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蒂恩尼独自坐在山丘,目光涣散。
他正用一块肮脏满是血污的手帕轻轻擦拭着他手中长剑,比起来,锋利的长剑要比他的手帕还要干净许多,可他依然仔细的来回擦拭。这块手帕可以说是他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值得他珍藏的东西了,是他死去的妻子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凯蒂恩尼对生活的要求一向简单,尽管他很早就是阿尔弗雷德的骑士团长,可这许多年来,他始终贫穷,未曾送过他妻子哪怕一件像样的礼物,到死都没有。
他小心将手帕折叠起来。
想起那时每当他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他的妻子总会用这块手帕帮他擦拭铠甲长剑的血污,凯蒂恩尼其实知道她不厌其烦的重复这样事情,只是用这种方式提醒他,要活着,要活着回来。
可他活着,她却死了。
凯蒂恩尼有些想她。
他生下来就是阿尔弗雷德的骑士,他的父亲,祖父,甚至祖父的父亲也都是阿尔弗雷德的扈从,所以他没得选择,也没什么怨言,忠诚于阿尔弗雷德,也早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哪怕需要他为阿尔弗雷德而死,他也不会迟疑,更不会后悔——可是,说是这样说,那个总是沉默不爱说话的女人呢?她凭什么要为他担惊受怕的活着?在他奔赴战场的每一个日夜,她有哪一次能够安心的闭上眼睛休息吗?
那时的她,一定很无助吧?
现在好了,她永远的闭上眼睛了,再也不用担心害怕了。
他很抱歉,如果再有可能,他将会用他的一生去好好陪伴。
但还有可能吗?
凯蒂恩尼将手帕收回,贴胸藏在他的铠甲内。
寒风呼啸,他站了起来,朝脚下阿尔卑斯峡谷望去,已经隐约听到了马蹄的声音。
菲利普,也就是他的骑士副团长赶来告诉他敌人即将到来。
他点头,随后便和菲利普往山丘后的坡面走去,在那里,300名阿尔弗雷德紫鸢尾骑士团早就整装待命,统一的银亮铠甲,统一的鲜红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凯蒂恩尼上马,并没有做出其他指示,这300名由他一手挑选打造的骑士便紧随他的脚步往山丘上走去,这个时候,那支扬着血狼旗帜的车队也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内,他们安静等待,等到车队出现在他们冲锋的范围内,凯蒂恩尼便将面罩放了下去,随手抽出明亮长剑。
他举起长剑。
“荣耀!”
300名紫鸢尾骑士同时抽出长剑,低沉吼道:“荣耀!”
凯蒂恩尼长剑猛然挥下。
战马嘶鸣。
大地剧烈轰鸣。
由于是居高临下的俯冲,紫鸢尾骑士团冲锋的气势更显凌厉,长长的车队明显措手不及,再加上这条连接帝国与荒原的通道又不足以让车队前的血狼骑士团完成迅速转身,整个车队便都暴露在了紫鸢尾骑士团的阴影之中,所幸,300名成员的紫鸢尾人数终究有限,不可能覆盖整个车队,他们着重进攻的方向便只能选择车队的头部,也就是血狼骑士团所在的方位,看起来,凯蒂恩尼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血狼骑士团在抵达荒原的第一天便受到重创。
……
道格拉斯伯爵刚到荒原的便感受到了荒原的浓浓恶意。
两支骑士团刚一接触战争便随之来临,人数不占优势的紫鸢尾的骑士团凭借地形,竟然呈扇形围拢血狼骑士团,而后者尽管数量上有优势,但峡谷通道地形有限,他们只能以前排骑士来抵挡紫鸢尾的冲击,第一轮冲锋之下,瞬间便有至少30名血狼骑士倒在了血泊中,于是,尸体更限制了后方血狼骑士团的发挥,这也根本不像是两支骑士团在地面上的绞杀战争,血狼骑士团对于这种堪称阴险的战争也明显很不适应,从一开始,紫鸢尾便牢牢占据着绝对主动权。
道格拉斯伯爵脸色阴沉。
他早在山坡上的骑士团发起冲锋时便从他的华丽大马车中走了出来,他的身材称不上高大,甚至可以说是矮小,再配上他圆圆的肚子,很难让人相信他便是帝国最大的人贩子,也是帝国双手沾染血腥最多的刽子手——他当然不惧怕战争,他也曾发动过无数次的战争,在帝国,波旁皇室对于他仆人的约束一向不是很严厉,领主与领主之间的战争,只是不要太出格,事后也能给波旁一个合理的解释,波旁某种程度上允许战争存在。
但眼下这场战争还配称得上是战争吗?
这根本是场最卑鄙最无耻的偷袭!
哪有骑士会选择这样的战争方式?
荒原,果然是养育着一群最阴险的罪恶小人。
道格拉斯眼神凶狠,像极了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战场上鲜血弥漫,从道格拉斯的马车后方走来一个年轻男人,可能是眼前血腥场景为他带来的刺激,也可能是惨嚎杀戮声,大剑碰撞声实在让人恐惧,年轻男人脸色发白,走路也显得脚步虚浮,他艰难走到道格拉斯伯爵的马车旁,扶着马车,他咬牙切齿道:“一定是伊莉雅那个贱人泄露了我们的行迹!父亲,您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饶恕那个贱人!她必须得受到最残忍的惩罚!”
惩罚?
道格拉斯冷冷瞥了眼他的继承人,毫不掩饰他的厌恶,刻薄道:“难道你口中的那个贱人不是你的妹妹吗?康迪,如果你能够做到,我不介意你给她任何你想要的惩罚,哪怕是在你的大床上。”
年轻男人愕然低头,眼神怨毒。
再往后。
阿尔弗雷德骑士团发起冲锋时,同样走出了车厢站在马车上的伊莉雅笑眯眯望着眼前战场,她的左手缠着厚厚纱布,遮挡了手臂上的伤痕伤口,她眯着眼睛看着那里,自言自语道:“居然还安排了偷袭?奥古斯都这个家伙难道是打算将血狼骑士团消灭在荒原的门口吗?”
“如果他想,或许他还真能做到。”
马车旁,伊莉雅的私人管家墨菲缓缓开口,他的语速很慢,说明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了他的再三推敲,这样的人很可怕,因为他兴许永远都不会冲动,不会冲动,往往又意味着不会犯错,墨菲看起来十分冷静:“虽然无论从实力还是数量上对比,阿尔弗雷德骑士团都比不上血狼,但小姐,您仔细注意阿尔弗雷德那个穿着银白铠甲的人,他应该就是阿尔弗雷德的骑士团长,您看他的指挥,只要处于最前线的骑士稍微感受到压力,他便会很快让他身后的骑士替补上去,这样的地形终究容纳不下这所有的骑士,最终便就造成,血狼骑士所面对的阿尔弗雷德骑士,每一个都拥有着最充沛的体力,我相信,他们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伊莉雅精致的小脸流露疑惑,作为道格拉斯的第三顺位继承人,大致的常识她显然也知道:“可骑士不应该是冲锋,然后死亡,最后胜利吗?”
墨菲轻轻摇头:“冲锋,活着,胜利,这才是该有的顺序。”
“死亡才是骑士最大的荣耀,侥幸活了下去,却没能胜利,那是骑士最大的耻辱。”伊莉雅撅起小嘴,并不赞同墨菲的观点。
墨菲不再反驳,尽管他的小姐伊莉雅很不一样,但他显然不会去跟帝国最大的‘刽子手’家族成员去讨论生命的意义,他仔细看着对面阿尔弗雷德骑士团长的指挥,突然觉得那个阿尔弗雷德家族实在太有意思了,珍视生命,尊重生命这种事情,在这个贵族蔑视几乎无视劣等人生命的世间法则中可不常见。
“如果阿尔弗雷德骑士真能获得最后的胜利,难道那个家伙是打算在这里就将道格拉斯家族彻底埋葬?”
伊莉雅重新兴奋,她离开荒原之前是和伊丽莎白在一起,并不知道奥古斯都针对道格拉斯的所有计划。
墨菲轻轻皱眉:“应该不会,既然他知道您的父亲背后有帝都权贵的支持,他的骑士团终究数量有限,不可能做到将500血狼骑士团全部杀完,那他就应该明白,杀再多都没有太大意义,只要您的父亲还活着,帝都的那帮人总会为道格拉斯家族补充力量,这或许只是他的一个类似威慑的见面礼?”
伊莉雅若有所思,突然指着前方战场:“好像真的是这样,阿尔弗雷德骑士好像是要撤了?”
……
注意到这点的同时还有道格拉斯伯爵。
第一轮冲锋下,由于是偷袭,道格拉斯骑士团毫无防备,再加上对地形的充分利用,阿尔弗雷德以极小的伤亡代价,换取了血狼骑士团近100名骑士倒在血泊中,失去了战斗能力,这样的巨大成果,按理论来说,阿尔弗雷德肯定会再次组织第二轮冲锋,继续歼灭血狼骑士团的有生力量,可奇怪的是,眼看血狼骑士团愤怒咆哮却又很难反击,阿尔弗雷德骑士团竟然开始有序撤退,在那个穿着银亮铠甲的骑士指挥下,阿尔弗雷德的骑士交错掩护,向着身后的山坡退去,就连他们丢下的同伴尸体都没来得及夺回。
这究竟是为什么?
道格拉斯伯爵深深皱眉,看着阿尔弗雷德的骑士团离去,他仿佛想到了什么,骤然望向峡谷通道的远方。
那里,很快有一道浓厚烟尘浮现在他的视野,似乎又是一支骑士团的到来。
血狼骑士团匆忙队形,他们在荒原这个可怕的地方,可没什么朋友,来的很可能还是敌人。
然而出乎意料,那支骑士团在距离他们大概还有不足百米的地方竟然停了下来,只有领头的一个男人骑马向他们走来,并且在距离严阵以待的血狼骑士团只剩下不足20米左右的距离,他便跳下战马,停留原地,向着站在马车上的道格拉斯伯爵深深弯腰,随后更是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表白他的来意并没有恶意。
道格拉斯伯爵沉吟,随后挥手示意他的骑士让那个男人过来。
那个男人脚步沉重,身材瘦弱的他便连头发也灰白一片,很难想象短短的几个月竟然能够让人苍老到这种地步。
他在道格拉斯伯爵的马车前谦卑躬身:“我是迎接您的到来,您刚来荒原,势必对荒原一无所知,我想您会需要一头导盲犬。”
“导盲犬?”道格拉斯伯爵轻扯唇角:“说的是你吗?”
“如您所愿,我的大人。”
目睹这一切,也基本能够认出荒原每一个贵族的墨菲叹息感慨:“小姐,我对您这位盟友更有信心了,相信有了您的帮助,埋葬道格拉斯对他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伊莉雅纠正道:“不,墨菲,是你的帮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