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挑挑眉头,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弦乐器需要用手指头的,我一般都会弹。”
他沉默片刻,说:“夫人的箜篌,弹得不错。”
我回了句:“我古琴中阮弹得也不错。”
“那夫人,下次弹琴给本君听。”他揽住我的肩,带我去旁边坐下。“夫人还想上学吗?”
我发现现在的他,很奇怪。“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了。”
他的眸光温柔了下来,握住我的手,说道:“想上学,就去吧,本君这还有钱,够你读完学业。”
我弯腰托住腮,歪头看他:“就因为张学弟刚才的那番话,你的情绪才变得这么压抑?”
他摸摸我的脑袋:“不想让夫人受委屈。”
我忍不住的噗嗤笑出声,也学着他的样伸手摸摸他的头:“不想上学了。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过得很好。”
他犹豫了一会儿,问:“不会后悔么?”
我摇摇头:“当初决定放弃的时候,我就已经很明确的为自己定下了人生目标,我从来,没感到后悔,没觉得可惜过。相反,比起做个自诩高贵的艺术家,我更喜欢现在的工作。”
主动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笑着说下去:“比起富足奢华的有钱人生活,我更喜欢现在的平淡。做自己喜欢做的事,陪自己喜欢看的人。”
他眼底有浓浓的心疼翻涌,捞过我的脑袋,下颌抵在我的头顶上。“本君只是觉得,上天对夫人,太不公平。凭什么别人有的,夫人却没有。本君的夫人,分明该有最璀璨的人生,却世世……早殇。”
“嗯?”我愣了下,突然反应了过来,“对了,我已经死了!死人还上什么学!”
我兴奋的白日做梦:“从现在开始,我要重新修订人生目标,我要做个可以天天躺平的死人!”
他无奈轻叹:“本君的意思是,你要是生前有这个未了的心愿,死后,本君可以助你追个梦,过把瘾。”
我正直地纠正:“不!我生前未了的心愿是没钱。”
他更住,半天,放开我,有丝丝嫌弃:“那你努力吧,本君看好你。”
“……”他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俗?!
在小强家闲着无聊的时候,我从他卧室内的书架上抽了本古典音乐鉴赏书翻看,打发时间。
而玄晔,却好像对那把凤首箜篌很有兴趣。
男人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从晶莹琴弦上抚过,眼底的感情变化,我愈发看不懂。
我双手拿书往脸上遮,只露出了一双大眼睛偷偷打量他。
见他把琴弦抚到第八遍时,我终于忍无可忍地问他:“阿玄很喜欢这把箜篌?”
他抚在弦上的指尖一顿,随即抬眼,青眸似淬了冰一样的冷。
“本君以前,有位长辈,尤善箜篌。”
原来是睹物思人啊。
我接着问道:“你想他了?”
他鼻音极淡地嗯了声。
“他现在……还活着吗?”
他一拂广袖,冷冷道:“死了。死在了本君的前头。”
我木讷地哦了声,“那就,追思一下吧。”
他寒着脸色,补充道:“本君沦落到这个境地,便是他害的!本君,宁愿这一生,都不再忆起他!”
“……”仇家啊,那还是少提为妙。
我端着一杯白开水去走廊透口气,靠玻璃的墙面上,挂着几副张家父母与好友的合照。
其中一张合照上,张家父母身边站着的夫妻格外有气度。
男人看起来也就四五十岁的年龄,但一头黑发,却已经雪白了。
女人慈眉善目的,打扮是那种中规中矩的大气。
脖子上戴着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手腕上挂着银莲花手镯,提着名牌的白色包。
不算很漂亮,可就是莫名的给人一种,很贵气的感觉。
照片上男人的手绅士地搂在女人腰上,俨然就是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
挪开眼,我又在另一张群体照上也发现了夫妻二人的身影。
群体照下面有标注名字,我留意了一下,男人叫白庭舟,女人叫谢雅云。
白庭舟……这个名字好熟悉。
打开手机浏览器,随便搜索了一下,白庭舟这个人的全部基本信息都出现在了百科上。
网上说白庭舟是离城的首富,家产足有千亿之多,我们离城十分之三的购物商场都姓白,年仅四十八岁,之所以一头白发,是因为二十年前,他唯一的女儿在医院离奇失踪了。
当时他老婆因为此事而产后遭受打击,进了危重病房躺了一个月才终于死里逃生活了过来,他花费大量人力财力找了女儿好几年,都没有丝毫的线索。
女儿走丢的第六年,白庭舟找到了附近佛寺一个算命很厉害的大师卜算自己女儿是否平安,可得到的答案却是,女儿已不在阳间,让他无需再寻。
他老婆得到这个答案后承受不住打击,当场就晕倒了,差点变成了植物人。
而他也在痛苦自责中一夜白头。
网上称他是最有爱心的慈善家,在他手底下的商场公司上班,不管是管理人员还是普通员工,薪资都十分良心,待遇福利都十分的好,他名下的商场物美价廉,售后服务堪称行业顶流。
现如今整个离城的打工人都以能在白庭舟手底干事为傲,不少名校毕业生每年实习季都争先恐后地往白家企业涌,有时候甚至会为了一个小小文员的职位抢得头破血流。
白庭舟,离城首富,怪不得会觉得他的名字眼熟……
再往旁边看,我正想再欣赏照片墙上的其他俊男美女来着,余光却是捕捉到了走廊深处的黑暗中有人出现……
我陡然扭头,却看见,一名裹着小脚身形佝偻,身上穿着蓝布衣裤,满头银发苍苍,面部满是褶皱的老奶奶出现在了走廊尽头的那间卧室房门口。
昏暗的光线里,老人家眼底的情绪我看得不是很清楚。
只瞧见,她双手背在身后,弯了脊背,朝我摇头轻叹了口气。
然后,伸出一只皱皱巴巴的老手,向我挥了挥,好像是要把我往什么地方带。
我抬脚正想跟上去,张大少爷却不合时宜地啪的一声打开了走廊的水晶吊灯。
灯一亮,那老奶奶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讨厌的小兔崽子勒着围裙,满身油烟味地跑到我身边来,举着一把沾满油渍的锅铲同我兴奋喊道:“菜做好了!走,学姐,咱们下去吃晚饭!”
我气馁地一巴掌拍在脑袋上,重重叹息。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兔崽子啊!
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我无奈道:“现在才五点半,太阳都没下山呢!吃什么晚饭呀。”
小兔崽子嘿嘿一笑,厚着脸皮道:“今天做的菜多,咱们可以边品红酒边聊天,吃它个一两小时。开饭开得早点,这样的话七八点钟的时候学姐回去还能赶上公交车。”
好像……有点道理。
他家与我家的距离可不近,得坐两个小时公交车呢,在这耽搁得晚了还真就回家不方便了。
我扭头打算和他下楼。
但,走了两步,我突然眼神极好地扫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张老奶奶牵着小女孩的照片——
照片还是黑白的,边角都有些发黑泛黄了。
照片上小女孩怯怯地牵着老奶奶的手,身上穿着打补丁的棉袄,梳着两个短麻花辫,头上戴了个塑料花花环。
秀气的小眉头微微拧着,眉心点着一朵小花,眼神里充满了对陌生事物的害怕。
而老奶奶,比刚才我看到的样子稍微年轻些,脸上没有那么多褶皱,头发也仅有几缕银色。
身上穿着老年代农村老太太最喜爱的斜襟布衣,脚上的手工布鞋还沾着泥巴。
神情严肃,没有半点慈眉善目的感觉,反而看着,模样有点凶巴巴。
“这老奶奶是……?”我停下来,轻轻询问。
小强拿着锅铲脸垮了一下:“哦,是我奶奶。”
手指了指旁边的五六岁大小女孩,告诉我:“这个是我姐姐,张蔷,蔷薇的蔷。”
“你的那位,双胞胎姐姐?”
“嗯。”小强重重点头,一脸的不高兴:“我这位奶奶,她已经去世了,去年才去世的,我不让二姐把她的照片挂在这里,她非挂!这黑白照片,挺吓人的,半夜起来上厕所,路过的时候跟闹鬼了似的!”
“一张照片而已,有什么可怕的?”我理了理上衣的袖子,漫不经心地说。
看张照片都害怕,那要是看见正主了,不得魂吓掉。
“哎,学姐你是不知道。我的这个奶奶,可凶了!听说当年我爷爷就是忍受不了她的凶悍,才带着我爸爸离开奶奶,来省城里又娶了个新奶奶的。这个奶奶虽然是亲奶奶,但我还是更喜欢我现在的奶奶。”
小强边带我下楼,边赞不绝口:“我现在的奶奶是省戏剧院的名誉院长,以前是唱青衣的,为人优雅高贵,简直是奶奶圈的模范奶奶,哪像这个奶奶,乡巴佬一个,土得很。前几年被我爸接来城里看病,连马桶都不会用。”
“乡巴佬,土得很?”我心底不舒服的挑眉笑笑:“我也是从乡下来的,我小时候的生活环境可能比你奶奶生活的地方还要落后穷苦。我小时候都是吃树皮树叶长大的,我们那也没有自来水,就连一口井水,都无比珍贵。”
张大少爷愣了下,随后挠头不好意思的道歉:“抱歉学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能和我奶奶相比呢,你这么好,这么优秀,是我的偶像。
我奶奶她……除了土,还特别凶,我小时候下乡去看她,她把我屁股都快打开花了,用我爸的话来说,她就是没有皇帝命,却犯了皇帝病。”
究竟是什么缘故,才让这一大家子,对那么一个老人家成见这么深呢。
“找个机会告诉他,他奶奶的魂魄,就在他家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