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天子在行宫的紫桂园设宴犒劳臣众。届时金桂飘香,众王公大臣和世家子弟按照品阶依次坐落在大殿两边,各家女眷则隔了一道屏风坐在自家家主和男丁的后面,宴席上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君臣尽欢。
夏侯纾照例是跟夏侯纯坐在一起,而恭王府的两个姑娘一个因“摔倒了腿”,一个因“身体不适”双双缺席了,所以钟瓒的身后十分空旷。不过钟瓒依然神态自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应付自如的与周围的同僚寒暄着,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越国公府的众人。
另一边不得不出席的许若语则喝得心不在焉,满腹心思都在想着弟弟怎么还不醒过来,该不该先派人回京给父母报个信……
宴席进展到一半,传菜宫女上了一道很特别的菜——清烧熊肉。
据礼官介绍,这是行围第一天众人捕获的猎物中最凶猛的野兽,其中有一头还是天子捕获。众人又是一番齐声高呼,称赞陛下龙马精神,百发百中,器宇不凡,尽显帝王风范……
夏侯纾才知道,独孤彻今天也与随从猎了一头熊,连同着夏侯翊他们猎到的那头大黑熊一起烹饪了,借着宴席论功行赏。而在这之前,人人都只知道夏侯翊等人猎杀了一头熊。也不知道是他过于低调,还是他不想抢了众世家子的风头。
而更让人费解的是,给其他人上都是清烧熊肉,而夏侯纾面前的是一只红烧熊掌,与她坐在一起的夏侯纯也分到了一只。
一头熊四只熊掌,两头熊就有八只,夏侯氏姐妹分了两只,就只剩下六只了。而这六只,基本都被随行的几个妃子分食了。
这份殊荣很快就引起了旁边的人的注意,不少人都开始交头接耳,猜测着陛下的这么做的目的。
宇文恪也十分不忿,毕竟下午独孤彻才亲口说了夏侯纾功过相抵,如今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特别礼遇,显然是再次打他的脸。不过他自己也知道,在京城,尤其是在皇族面前,他的脸不值什么钱。
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和他的母亲薛夫人害得照云长公主半生悲惨,最后遁入空门,所以他们的存在就是原罪。然而事实上,他并未觉得陵王和薛夫人对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些年,他一直像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一样被丢在京城。幼时跟皇子公主们一起读书,他总是受欺负和排挤的那个,好像这样就能弥补照云长公主曾经受过的苦。他只能做出不学无术的样子,让他们自动远离自己。长大后,他们又觉得他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成日里眠花宿柳人品不端,担心给自己惹麻烦,更加不想与他同流合污。久而久之,他身边的狐朋狗友越来越多,正人君子却屈指可数。
人人都说他跟他父亲一个样子,骄奢淫逸、无情无义,可他又觉得自己跟父亲是不一样的。至少在他知道父亲想要废了他的世子之位,改封同母幼弟时,他还是怀有一丝期待,觉得他们不会那么狠心……
他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对着宫女刚上的清烧熊肉毫无食欲。
夏侯渊的神色看起来也不太畅快,好在他是个久经沙场的人,这个时候也沉得住气,只是规规矩矩的携两个小辈谢恩。
然而其他人的议论却并未减少,看向他们的眼神也显得意味深长。
一家子的兄妹,同一天因为同一件事被天子当着众人的面三番两次的嘉奖,这份厚爱就显得与众不同了。
大概是因为这份殊荣,不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从前并无来往的世家姑娘都凑过来搭话,这让夏侯氏姐妹盯着盘子里的熊掌有些食不下咽。
几人寒暄几句后,夏侯纾就看见坐在前面的众人开始起身到处敬酒,除了夏侯渊安然的坐在原处接受其他人的恭维,夏侯翊和夏侯翓都十分有眼力的起身去给其他位高权重的叔伯辈们敬酒,整个大殿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夏侯氏姐妹也就不再显得那么尴尬了。
因为一些主观或者客官的原因,夏侯氏姐妹平时并不怎么与其他各家的姑娘来往,也不太擅长主动去交际,看到大殿里人影幢幢,每个人都说着言不由衷的漂亮话,她们连听都懒得听,安安静静第坐在原处对付自己盘子里的熊掌。既然是天子赏赐,她们又何必浪费呢?
刚吃了半只熊掌,夏侯纾已经觉得有些饱了,正好又有几个姑娘过来恭维她们,明里暗里的全是羡慕和嫉妒。姐妹俩不卑不亢的应付着,从今日的表现聊到了各自的衣裳首饰。若是聊其他的,夏侯纯可能不太感兴趣,但是聊到衣裳首饰,夏侯纯可就太高兴了。几个人东扯西扯的竟然开始约着什么时候去哪家成衣店做衣裳,又去哪家银楼打首饰。看上去倒是其乐融融的,俨然是闺中密友的状态。
夏侯纾对他们聊得内容既不反感,也没那么感兴趣,但是她们在这里闲聊,总比被她们在背后偷偷议论强得多,所以她也乐于附和几句。突然,她的余光瞄到卢映雪离场了,她赶紧结束了闲聊,将她们通通打发走了,才拉了拉夏侯纯的袖子,小声提醒道:“二姐姐,你看,卢姑娘走了。要不咱们跟上去打个招呼吧,说不定以后正能做一家人呢。”
比起那些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世家女子,夏侯纯也对卢映雪这个人更感兴趣,但是又觉得就这样跟上去显得太过刻意,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眼看着卢映雪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侧门,夏侯纾也没再给她更多的思考时间,直接拉着她就往外走,借口喝得太多了,要出去透透气。
姐妹俩匆匆出来,却连卢映雪的影子都没见到,也不知道她往哪里去了。于是两人便顺着紫桂园找了一番,却依然一无所获。结果就遇上了同样出来透气的宇文恪。
宇文恪在大殿里喝了很多酒,所以提前出来透气了,早就看到她们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又或者是在找什么人。他很好奇,特意爬到了一座假山上面坐着。
夏侯纯抬头时正好就看到了目不转睛盯着她们的宇文恪,吓得步伐都停住了,然后赶紧回头拉住了妹妹的手,仿佛在告诉她不用害怕,她会陪着她一起应对。
正面交锋,避无可避,夏侯纾琢磨着下午都已经当着天子的面交代过了,她还真就没那么害怕了,索性就大大方方的迎了上去。
宇文恪一只手扶着假山石,一只手托着腮,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们,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里眼波流动,懒洋洋道:“两位夏侯姑娘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若是有需要,我倒可以派人帮忙找找。”
夏侯纾仰着头道:“宇文世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不用了,我们只是出来透透气。”
宇文恪笑了笑,又道:“你们是在找人吧?”
夏侯纾没理他,拉着姐姐就要离开。
宇文恪似乎很认真的想了想,又说:“你们是在找人吧?”
夏侯纾和夏侯纯对视了一眼,心想这人没准是故意在跟踪她们。
夏侯纯便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又待了多久,没准还真的看到了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夏侯纾不信这个邪,仰着头毫不客气道:“我们找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为何三姑娘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宇文恪不解道,“我认真想了很久,除了上次在红枫林,我也不知道究竟自己哪里得罪了姑娘。可是姑娘对我的敌意似乎在那之前就有了。我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是在漱玉阁吧。那个时候三姑娘自称莫真。”
夏侯纾想笑,她还以为宇文恪不会在乎呢,没想过他居然会在这件事上纠结。于是她故意问道:“你真想知道?”
宇文恪立马坐直了身体,顺势从假山上跳了下来,还恭恭敬敬的向夏侯纾拱了拱手,虚心道:“愿闻其详。”
尽管他已经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夏侯纾还是不想他如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夏侯纾故意道。
宇文恪愣了愣,眉头紧锁,暗含怒意。
夏侯纾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继续挑衅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百爪挠心,很不舒服,甚至恨不得打我一顿?”
宇文恪努力收起眼里的怒意,挤出一个笑容来,道:“三姑娘说的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
还真沉得住气啊。夏侯纾心想。
夏侯纯有些看不懂妹妹的做法,赶紧拉了拉她,小声道:“我们何必在这里跟他耗费时间?”
夏侯纾忙点头表示赞同,然后拉着姐姐从宇文恪身边擦肩而过。
“三姑娘!”宇文恪再次叫住她们,“我想我已经表足了诚意,希望你也能以诚相待!”
夏侯纾停住脚步,转头看着他,认真道:“我跟你不熟,也从来不觉得你是个有诚意的人,所以我没有必要对你以诚相待!”
“难道就因为我是陵王世子吗?”宇文恪道,“因为我的身份,所以你们理所当然的就认为我不可结交。”
这个问题倒是让夏侯纾很诧异,也让她想起了夏侯翊之前跟她说的关于宇文恪的身世。但是她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就被人打断了。
一个宫女急急忙忙的从另一头跑过来,大喊道:“不好了,纪王跟越国公府的公子打起来了!”
越国公府的公子?
夏侯氏姐妹心中一紧。这次越国公府来参加行围射猎的年轻公子就只有夏侯翊和夏侯翓,而夏侯翊的性格是绝对不会随便跟人起冲突甚至大打出手的,何况对方还是年纪比他小的纪王。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与纪王打架的是夏侯翓!
姐妹俩再没心思理会宇文恪,立马拦住了那个宫女,强行拉着她带她们去现场。那宫女以为有人要图谋不轨,叫得更大声了。夏侯纾只得赶紧捂了她的嘴,跟姐姐拖着她走。
宇文恪被她们的一番举动惊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嘴角泛起一丝邪笑,道:“看样子,又有热闹要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