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玄晔施法在连意龙君的身上下了一层隐形锁链,锁链能束缚连意龙君的法力,控制连意龙君的行动。
连意龙君本就身负重伤有腿疾,被锁链这么一压,难免会颇感不适。
其实,玄晔是不愿这么对待连意的,只是为了做戏做全套,唯有让连意龙君受点委屈了……
锁链的破除之法,玄晔也毫无保留地告诉连意龙君了。
玄晔说,这叫以备不时之需。
上午点,玄晔与连意去楼上书房说话去了。
为白榆送行的重任,就交给了我。
今年春日的雨水,格外得多。
刚晴了没几天,外面就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春雨。
天青色的烟雨罩在罕无人至的荒野上,石头缝里拔地而出的桃花树已然有了含苞待放之象。
杨柳依依,春风仍寒,白榆负手行在前方,一头银灰色长发过腰,束发用的银镶玉发扣上垂落两条串着白玉珠的银链,长链长至发尾,一步一动。
他身上穿着淡青色罩白纱古袍,手腕处还挂着当年我为他随手一编的相思藤手镯。
这么多年了,他还带着手镯……
人世间早已物是人非了,却好像,唯有他不曾变过。
“我走了以后,桃花记得随身携带,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我!玉无双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你先配合他们演一段时间的戏,一个月的期限一到,我就设法接走你。
青染,你好好保重,不许让别人欺负到你了。若是玄晔那家伙看见了玉无双心软、旧情复燃了,你就告诉本王,本王回来揍死他!
他们要是胆敢给你半分委屈受,本王一定替你做主,千倍百倍地还回去!就算你现在是玄晔老婆了……可你也依旧是本王的亲人,本王就是你的娘家人。
听本王的话,这一次,咱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着自己。”
我垂眼,默默跟在他身后。
行走间,身上的保暖运动装已渐渐化成了一袭浅紫色绣着银龙碧落花的广袖长裙神仙古袍。
长发松散盘起,发髻上简单错落着几朵小绢花。
腰下红丝带结成了尊贵漂亮的醡浆草结,一串晶莹透亮的淡青玉铃铛缀于腰下,一步一响。
曳地裙摆所过之处,步步生花。
“铃铛……好久都没听见这么好听的铃铛声了。有些熟悉。
我师尊在世的时候,就喜欢随身携带一串铃铛,那铃铛是上古时期龙族大神亲手所造的法器,用起来杀伤力无穷,但平日里瞧着就很温柔可爱,佩在腰间,有种小清新的感觉。”
“当年师尊陨落后,镇魔殿塌了,本王耗费了好几千年的时光,才亲手将镇魔殿恢复原样。师父的遗物都被本王整理得好好的,收在了她寝殿的大箱子里。
师父生前,攒了不少好宝贝,有几样神器,我特别眼馋,这万年里,我不止动过一次想要拿来用用的念头……可又害怕,师父哪天回来了,发现宝物都被我玩坏了,会生气嫌我。”
“你应该还不知道吧,玄晔手中的扇子,我手中的佩剑,都是师父赠的。他的扇子,唤作九霄沧澜扇,我的佩剑,唤作九霄风雪剑。
那家伙当年恨师父恨到连师父亲手给他批注的功课作业本子都撕了,却独独没有将沧澜扇毁了,可见他还是有些眼力见的,晓得沧澜扇是样举世无双的好法器。”
“你怎么不搭理我了?是不是不喜欢我在你面前总提师尊?哎,罢了,不提了不提了……我同你说的话,你都记清楚了么?要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玄晔那边不方便出手的,尽管告诉我。”
我停下脚步,一瓣桃花擦过我的肩头,翩然飞落。
“小虎。”我轻启唇。
声音很轻,却足以让他陡然失魂,顿步僵住。
风很凉,拂乱了他背上几缕银发。
他负在腰后的那只手,五指紧收,用力攥住。
沉默很久,方猛然转身,掀起袍摆,朝我跪了下来。
“师尊……”他一刹红了眼眶,低头不敢看我,连嗓音都颤抖了。
我内疚上前,伸手,托住他的一双手臂扶他站起身,瞧着他那蕴满泪水的一双银眸,心底五味杂陈:“小虎,你,胖了。”
一句话引得白榆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含泪笑出了声。
“师尊,一千年了,小虎吃空气也该吃胖了。倒是你……”他缓缓抬眼注视我,心疼地流眼泪,“你怎么清瘦成这样了,师尊……肯定是玄晔没把你照顾好,你看看你现在,比当年瘦一圈,都不好看了。”
“为师身上的仙气日渐消散,被轮回之力伤到了本元,身子消瘦亦是情理之中。”我用手指帮他抹去了脸上的眼泪,叹息道:“多大的孩子了,怎么还是这般小娃娃心性,以前怎不见你这样爱哭?”
“我死了师尊,还不能哭一哭么……”他抓住我的手,目光中感情交杂,用着几近乞求的语气央着我:“师尊,别再走了,好不好,师尊,留下来。”
我收回手,朝他勾唇一笑,“傻瓜,为师一直都没离开过你们。为师就是白青染,白青染,便是为师。”
“可你们,不像。她不似师尊,神圣尊贵,她更像是凡间的一个普通小女孩……”
“其实白青染,才是为师最真实的一面。若有可能,为师也想做那样心思简单,有人保护,无忧无虑的普通人。青染,比为师活得要快乐,要自在,要轻松。”
“师尊。”他嘴一瘪,握着我的手不放,眼眶更红了。
我伸手抚了抚他的脸,温声安慰道:“别担心,师尊很好。师尊知道,我的小虎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和为师说,知道小虎没了师尊在身边,很孤独,很难受。
小虎对为师的真心,为师都明白。只是为师如今现身一次,并无多少时辰可以陪伴小虎,小虎的心事,为师来日再仔细听。
小虎,坚强些,师尊不会再走了,师尊如今,暂时不会有事,你安心回去,等一切风平浪静,师尊等着与你,再相见。”
“师尊。”他还似少时那般,只要受了委屈,便拉着我的袖角撒娇个不停。手指紧紧攥着我的紫色云纹袖边,他依依难舍地拧眉,更咽道:“师尊,这次不许骗小虎了,你要,留下来……别再抛弃小虎了……”
我眼前一湿,颔首,报以一笑:“不骗你,为师与你拉钩。”
他终于破涕而笑,咬唇心安:“师尊,徒儿信你。”
小手指勾在一起,这个承诺算是定了。
拍拍他的手背安慰好他后,我从袖中掏出了一块令牌,递给他:“起兵之日,恐再生乱,你拿着这枚令牌,调本座手下,三十万大军,协助玄晔,平乱,镇压叛党。”
他含泪接下令牌,眉头拧成了一团,“徒儿,得令。”
“去吧,小虎。”
他深深瞧了我一眼,拿着令牌后退两步,拱手揖礼:“徒儿,告退。”
我朝他淡淡笑:“保重,小虎。”
他扭头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了雾蒙蒙的天地间。
我见他离开,安静的立在雨中,沉默了很久……
“师尊……”
直到熟悉的声音忽从背后响起,我才收了神,悠悠转身——
天青烟雨里,他一袭墨衣立于桃花飘摇下,花瓣擦过他的衣袖,带雨沾在了他的龙袍上……
他长大了,比当年,俊朗甚多。
也许是,看惯了他恨我的眼神,故而此刻他的眼睛里倏然没了敌意,反而让我觉得,有些许不适应。
我瞧着他,不自禁地弯唇朝他笑,隔着重重桃花烟雨,和他道:“你母亲的死,是我不该……只是彼时再无他法。
玉无双告诉你的复活之法,未必有用,却会让你再次入魔。
一旦入魔,你会被那上古魔族禁术吞噬去所有理智,彻底变成一个嗜血凶残的杀人傀儡。
我不想再看见你继续被魔性折磨,痛不欲生。我想让你做个神,做个堂堂正正可以光明正大行走在太阳下的神,我要,保留你的良善,不希望你成为八荒,人人喊打的祸患,我希望你,能做真正的自己。
那日,玉无双算准了我会去找你揭穿这件事,所以,便将我骗去了那处洞穴,企图诬陷我偷盗你母亲元神。原本,我只是想劝你放弃复活你母亲,没想毁掉你心底的最后一丝慰藉。
可你不信我,我说什么,你都不愿听,还与我大打出手。我晓得你已对我恨之入骨,更猜到,你会因我而心生叛逆,更加坚定要复活你母亲的念头,日后再有玉无双推波助澜,你必会陷入深渊。
所以,我便想着,左右你已笃定我的出现,是为了报复你,毁你母亲元神,我不如,将这个罪名坐实了。
你母亲,是我亲手所杀,只因,这是解救你的唯一之法。
你恨我,我能理解,所以,我早就已决定,将自己的这条命赔给你,还你母亲的债。
阿玄,不知这样,你可满意。”
他终于,能安静地听我说话了。
呆愣了良久,他方再次昂头,随即不管不顾地朝我跑了过来……拥我入怀,紧紧抱住。
炙热的吐息回荡在我耳边,擦过我的耳根,染烫了我的脖子。
他低声更咽着道:“你怎么,这样傻,为什么之前,不肯告诉我。”
我昂头,下颌倚在他肩头,无力的笑了笑:“我,想啊。但是你不给我机会嘛。”
“对不起,对不起!”他轻抽泣出声,搂着我的肩膀,压住嗓音痛哭,“我不知道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毁了我母亲的元神,我不知道你暗中为我做了这样多,我什么都不知道,就一味的恨你怪你伤你,你不该救我,我不值得……”
我虚弱的趴在他怀里,拍拍他的背安慰:“值不值得,是由愿意做的人定义。阿玄,我以为,等有一天,你识破我的身份后,会像万年前那样,还想杀了我。”
“怎么会。我悦爱转世的你……我怎舍得,杀掉你们。”
“阿玄,十世埋骨,我苦苦寻找你的这万年里,却是我神仙生涯中,最随心、幸福的时光……能与你做一世凡人夫妻,我此生无憾……
纵然知道你爱的是转世的青染,可青染便是我,我便是青染,你喜欢青染,亦算是,圆了我的心愿。”
他猛地收紧我,把我往怀中,按得很用力,哭着忏悔道:“我错了,妧药,我错了。”
“阿玄,当年离开归墟,你送我的三生花,我没弄丢……”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负了你,我竟,忘记了那些事。”
“我很开心,抽去情根时,你忘记的人,是我……”
“我、当年……”
“嗯?”
“心底悦爱的人,一直是你。”
“我,早就知道了。”
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头,终究还是落下了。
他微惊:“你怎知道……”
我笑,“那些年,我关注你,比你关注我的目光,要多。”
“原来,我一直都不曾真正了解过你。”他伤心凝噎。
我抬手,帮他抚了抚后背:“小徒弟那时还年轻,神仙年轻时,性子都不是很稳。人不轻狂枉少年,少年时心大,难免,会忽略些什么……长大了,便好了。”
“是我,害了你。”
“可你这一回,不也用生死契,救了我么?若你选择袖手旁观,十世一过,我便会彻底,灰飞烟灭。”
“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
他说到此处,本能的将我勒的更紧了。
我觉得身上开始难受了,侧首,亲密的将唇印在他的侧脸上,深情一吻,“我现在还不到归位的时辰,只能出来两刻钟的时间,罢了,阿玄,我把你的青染,还给你。”
“师尊……”
脑子里好像空白了许久许久——
再回过神。
突然发现有人抱住了我,慌促抬头,却对上了玄晔那双泪湿的眼眸。
“玄晔?”我不明所以的伸手给他擦擦眼泪,很好奇的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和连意龙君说事情吗?对了,我不是来送白榆的吗?白榆呢?”
他握着我的双肩,目光温柔却又掺了几丝疼惜,情绪不太好的昂头往我眉心吻了下,哑着声回答:“他已经走了,我来接你。”
我觉得他,不太对劲。环住他的腰,伏在他怀中问:“是不是白榆又和你说什么难听话了?他又欺负你了!”
他摇头否认:“没有。”
我拧眉不高兴:“没有你怎么会流泪?老公乖,告诉我,到底是谁欺负你了,我回头撕了他!”
他倏然捧起我的脸,往我唇角很温柔的亲了一下,浅浅哄道:“与旁人无关,本君只是忽然觉得,有夫人在身边,真好……”
“啊?”
没等我多问,他便再度含住了我的唇,凉舌悄然撬开我的唇齿,搂住我尽情释放被压抑的霸道深重情绪……
——
三天后,清晨。
我从爸妈那接回了前几天又跑过去蹭吃蹭喝的小风与大黑。
带着那一神一狐刚从外面回去,推开院门,便看见了一位……闭月羞花,身姿窈窕,高贵冷傲的神仙佳人,不速之客。
佳人身上穿着一袭雪色云纱飘逸长裙,腕上与腰间俱是挎着银环银铃铛,脖上带着一副花鸟流云古式银项圈。
细眉上挑,杏眸善睐,薄唇点着清冷内敛的桃花红口脂,脖颈细长,露肩的仙裙设计更是特意展示出了一对细腻白皙的漂亮锁骨,脖颈正下方的锁骨中央处,还用银色泛光的颜料绘出了一朵半开半合的娇嫩雪莲花……
鸦色长发松散盘在脑后,发髻上簪着两支仙气腾腾的流云长簪,耳鬓处则别着一簇素雅清新的白杏花。
这张娇俏美丽的脸,再配上这身不染尘埃、高贵清冷的服饰,真是将她整个人都衬的比天山上的雪莲花还要清雅漂亮。
这么美的女人,也怪不得玄晔曾经都为她神魂颠倒,背叛了天界与师门……
“玉、玉……”小风抱着大黑下意识的往我身后躲了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