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纾将曲白师太和裘先生的骨灰放在了倚香苑的密室里,并再三叮嘱夏侯翊要严加看管,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才坐上马车回越国公府。
钟玉卿听说她回京后不是先回家,而是去倚香苑,不由得就多问了几句,夏侯纾早就猜到母亲会有此疑问,于是撒谎说是自己离京前答应了夏侯翊要从望苍峰给他带几株植物,所以要去倚香苑种下。
钟玉卿这段时间忙里忙外的,也没闲工夫去验证她说的是真是假,这事便这么糊弄过去了。
紧接着就是中秋节,夏侯渊从宫里回来后,就跟府中众人在院子里共享家宴。宴席开到一半,门房突然来传话,说是宫里来人了,陛下为京中十几户人家赐菜,而越国公府也是其中之一。
众人跪地谢恩,那传菜的使者才尖着嗓子表示他们还要去下一家就不多做停留了,钟玉卿又赶紧命人准备了打赏。
待宫里的人走后,夏侯渊和钟玉卿顿时笑意全无,甚至神情还有些凝重,郭连璧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夏侯纾不明白长辈们都怎么回事,明明刚才好受宠若惊,笑嘻嘻的。她往夏侯翊旁边凑了凑,偷偷问道:“二哥,怎么我看大家的脸色都不大好看陛下赐菜不是荣耀吗许多人家都求之不得呢。”
夏侯翊摇摇头小声道:“确实是恩宠,但以往只有元日岁首宫中才会赐菜。中秋节赐菜,这大概是南祁开国以来第一次。而且这次陛下赏赐的都是像魏王府、赵王府、丞相府和姚国舅那样的皇亲国戚,连恭王府都没有的恩赐,单单多了我们越国公府。”
“啊”夏侯纾愣了愣,默默放下了筷子,继续跟兄长咬耳朵,“最近这段时间我不在家,难道父亲又有什么我不知情的功绩”
自集贤馆一事后,夏侯渊对朝中那些只重自己的利益的人寒了心,紧接着又被丞相府和赵王府连续抹黑,他便无心再搞什么创新,每日按部就班的去上朝,下朝了再本本分分的去西郊大营练兵,慢慢地,朝中那些弹劾他的人也就消停了。可是如今陛下突然赐菜,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发生。”夏侯翊若有所思道,“父亲最近也只是照常上朝练兵,并未做其他事。陛下的这道菜,也不知道有何深意。”
夏侯纾平时鲜少涉足朝政之事,并不清楚内情,也不知道宫里赐菜还有那么多讲究。但看大家的反应,这次的赐菜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把越国公府和其他皇亲国戚放在一起奖赏,无异于是在给越国公府拉仇恨。
她再仔细看了宫中赐的菜,是一道清蒸蟹。这个时节的蟹又大又肥,正是食用的好时候。但是京城并不产蟹,所以要吃蟹,还得从外面运过来,价格也不菲,寻常百姓家宴席上很少见到这道菜。而且蟹与其他鸡鸭鱼牛等不一样,它得蒸熟了趁热吃,冷了就腥了,再加热的话就不是原先的味道了。宫中特意赐下这道菜,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见气氛变得沉重起来,夏侯翊举杯邀道:“时值中秋佳节,星河灿烂,月满人团圆,难得宫中赏赐,我借此邀请诸位亲长和手足共饮此杯。”
夏侯渊立马露出笑容来,心想这个时候还是儿子想得明白,与其胡乱猜测坏了一家团聚的气氛,还不如及时行乐。是福是祸,日后自见分晓。于是他也举起了杯,一口饮下。
钟玉卿也觉得不必为此分心,所以号召大家一起饮酒尽欢。
中秋家宴便这么不咸不淡的过去了。晚些时候,夏侯纾提着一个兔子灯跟夏侯翊回住处,路过畅旭堂的时候,兄妹俩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
夏侯纾叹道:“大哥若是还在,今天就会更团圆了吧。”
夏侯翊的笑容越发苦涩,道:“大哥他永远都在。”
夏侯纾愣了一会儿,然后点头称是。
中秋节过完,便是夏侯翊的冠礼了。符息特意回了一趟眠象山,将灵丘道人请来给夏侯翊加冠。
冠礼那日,夏侯氏的宗亲族老和姻亲都来了,有官身的着官服,没有官身的也着礼服,场面十分隆重。
冠礼分三步,先由师长灵丘道人替夏侯翊束发,并加缁布冠,并祝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随后由舅舅钟瓒为其加皮弁,并致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最后由夏侯渊亲自为其加爵弁,祝曰:“吉年吉月,冠服再升。孝悌忠信,修齐治平。寿享天年,安乐平生。”
加冠之后,灵丘道人为其取字“子善”。
从此,夏侯翊有了表字,夏侯子善。
冠礼之后,钟玉卿让人把静和园与揽月轩里里外外又打扫了一遍,说是夏侯翓及夏侯纯兄妹不日将抵达京城。
静和园是夏侯潭夫妇从前的居所,揽月轩则是夏侯绮和夏侯纯姐妹的住处。平时也有专人修缮维护,但主人来之前还是得重新打扫一遍。
此次夏侯潭命长子夏侯翓亲自护送夏侯纯回京城,一来是考虑到夏侯纯常年在边关生活,性子活脱了些,想请钟玉卿进行教导,学些京中的礼仪和规矩,免得到了太尉府落人闲话;二来夏侯纯是二房嫡出的女儿,嫁的又是太尉府,自然要从夏侯家的祖宅风光出嫁方才不失了体面。
夏侯纾自己没有亲生的姐妹,与舅舅家的几个表姐妹关系尚可,但与她最投缘的还是只相处过近两年的堂姐夏侯纯。
记得七年前她刚从泊云观回京,对府里的一切都十分陌生,还因不懂国公府的规矩被婆子们私下议论。那个时候,是夏侯纯制止了她们,还天天来陪她玩,教她礼仪,给她带精致的点心和京中的奇巧玩意儿,让她很快适应了府里的生活。
夏侯纯长这么大,一直被母亲章夫人如珠如玉的捧在手心,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超过一天。回京待嫁虽然是早就定好了的,但章夫人十分不舍,拉着女儿哭了好几天,夏侯纯少不得要留下来一番安慰,因而他们出发的时间就晚了些。
此次回京,夏侯纯除了带着随身服侍的人,还有夏侯潭夫妇给她准备的陪嫁,整整装了十二车,为此夏侯潭还特意花重金多请了十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护送。一行人浩浩荡荡从锦凤城出发,人多事也多,走得又慢,七八天的路程硬是花了十一天才走到。
夏侯纯难得没有长辈管束,全当是出来游山玩水了,一路留意着沿途的风景和风俗,享受着各地的美食,倒也没觉得无聊。
夏侯纯兄妹回府后,先到颂雅堂给夏侯渊和钟玉卿夫妇请了安,转达了父母的关心和问候,又同夏侯渊夫妇说了会儿话才分别回住处歇息。
夏侯纾立刻成了夏侯纯的小尾巴,不光跟着夏侯纯去了揽月轩,还自告奋勇地要给姐姐归置行李,实则是拉着夏侯纯嘘寒问暖,却命云溪和雨湖帮着夏侯纯屋里的大小丫鬟归置物品。
姐妹俩腻在一起说了几天的话,夏侯纾又随着夏侯纯检查了一遍她的嫁妆。夏侯潭是个粗人,却十分疼爱女儿,当年大女儿夏侯绮在锦凤城出嫁时就是十里红妆,在那个边境之城显得尤为隆重,以致很多年过去了都还在为人称颂。夏侯纯的嫁妆是比照夏侯绮的标准准备的,基本上能置办的都准备好了,还有一些边关不好置办的,也写了单子请钟玉卿帮忙办妥。
夏侯纾就寻思着堂姐离京好几年了,只怕对京中的很多人和事物都生疏了,以后嫁了人,不知道能不能自由出入,遂决定趁着大家都还是自由之身先带夏侯纯出去逛逛。
姐妹俩一拍即合,于是借口要去银楼做首饰出了门,结果却进了落月坊。两人将店内拿手的小食全都点了一遍,一边细细品尝,一边透过围栏瞧着目光所及处的皇城万象,聊着各自的见闻。
夏侯纯刚说完她在回京途中见到的一件趣事,夏侯纾立刻笑得手舞足蹈,余光却不经意间瞧见了坐在不远处的齐南,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
偶然遇到一个人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在一段时间内频繁与同一个人偶遇,那就绝对有蹊跷。尤其对方还是齐南。
夏侯纾看着那边,神色充满了戒备。
夏侯纯也注意到了夏侯纾的神情变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到了不远处正悠闲喝着茶的陌生男人。她狐疑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妹妹,小声问:“你认识”
夏侯纾缓缓收回目光,摇摇头否认。她确实见过他几次,对方也告诉了她名字,还“请”她去参观了他的落脚点,甚至为了逼她收下金叶子追到了望苍峰脚下,但几面之缘能不能算是认识还有待考证。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夏侯纯难得见妹妹神色如此紧张,也就更加好奇了,忍不住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紫衣男子。这一眼,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便说:“仔细一看,这人倒是有几分眼熟。”
夏侯纾闻言怔了怔,追问道:“二姐姐见过他”
“不确定,只是觉得眼熟而已。”夏侯纯轻轻摇了摇头。她离京四五年了,从前相识的人,除了偶尔书信来往的,基本上都已淡忘了。但对面那个男人的眉眼和神色,她确实有几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么说来,二姐姐之前肯定是见过他的。”夏侯纾肯定地说。
夏侯纯笑了笑说:“何以这么肯定”
夏侯纾目光盯着远处的男人,表情严肃地说:“他是京城口音,即便不是京城人士,也应该是常年居住在京城,而二姐姐这几年都在西边,并不经常回来,如果不是从前见过,何来眼熟一说”
“也可能是记错了。”夏侯纯依然还是笑着,然后深深地看了夏侯纾一眼,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不过我看他年纪也不小了,想来已有家室,妹妹可别芳心错付。”
夏侯纾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赶紧摆手道:“二姐姐可别冤枉我!”
夏侯纯眉头微蹙:“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夏侯纾立马打断了她的话,“我没别的心思,只是近来常常遇到这个人,甚是诡异。”
“常常遇到啊”夏侯纯有些诧异,“那确实要多加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