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我睁大泪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它。
不知过了多久,天雷停歇了,银龙也奄奄一息地撑起身子,一声龙啸,穿进了漆黑夜空。
山洞外的结界消散了,我见状赶紧踉跄飞奔进山洞……
但,找到玄晔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血泊中,化成了半龙半人的模样……没有呼吸了!
“玄晔,玄晔!”我急得哭出声,手胡乱的往他胸口上抚摸,企图察觉到一丝丝心跳的痕迹……
可,没有了,呼吸,心跳,全都没有了!
他不会是已经没了……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没了!他是龙王爷啊,是最厉害的龙王爷!
他怎么会死呢……
手掌麻木的贴在他胸口上,我望着他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头脑发昏得几近晕厥……
不会死,不会死的……桃花,对了,桃花!
仅存的三分理智让我想起了白榆给我的桃花。
摸摸自己的衣裳,口袋里并没有那枝桃花……
我急得脑子疼了,瘫坐在玄晔的身边疯狂寻找桃花……即便明知,桃花不在我身上。
只不过,仙物终究是仙物,或许是感应到了我在寻找它,所以它一抹光就简单利索地出现在了我手里……
我见到了桃花,立马抖着声着急祈求:“白榆,白榆你快出现啊白榆,白榆救命啊白榆——”
几声呼唤话音刚落,熟悉的故人就出现在了我身后,“青染。”
我激动扭头,见到他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不管不顾地求他:“白虎,你快帮我看看玄晔!他没气了没心跳了,白虎,救他,我求你救他——”
白榆一把攥住了我伤痕累累沾满血迹的手,抬眸扫了眼昏迷的玄晔,蹲下身来,扶住随时都可能崩溃的我,目露为难:“青染,我都知道了。他,杀的是月宫太阴星君的三徒弟,掌管月历更替的月梓星官。
上次,是杀人,老天爷降下的惩罚已经够严重了。这次,是弑神,罪过更大。其实早在一个小时前我就听见动静匆忙赶来了,但……师祖天帝亲自下了玉旨,不许我插手这件事,我也只能像你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为什么?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月神就可以残害生灵祸害苍生,他就可以无拘无束地滥杀无辜,为什么,为什么玄晔杀一个恶神、坏透了的恶神,老天爷却要惩罚他,取他性命,为什么!”
我紧紧抓着白榆冰凉的手指,浑身打寒颤地压着嗓音,哭着不甘质问。
“因为,小玄子是天界重犯……他造了太多杀孽,尤其是……错杀神尊。他身上罪孽太重,已经重到……不配为一个神。所以天道才敛了他为神的尊荣,他若再在人间造杀孽,必会千倍百倍地遭报应。
再加之,他食过凡人供奉,虽不需凡人香火修炼,但他属于凡间正神,他还是上古神一脉。
故而,天道只允他庇佑苍生,不许他伤害世人,除非他堕魔……但这些年来,他依旧保持着一身仙风神骨,在其位……便要受其约束。
往往神位越高的神仙,天条律法的约束就越苛刻。而月梓,他虽然和小玄子岁数相差不大,可他修为品阶远远不如小玄子,天赋也一般。
他是月桂树成仙化神做了星官,一直都在天上给月宫主人太阴星君打杂做下手,无福享受人间供奉,更不是上古神明一脉,一辈子修炼修到顶,怕也都仅是现在这样了,所以他,暂不属于天道监管的神仙……
若在人间为非作歹,除非被天界的督神官们查到,或是被本地神明告御状,不然,怕是千年万年都很难捅到天帝师祖的耳边……
他们这种神仙作恶,不会引来上苍自动降罚,可小玄子这回,不是天神降罚,正是,上苍降罚。”
白榆蹙眉说完这些,又长叹了口气道:“他是罪神,即便他比月梓仙品高,身份尊贵无数倍,可他也已然,没了斩杀孽神的权利。
他自己,是知道这些的……他若不执意亲手杀掉月梓那个浑蛋,若肯再信一回我……便不会有此劫。
青染,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难,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他自幼受了不少苦,以至于他不敢相信任何人,万年前的他,疑心病甚重,连抚养他长大的师、长辈,都能狠下杀手。
在遇见你之前,他的确可称得上一个,忘恩负义。青染,刚才看见了么,在危难时刻救他的那条银龙,其实是他恨了多年的堂兄。
昔年他父亲谋逆犯上,师祖点兵下令平乱,他是归墟太子,因而被牵连,获罪捆上了天界。天帝深知群龙不可一日无首,便亲自挑选了归墟龙族最为纯善厚见的银龙大殿下为归墟新主。
可多年后,玄晔重回归墟神海,登上了属于自己的龙君宝座,却憎恨这位银龙大殿下强占他身份地位多年,将他锁进了海中禁地,直接导致大殿下双腿残废,多年不好。
虽是无意,但这终究,都是他心底的恨在作怪,在造孽。
青染,这样的他,你还喜欢么?”
“我相信他的本性是善良的,我不知道他的从前有多么不堪,我只知道,他现在心存善念,是个好人,他从没有滥杀无辜,白榆,你告诉我,谢嘉楠那种畜生不该死吗?月梓这种恶神,不该死吗!”
我瘫坐在地苦笑出声:“既然老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那就代表他可以知错再改,善莫大焉。他已经在变了,他变得细心温柔,变得怜悯生灵,变得好相处,变得懂如何控制自己的负面情绪了。
他在人间,是妖魔敬畏的神主,他也在庇佑一方了,他没有作孽,要说他重生后的这辈子唯一的错,那也许就是找到我,爱上了我。
他两次下杀手,都是为了我。我不觉得为自己的妻子一怒拔刀是罪过,我是他最亲近的人,他如果连我都能舍弃,那又和当初亲手杀死自己师尊,遭人唾弃的孽徒有什么区别!
他杀的都是该死的人,都是活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的祸害!为什么恶人杀一千个好人,还可以逍遥法外,活的得意自在!而好人杀一个恶人,就要遭受什么所谓的报应,这公平吗!你告诉我公平吗!”
“青染,你冷静些……”
我猛地抓住他胳膊,泪眼酸痛地低声逼问:“救他!我要救他!你一定知道救他的法子对吗?!我不想再和你争论谁对谁错了,我只想救他!”
白榆的目光倏然悲伤了起来,怔怔地凝视着我,轻轻说道:“如果,救他,得用你的命来换呢?”
我闻言,却松了口气,含泪笑了起来,不假思索地便回答:“换!只要能救他,我愿意拿命换命!”
“你当真就,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感受么!”白榆气恼地扯过我一只手,逼着我按住他的胸下肋骨部位,掌心触及的地方,能明显感受到断裂的几条骨缝。
我心下一麻,不知为何,却对那伤生出了强烈的恐惧感……
想要抽回手,却奈何他按得太紧,根本不给我逃避的机会。
“万年前你想也不想就跑过去送死了,我追都没能追得上你!你拿自己当赌注去赌他肯不肯相信你,最后却输得一败涂地!
现在你又想也不想就答应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你就不怕他再让你输一次么!你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再拿出去做赌注输掉的了!
师父,我也是你一手养到大的小虎啊!你为什么不肯疼疼我,做决定之前再想想我呢!哪怕你为了我犹豫一下,迟疑一秒钟,我也知足了!
你知道么,从小到大我最怕听见你说,小虎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可以独自撑起一片天了,我不要,我不要独当一面,不要独自一人承受所有风雨!
师父,我不想成为你最器重得意的弟子,我只想得到你关心得到你的在意,我也想像小玄子那样,在外肆无忌惮地闯祸,每一回,都有师父做后台撑腰,我不想给别人撑腰,我只想找你撑腰啊!
你不在的这万年里,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最开始那三百年,我每一天都伏在师祖的玄浮殿门前哭,哭得整个玄浮殿遭了好几十次水灾,整个天界的神仙都以为我疯了!
镇魔殿塌了,我师尊死了,我没有家了!
朱砂镇再见,我有一万分想要杀了他替你报仇,可当我发现你身上携着与我之间的师徒咒时,我又无比欣喜,开心得不得了。
我突然就不恨他了,因为他把我的师父还回来了……我以为你回来,我又有亲人了,可没想到……
摸到这三根断骨了么?当年为了替你报仇,我去归墟和他打了一架,结果因为一时想到你的叮嘱,下手犹豫了,被他毫不留情地震断了三根肋骨!
您上辈子有多委屈,只有我知道,您的委屈,何尝不是我的委屈我的心痛!师父,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爱他,为自己着想一下……”
师父……
他叫我师父……
那我和玄晔,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红透眼眸地说完这些话,看见我一脸不敢置信的反应,心虚的手一松,放开了我的右手,目光躲闪着道歉:“对不起青染,我……把你错当成那个人了。”
错当?
泪水干涸在脸庞上,我浑身僵硬地瘫坐在玄晔身边,手,还放在他的断骨处……
耳边恍惚间,听见了隔世的稚嫩孩童欢呼声:
“哇,小虎有师父了,小虎有亲人了——师父师父,小虎以后就是师父的小虎了!师父蹭蹭——”
“师尊,臣收徒了,您看,是只小白虎。”
“看起来,资质不错,从魔族拐来的?你啊,天界三千神兽任你挑选,你却偏喜欢带些魔性的小东西。”
“虽然是从魔族拐来的,但是徒儿探过,是神脉,许是上古哪只神兽遗留下来的血脉,身上干净着呢,性格也好,最主要的是,他很可爱,比天宫里的那些龇牙咧嘴的神兽好撸多了!”
“你喜欢,便收着吧,朕无异议。”
“师尊,给小虎赐个神位吧。”
“诸天星宿,暂还缺个主管人间战事的星君,让他替上吧,做白虎星君。”
“师父,等小虎长大了,给你抓很多很多兔子孝敬您!让你每天都能吃上麻辣兔头!”
“小虎儿乖,师父等着你长大……”
小虎……
我轻轻用指尖隔着层层衣物,摩挲着他的伤骨处,眼睛不过瞬间,便朦胧到视线模糊。
“苦了你了。”
他惊住:“师尊?!”
脑子又一阵空白,混沌一片,我猛地再抬头,搭在他伤骨处的那只手慌促收回,抓住他胳膊不死心地祈求:“你有救玄晔的办法对不对!白虎我求你,救救玄晔!”
白虎眸下一黯,别过头去,沉默很久,才端重镇定地说道:“他虽心跳呼吸微弱不可察,但好在他兄长替他挡了一部分雷罚,为他谋得了一条生路,他现如今一息尚存,想救他……须得把你身上的功德,全部渡给他。”
得知他还有救,我立马欣喜了起来,一口答应:“渡!我渡!”
白虎深深瞧了我一眼,“但这样做了,你就,活不下去了。没有了功德,你很快就会魂飞魄散,即便是他给你下的生死契,也挽救不回你的性命。”
我抿唇欣然含泪笑出声:“我不怕,我的这条命,都是他给的,没有他,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功德本来就是他为我攒下的,本来就属于他,我承受不了失去他,独自活着的打击,那对我而言,生不如死。
与其等他死后,我活不下去,选择为他陪葬,倒不如现在以我命,换他命。
和他在一起的这一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我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予我的,同他爱一场,我的余生,无憾了。”
白虎阖目,沉思片刻,冷冷应下:“好,本王帮你!”
说罢,站起身,抖了抖身上齐整崭新的白袍子,开始运功助我:“青染,玄晔身上收着一株七色莲,那神莲本就属于你,是个神界宝物。
若想救玄晔,单靠功德尚不足够,待本王将那神莲取出来时,你须得用意念,助本王将神莲融化。好让神莲与玄晔,融为一体。
有了神莲的神力与你身上的全部功德,本王保你夫君,完好无损的清醒过来!”
“好。”
刺眼的灵光罩在了我身上,白榆催动掌中神力,将我体内的全部功德化成一粒粒闪烁的金银星光,缓缓送入玄晔的身躯,融进玄晔的血肉——
七色莲从玄晔的袖中飞了出来,我伸手,配合着白榆的仙术,默默用意念助他催化神莲。
后来,莲花在我们两人的合力摧残下,猛地破碎成无数抹星光,徐徐从半空往下降,沉落在玄晔染血的身子上……
不消片刻,便与玄晔融为一体,渗入了玄晔的骨血——
——
三天后。
离城白家。
母亲红着眼眶为我打理长发,从我发髻上取下那枚纯金桃花鸾鸟簪子,负气的将东西摔进了垃圾桶中。
“要不是阿玄告诉妈,你们在苗疆的凶险遭遇,妈根本算不到你这孩子前半生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染儿啊,你是妈的心头肉,刚怀上你的时候,妈和你爸就整天掰手指数日子盼着你降生。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到了一朝分娩的那天,妈都没来得及仔细抱抱你,摸摸你,你就被人给偷走了……
听你爸说,你小时候,长得胖乎乎,可漂亮了。
旁的孩子落地得两三天才能慢慢睁开眼,可你,刚从产房抱出来,就瞪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到了你爸怀中,就抓着你爸的衣服咯咯笑,一点都不像刚出世的小娃娃。
别人家的娃娃都是哭着被抱出去的,只有你,生下来嗷了两声就不哭了,一直笑。连给你接生的护士都说,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小丫头,是我们夫妻俩的小福星。
可谁能想到,我们夫妻俩视为命根子的小福星,到了别人那里,竟成了饱受欺负的替代品,还是,替人家去死……
染儿,咱们母子俩的缘分,当真就这样浅么……妈才认回你,你就要、走了。”
妈妈说到此处,忍不住的别过头捂嘴大哭起来。
我瞧着镜子中日渐憔悴虚弱的自己,牵强的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妈,别难过了,您不要哭,阿玄和白虎不是说了嘛,还有救……
不知山有一株神树,树上的神果恰好就在最近成熟,只消采下那神果,我就能再活一段时日……神仙口中的一段时日,少则百年,多则千年万年呢,总之,暂时还死不了。
至少,女儿还能陪着爸妈,将这一生,走完。”
“话是这么说的,可小白他不也讲了么,那棵神树千年开一花,千年结一果,一棵树上只有一枚果子。
而且神树四周还遍布凶兽守护,天上地下,神仙妖魔,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那颗果子,想从虎口夺食,很有难度。
还有,采摘那颗神果有太多的讲究,稍不甚,就会令神果凭空消失……
妈不是不相信女婿的本领,妈只是怕,万一那神果出了意外……染儿,妈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