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雅如雾的辰光里面,是她倔强的眉眼,一尘不染的白色纱衣被最后的光线吞噬成了暖金色。
她慢慢的松开了发髻,头上的珠围翠绕都被悉数拿了下来,目光讷讷的,“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春芳歇——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不不!”
他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躯体,只觉得她在微微的颤抖,他不要她离开。
这一刻,欧阳清狂任由清泪涤荡,她这才轻笑,“我知道了,第一位是什么,我总算知道了。”
欧阳清狂慢慢的起身,神色淡漠,优美如樱花的嘴唇咬一咬,“皇上累了,我也累了,我先休息了。”
细致的白皙手掌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她宁静地让人难以置信,表情木讷而又冷凝,瞬间就像落进了万丈深渊,他的身体也是控制不住的颤抖,“清狂,清狂……”
紧紧的抱住了欧阳清狂,她没有回应自己,而是任由他抱着,如同抱着一具行尸走肉,良久她的手掌又轻轻的掰开他的桎梏,“皇上累了,我也累了,我也累了。”
她重复着那几个字,就好像是自己再寻找勇气一样,嘴唇哆嗦的厉害。
望着她的背影走到了夕阳西下的最后一抹余晖里面,就好像没入了长长的黑暗,头顶上最后一片金珠还在浮泛赤金色。
她回眸,仿佛千言万语却是泪凝于睫,仿若一言难尽的表情让他觉得很难过,但是有没有只言片语的表达,只见那花钿隐隐晦涩,于是便渐行渐远了。
妖红轻咳着走上了前去,皇甫绝忽然拦在了他的面前,皱眉,“究竟毒药榜排行第一的是什么?”
“情!”他说完也淹没在了黑暗里面。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他等到两个人都走进了黑暗里面,这才怅惘的望一望天际,司礼监黄全在后面走过来,“皇上,回吧!皇后娘娘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皇上龙体保重啊!”
“不要骗朕了,那并非口舌之快,她是真的对朕死心了!”皇甫绝冷笑。
面前是一棵榛莽密集的大树,树木纹理粗糙显然已经活了很多年,黄全并不知道皇甫绝要做什么,他只是在最后的黄昏里面轻声叹息。
“大树啊大树,为何阻断了我观望清狂的路,留你何用!又留你何用!”
黄全本待上前说两句安慰的话,诸如明日带尚宫局的人过来砍伐了什么的,但是还没有走上前去,额上的乌纱已经飞动,那是被掌风带动的,皇甫绝已经一掌打了下来,大树应声而落。
黄全赶紧上前,痛哭流涕的以头抢地,“万岁爷,您这是何苦,老奴立刻给你找金疮药!”
“朕与皇后好多年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
他朗月疏星一样的眼睛望着倒在了地面上的树木,轻笑,“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的手掌在流血……
——
——
欧阳清狂并没有回到她的寝宫,而是不动声色的顺着皇宫后门离开了皇宫,并且带着妖红,坐在了远离皇宫的马车上
她走过永巷,赤金色的光芒落在了她的身上,枝叶纷披的树木掩映之下她的身后还有一个人。
妖红不疾不徐的跟随着,“皇后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两旁有人隅隅私语,不解皇后的行为。
一瞬间众人都是东张西望的,有人低声解说有人向隅而立生怕招惹了灾祸。
妖红完全不理会众人疑惑的目光,只是她走到哪里那里就会围绕一群行李的悉索声,衣裙触底的声音。
到了紫华城的最后一重宫门,欧阳清狂抬起裙疾步走了两步,没人拦她,因为她是皇上的女人。
没有人敢要说什么,因为她是皇后。
妖红旋过身偏头瞧她,“你真的决定走,临时三思终有益,这里的荣华富贵这里的一切的一切你就真的毫无留恋?”
她微笑,有些凄凉,“哀莫大于心死,有什么好留恋的,人要是有了执念死的会很快!”
这算不算是得到了妖红的信任?
这一场博弈终究还是自己赢了,只是有很多事情还是不能大白的,就让混沌吧,总有一天会被理解的。
那时候开满了芬芳的栀子花,他们南面而坐,殷殷切切的不像话,终究会有那一天的。
“我真的没有想到!”
妖红倒抽口气,下巴几乎都有些脱臼——
“我一直觉得深宫内苑是很多女子想要挤破头颅走进去的,为何你好像一点都不喜欢?”
她的目光迎向了妖红,妖红被她看的有一点不知所措,“哪里有挂念那里就是家,没有了就是天涯,你明白了吗?那里曾经是我的家,现在是我的天涯!”
欧阳清狂弹弹手指,抚摸了一下马车里面的垫子,“我困了,想要睡觉!”
她的脸上还挂着一串泪珠,泫然的样子不免让妖红动了恻隐之心,挥挥手道:“你不是刚刚起来吗?”
这语气全然是一种宠溺,并没有半分的责骂意味,“我就是累了,就是想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妖红没说话,只是笑了笑,“我明白,睡吧!”
她如今是荆钗布裙不施粉黛的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孩儿,乌衣门第的簪缨落入了寻常百姓家里,但是她的铅华弗御并不是不好,反而多了一种浑然天成的雕饰。
没有想到的是,很快的,欧阳清狂就睡着了,淡淡的眉毛蹙着,就像很难过一样。
他倾身准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落下一个吻,但是并没有完成这个计划,欧阳清狂已经偏过了头。
她睡得很不安稳,虽然是春天了,但是在马车上面颠簸着还是有一点凉意,他拿过狐裘大衣轻轻的盖在了她的身上。
要去哪里……
他也不知道。
他应该要带着清狂回去向主子复命的,可是……
目光看向女子睡着的面颊,妖红目光变得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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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狂已经走了,他从龙域殿走下来,心里还想着怎么样去道歉,怎么样去祈求原谅,但是早有黄门官过来俯伏丹犀,报道:“皇后娘娘一早就出宫了!”
“出宫?!”
皇甫绝剑眉星目都有了一丝悚然,“这样的大事都不来报,朕的国事是你们,朕的家事是清狂,你们竟然连这些都分不清楚,罢了!要你们何用!”
刚刚走上前去,又有太监来报:“老奴看到皇后娘娘驾车西去了!”
一路横冲直撞,他只觉得路好长,竟然就好像是走也走不完一样,究竟有没有终南捷径可以走的,究竟有没有?
踏雪胭脂马,为何今日就连你也与朕为难,为何你也跑得如此之慢?
皇甫绝心乱如麻,打马而去,身上还是赤金龙纹大氅,这可是了不得了。
天朝的皇帝竟然从大内跑了出来,人间百姓已经仰头看,过后面面相觑。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不理众人,拨转马头,心急如焚,早就没有心情顾虑这些了。
万岁?谈何容易。
走到了城门外面,已经到了傍晚。
看起来四面都已经找遍了,按图索骥是不可能的,只能问一问别人,但是问过了也是一无所获。
男人萧瑟的站立在风里,枯藤老树昏鸦在头顶聒噪了一片静谧的田园区,他怅怅然的拍一拍马背,然后回到了宫内。
皇宫内,明烛高烧,皇甫绝正襟危坐。
“兵部尚书秉笔,朕传檄天下,谁要是找到了清狂,朕情愿割舍半壁江山……”
尚书惊恐的瞪大了铜陵眼,这一次看起来是闹大了。
自古以来历史是男人的,改变历史的却往往是女人,莫非这个女人又要引发一场无休无止的国乱,尚书自然不敢停滞,儒墨奋笔疾书,写完了以后赶紧碰到了他的面前。
“朕也就不看了,如今就昭告天下吧!一定要人尽皆知,明白了吗?”
“微臣知道了,定当尽心竭力!”尚书擦一擦满脸的冷汗走了出去。
没人之后,皇甫绝便躺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在一片姹紫嫣红的花丛里面,巧笑横波。
“绝,你看那一只蝴蝶,很好看呢,美人蝶我要美人蝶!”
皇甫绝还记得自己说了,是喜欢的就要握在手中才是自己的,是喜欢的就要握在手中,但是呢,并没有握在手中,多么讽刺的事情啊,清狂竟然会离自己而去。
这是他的梦,她的梦呢,关山迢递魂梦远,才刚刚闭眼就在梦中与皇甫绝相会。
是那样的日子,枝头的蝉鸣阵阵,应和着刚刚新湃瓜果的甜腻,他们并肩而立在看湖水里面跳跃的锦鲤,可真是好看啊,还有一双鸳鸯游过来,水里游鸳鸯,游到水中央,化作蝶一双,飞入你梦乡。
如今他们不在一起了,是不是就连梦中相会也是奢侈的事情呢?
……
……
而这边,又是另一番景象。
车行如风,也不能消散她心中的烦闷与无奈,大宛良驹双蹄得得,一路上踩碎了异乡人的魂梦关山远,妖红坐在她的身旁,隔着帷幕她看了看胭脂踏雪马。
两个人没有目的地一样,任由这批马拉着。
在妖红看不到的角落,她拈过一粒小石子,轻轻的击出去,忽然间落在了踏雪马的马蹄上面,只听见这匹大宛良驹嘶鸣着打着响鼻,然后狂奔而去。在前面有一片密集的树林,香樟树下是一条险阻的道路,妖红坐在车辕上勒着缰绳,他也不知道为何训练精良的马会瞬间变成这样子。
前面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如同天外飞来一样挡在了路边,忽然间缰绳断了,车子看看擦在了石头上面。
妖红来不及进入车子将欧阳清狂拉扯出来,车子已经急转直下,他们表现了少有的惊慌失措,片刻后车子落入了崖底。倒不是非常高的落差,妖红还是完好无损的,幸免于难以后去看了看欧阳清狂,她的头撞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面,顿时鲜血入注。
怎么会一瞬间发生这么致命的事情?
妖红本来不打算去闲云山庄的,但是这一次不得已只好带着伤者去了那里。
昏迷的清狂后脑勺磕到,流了很多血,竟是发烧了三天三日,这期间,都是妖红在照顾她。
三天后,她才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妖红,而后问道:“这里是哪里?我是谁,我们要去哪里?”
妖红望着欧阳清狂,“清狂,你究竟怎么了,你是欧阳清狂,这里是天朝,我们要去……要去闲云山庄,你究竟怎么了?”
“闲云山庄,究竟是哪里?你是谁?”
这样的问题接二连三的,本来以为不过是简单的谵语还不打紧,谁知道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同样的场景重复上演,就连妖红的脸色一日不如一日,那事态可就大条了。
“我要跟着你,你要保护我,你是妖红,我知道你是妖红,我认识你!”
欧阳清狂大呼小叫总算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的小心翼翼,生害怕妖红会把自己丢弃一样。
妖红轻笑,怎么会,呵护她还来不及呢!
于是小心建言:“如果你要和我去闲云山庄,妖红就备妥一切好吗?”
“我不管你去哪里,都不要丢掉我,不要,明白了吗?我不管你去东方还是西方!”
欧阳清狂目光却追寻热切微笑的妖红。
妖红道:“不是东方与西方,是闲云山庄,闲云山庄的主人你是认识的,东方钰啊!难道你连东方钰都忘记了,那么还有一个名字你应当会记得吧!?皇甫绝?”
欧阳清狂露出一丝微笑,但是她的的微笑不是对这句话,而是对妖红,微笑就像昙花一样,“我和你去,别的我都不管!”
“去——闲云山庄?”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