多的好话也没用。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也得自己扛。”
夏侯纾也不是被吓唬长大的,听了母亲这番话,不仅不畏惧,反而笑嘻嘻道:“我不怕,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你跟父亲总会替我周全的!”
钟玉卿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事实证明,父母比她见多识广,预知能力也比她强。
自王崇厚父子无功而返后,丞相府与越国公府算是彻底杠上了,原本就不太和睦的两股势力在朝中更是泾渭分明。
朝政之事夏侯纾不懂,夏侯渊向来也不让子女插手。但是纵观历朝历代,文武官员之间都会有点间隙,这原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因为她才捅破了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她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夏侯渊并没有责备她,只是捋了捋胡子,一脸的高深莫测。
这茬刚过去,沐春院那边又出了事。
云溪去打听清楚后便回来禀报:“我特意跑了一趟沐春院,说是那丁运生昨天出去喝花酒,彻夜未归。听他身边伺候的小厮说,他昨晚可威风了,几碗黄汤下肚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居然嚷嚷起了宫中立后之事。还说姑娘你在府中开设赌局,招呼幕僚们押注。现在这事都传开了。国公爷也是在外面听到了传言才回来问起的。”
夏侯纾听完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难怪人家都说一个世家大族,外面的人是很难将他攻破的,怕就怕内部出了事,被自己人给出卖了。
当天关于她要开设赌局的事传得全府皆知的时候,她就提醒夏侯翊要制止一下这些人乱传话。当时夏侯翊说这些闲话也就只是在府中传播一下,出不了门。还说父亲知道怎么处理,让她放心。
结果呢?
这话不仅出了门,还传得沸沸扬扬了。
估计要不了三日,满京城都知道她夏侯纾无法无天,在府中开设赌局,赌当今天子会立谁为皇后。
这都不是名声不名声的事了。一个不小心,那就是涉及到妄议朝政,是可能抄家灭门的大罪啊!
在外人看来,她一个不懂朝政的女子都敢在家里大放厥词,那么这背后肯定是有人经常这么说。那这个人会是谁?
当时是当父亲的夏侯渊了!
那丁运生当初讨论立后的时候分析得头头是道,侃侃而谈,怎么会蠢笨如此?父亲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人留在府中祸害大家?
最奇怪的是,这件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皇长子都要满百日了,而天子既没有晋封皇长子的生母吕美人,也没有理会朝中的立后之争,完全是做冷处理,丁运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往事来?
这里面究竟是赵王府在挑拨,还是丞相府在深挖她过去的错处,企图对付夏侯氏?
“那现在怎么样了?”夏侯纾追问道,“父亲知道了这事,可有作何打算?他人又去了哪里?”
云溪叹着气说:“那丁运生原本就是个恃才傲物的主儿,国公爷能容忍他到今日,不过是看在他从前出过力的份上。没想到竟把他养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居然敢在秦楼楚馆里诋毁姑娘的名声。
“国公爷回来后就先去了沐春院,就看见丁运生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说着梦话,旁边还有他的呕吐物。这可把国公爷给气坏了,当众就叫人打了冷水来将他浇醒。丁运生以为是同僚在捉弄他,竟然神志不清的骂了几句,就被林护卫拖到了院子里,他这才终于清醒过来。
“谁曾想他平时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却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国公爷才问了他几句,他全部矢口否认,一口咬定自己没说过那些混账话,还说是别人冤枉他。哼!他若没说过,那昨天那些听到的人又是听谁说的?怎么会闹得沸沸扬扬的?”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夏侯纾虽然看不起丁运生这种喜欢吹嘘自己的人,可是如今大家都知道他是越国公府的幕僚,而他在外面说的那些话虽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却也是有事实依据的,外面的人自然是相信他的话。
夏侯纾觉得头痛无比,只得带着云溪赶紧去沐春院瞧瞧事态发展情况。
跨进沐春院,夏侯纾就看到院子里站了许多人,连隔壁隆秋院的人都闻讯赶来了,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神情紧张,不时用目光交流疑惑,一会儿又看看坐在廊下喝茶的夏侯渊。
院子中间的木桩上绑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的中年男人,正是在外面胡言乱语的丁运生。
在林岐一瓢又一瓢凉水的泼浇下,此刻的丁运生应该是已经醒酒了,依旧在嘟嘟囔囔的为自己辩解,一遍一遍的强调自己没有说过不利于越国公府和三姑娘的浑话,都是别人瞎传的。
而他旁边跪着的那个叫石规的小厮则一脸苦涩。
石规是府中的管事指派去服侍丁运生的,起初的时候他也觉得丁运生是个有勇有谋的幕僚,还指望着哪日丁运生飞黄腾达了,能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给他谋个好去处。可是经历了昨晚的事,他算是看清了丁运生是个什么敢做不敢当的货色,只求他别连累自己就行了。
丁运生颠来倒去就是那几句话,还说是石规诬陷他。偶尔也会提及自己从前的功绩,求夏侯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轻饶了他。
夏侯纾跟着在旁边看了半晌。其实她很能理解丁运生为什么坚持称自己没说过那些话,因为他昨晚喝了很多酒,完全喝断片了。就算他还残存着些许记忆,如今知道这事闹得那么大,他也不敢承认啊。
这样问下去,到天黑也不会有个结果的。
夏侯纾快步穿过人群,直直的向夏侯渊所在之处走过去,道:“父亲不用再审他了。他承不承认,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算起来,这事起初也是因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他不过是添油加醋的说出去了而已。如今京中流言四窜,还请父亲想办法平息此事,或者说,父亲将我绑了送到御史台,我亲自跟他们解释,若是有什么罪责,我也一个人承担,决不能连累了父亲和越国公府。”
“万万不可!”夏侯渊还没说话,一个叫关伯浩的幕僚就先开口了。
夏侯纾愣了愣,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其他人也好奇的打量着他。
关伯浩见众人都在看自己,方继续说:“三姑娘乃一介女子,平日里不过是喜欢听我们辩论罢了,怎能随意绑了送去御史台?那岂不是要毁了三姑娘的名声?而且当日虽是三姑娘提议开设赌局,但时至今日,赌局并未成真,陛下也未册立皇后,怎能因为丁运生的片面之词就断定三姑娘有错?依我之见,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其他幕僚听了也纷纷附和,说三姑娘当日未曾收过大家的赌资,赌局并未成立,一切不过是玩笑之言,当不得真。
夏侯渊原先就一直在琢磨这该怎么找个理由把这事平息了,但又苦于不清楚府中还有哪些人在外面说过类似的话,做过不利于自己的事,所以才故意把丁运生绑了立在院子里,企图杀鸡儆猴,也试探一下自己养的这些幕僚是什么心思。如今看到这么多人都出来证明当初的赌局并未成立,他是打心里松了口气。
小女儿家的玩笑之言,却被府中心存歹念的幕僚故意夸大并肆意传播,致使女子名誉受损。这样的“真相”要是传出去,夏侯纾依然还会被人诟病多言,但大多数人都不会觉得她真对朝政之事有什么看法,顶多觉得她愚昧无知,口无遮拦。两者相较而言,还是愚昧无知比较好。而丁运生呢,他是越国公府的幕僚,却借着酒意在外面诋毁主家未出阁的女儿,是个人都会唾弃他。日后他也别想在京城立足。或者说南祁境内任何一个知晓夏侯渊名号的人,但凡听到他的身份和经历,都不会假以好颜色。
而且,一个醉酒之人的风言风语,那能全部当真吗?
夏侯渊十分欣赏的看了关伯浩一眼,不愧是他器重多年的幕僚,知道他想要什么,也知道该怎么替他办事。
关伯浩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夏侯纾这才看向众幕僚,道:“诸位当日也都在场,你们都说赌局并未成立,为何外面会有那么多针对三姑娘的谣言?丁运生是昨晚醉了酒才胡言乱语,不过一夜,今早就传得满城风雨,还有鼻子有眼的。究竟是谁又在外面编排了什么胡话?”
众幕僚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他们这群人中还有谁是那个“叛徒”。可光凭这么相互怀疑也得不出什么结论来,弄不好还会得罪他人,甚至让大家离心离德,所以纷纷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在外面说过不该说的话。
夏侯渊并不给大家解释的机会,而且他也觉得,这些年朝廷南祁边邻安定,朝廷稳固,这些养了许多年的幕僚也渐渐没了当初的那份热忱。这些人中,有的变着法的寻找出头机会;有的则得过且过,企图在越国公府安度晚年;还有一些私下频繁接触京中官员,想要改投他人。或许,他也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查一查到底还有几个是忠心能用之人。
夏侯渊站起身来,大手一挥,道:“既然没人承认,那就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在外面传播谣言之人找出来!”
众幕僚面面相觑,生怕自己往日里说了什么话,或者有什么不妥的举动惹上什么麻烦。但也有向裴浪那样平时不怎么与人交际,成日默默无闻宅在屋子里捣鼓平生所好的人,他们毫无畏惧,甚至听到夏侯渊要严查后还露出了一丝喜色。
沐春院和隆秋院,早就该查一查了!
夏侯纾看着那些神情各异的幕僚,突然有点恍惚。她觉得父亲好像是在处理自己的事,又好像不是。
这时,又有一个叫李劲棠的人问道:“丁运生如此诋毁三姑娘和越国公府,不知国公爷要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