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雨细而绵密,像细织的网,让人透不过气来。
有风裹挟着寒气自斗篷下方蹿上来,叫李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裹紧了斗篷,沿着路在黑暗中往大门处走,她想回家。
走了一段,她忽然站住了脚,雨丝密密麻麻落在她发丝上,小脸上,化为一颗一颗水珠,顺着她苍白的笑脸往下滚。
她想起来,东宫门口常年有侍卫守着,他们一定不会放她离开的,他们还会禀报赵晢。
赵晢会将她捉回去。
她思索了片刻,转过身往回走,身上冷得厉害,这样下去她会受凉,她要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待着,但是她不想见赵晢。
……
赵晢沐浴出来,不曾瞧见方才坐在小桌边的身影。
他侧眸,看了一眼垂坠的床幔,床前的踏板上,绣鞋也还在。
他绞干了发丝,随意绾了髻,抬手挑开了床幔。
祥云拔步床上被褥整齐,空空如也。
赵晢怔了怔,回身环顾了一圈:“李璨”
寝殿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他抬步到门边,欲开门时眼角余光瞧见通往正殿的门开着一条缝。
他一把拉开门。
守在门口的无怠等人顿时一震,齐齐行礼:“殿下。”
“李璨呢”赵晢问。
“姑娘”糖糕愣了一下,往寝殿里瞧。
姑娘不是在寝殿里吗
“小的们一直守在门口,姑娘并不曾出来。”无怠忙回。
赵晢转身,开了另一扇门。
无怠忙打着灯笼跟了上去。
赵晢顺着正殿一路进了西寝殿。
西寝殿的门敞开着。
赵晢周身的气势一下冷了下来。
无怠只敢看了一眼,忙吩咐道:“姑娘是自个儿出去了,快去找姑娘。”
很快,东宫各处都亮起了灯火,下人们四下里呼喊寻找李璨。
“殿下,大门处的侍卫说,并不曾瞧见姑娘出门去。”无怠低头禀报。
赵晢立在廊下,看着廊下亮光处飘落的雨丝,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灯笼,迈进了雨中。
“殿下,您撑把伞吧……”无怠跟了上去,握着伞不敢撑开。
殿下都不撑伞,他哪里敢撑
李璨蜷缩在莲塘边亭桥下的角落里,窝着身子瑟瑟发抖。
“姑娘,姑娘……”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婆娑的树影与花影,婢女们唤她的声音和灯笼的光忽远忽近,她始终没有开口回应。
她蹲不动了,坐在了斗篷上,麻了的两条小腿难受至极,半晌都不能收回来。
她裹紧了斗篷,抱着自己,慢慢地阖上了眸子,好冷,也好累啊。
她好像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呼唤声吵醒,面前有了亮光。
她看不清亮光后面的人,只觉得火光好暖,伸手将灯笼抱进了怀中,低声呢喃:“谢谢……”
下一刻,她又睡了过去。
徐景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在半夜被拖进东宫了,昨晚睡觉前还与夫人提起这事儿来着。
却不想说什么来什么,这就半夜便被糖球从床上叫起来冒雨带到了东宫。
“这……姑娘冻了大半夜啊姑娘这身子骨,哪里遭得住”徐景算了一下时辰,丑时都快过了,这还了得
赵晢将李璨冰冷的身子抱在怀中。
从找到李璨之后,除了婢女们给李璨沐浴更衣,其余时间他便一直抱着她在怀中捂着,已经小半个时辰了,怀里的小身子还是冰冰凉凉的,像捂不暖一般。
徐景松开给李璨把脉的手,忍不住道:“殿下,下官说了,您别怪罪。
您就算再生气,也不能由着姑娘在外头这样冻啊。
姑娘的身子骨,您是知道的,以后真不能这样了。
今日若是时间拖得再久一些,会出大事的!”
赵晢抿唇不语。
无怠在一旁解释道:“徐院正,是姑娘躲起来了,殿下同小的们一道寻到现在。”
“姑娘生气,还不是叫殿下给惹恼了吗”徐景自药箱中取笔墨,顺口回了一句。
寝殿内顿时一静,无怠偷偷扯了扯徐景的袖子,悄悄看了看赵晢的脸色。
“对不住,殿下……”徐景反应过来,吓得脸都白了:“下官一时口快,还请殿下莫怪……”
“无妨。”赵晢垂眸看着李璨冻得青白的小脸:“开药方吧。”
“下官开一副驱寒方,两个时辰吃一次。”徐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殿下让婢女们轮流贴身给姑娘捂一捂,给姑娘揉搓揉搓四肢,活活血,能好的快一些。”
赵晢微微颔首:“人什么时候能醒”
“明日吧,若是明日还不醒,下官再来。”
徐景开好药方,背着药箱退了出去。
无怠抬手放下床幔:“殿下,小的去安排人抓药煎药。”
虽然徐景说了让婢女来,但殿下必然不会肯让旁人碰姑娘,就算是婢女恐怕也不行,所以,他擅作主张,直接不提此事了。
他站在那处,等了片刻,见床幔内没有动静,便知道自己是做对了,低头无声的退了出去。
赵晢将李璨放在身侧,抬手解了自个儿的中衣丢在一旁,露出冷白结实的胸膛,凑过去将李璨抱进怀中。
他拉过她冰凉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抬腿将李璨那双冰冰凉凉的小脚勾到自己腿上捂着,单手给她揉搓按捏着四肢。
约莫一个时辰,无怠送了汤药进来。
赵晢将苦涩的汤药一口一口的哺进李璨口中,又捂了个把时辰,李璨身上终于有了些暖意。
赵晢放了心,疲惫地阖上了眸子。
清早,无怠伺候赵晢起身时,听赵晢咳嗽了两声。
他抬眼看,不由忧心:“殿下,小的瞧着您脸色不大好,可是昨夜淋雨也受寒了”
赵晢抬手在自个儿额头上探了探,又咳嗽了两声:“去将风寒药煎一副来。”
“殿下,那是姑娘的风寒药,您不能乱吃。”无怠不放心:“小的还是让人去请徐院正吧”
“不必。”赵晢淡淡道:“照我说得做。”
“是。”无怠不敢拗着他,只好吩咐下去。
赵晢用了汤药,草草用了几口早膳,便上朝去了。
晌午时分回来,李璨还在睡着。
他自个儿也觉头疼的有些厉害,喂李璨吃了汤药,自个儿也吃了汤药,便又上床搂着李璨睡了。
李璨在睡梦中,只觉得自己好像贴着一个大暖炉一般,浑身上下都热烘烘的,出了一身的汗,她不舒服的拱了拱。
“醒了”赵晢自来清冽的声音有了几许嘶哑。
李璨浑浑噩噩的,听到他的声音只当是在梦中,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小手死死抱着他劲瘦的腰身,啜泣着含糊不清地埋怨他:“泽昱哥哥……你说话不算话……
你答应我的,答应我不和旁的姑娘单独在一起的……
你和夏婕鹞……你们在亭子里,我都听到了……
你那样夸她,你都没有夸过我……我不想,不想在东宫了……我好难过,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以后……我自己……”
她说着话儿,越哭越厉害,到后来已然听不清她说得是什么了。
“李璨,醒醒。”赵晢轻拍她的后背,黑眸中隐着复杂的情绪。
李璨是哭醒的,意识到自己窝在赵晢怀中,她立刻僵着身子往后缩。
赵晢手下微微使力,便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让我不来东宫”李璨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粉嫩的小脸上留下一抹红痕。
赵晢到底是什么意思
和夏婕鹞在亭子里卿卿我我,现在又这样抱着她!
“那日凉亭内并非只有我。”赵晢语气和缓的开口。
李璨怔了怔,更生气了,在他胸口捶了一下:“我知道,还有夏婕鹞。”
“还有二皇兄与二皇嫂。”赵晢解释。
“那又如何”李璨轻哼了一声,你不还是大肆夸赞了夏婕鹞的琴艺
“不如何。”赵晢一时语结。
“我告诉你,往后你别碰我,反正我不会给人做妾的。”李璨又开始挣扎。
赵晢想娶夏婕鹞,又抱着她不放,到底是何意
不管如何,她早想清楚了,就算她心里有赵晢,她也不会那么卑微的给他做妾的!
“我何曾要你给人做妾了”赵晢微微拧眉。
“我不想听你说话……”李璨心烦地伸手推他脸。
“殿下,您的汤药煎好了。”无怠敲门:“和姑娘的一起端进来吗”
赵晢拉开李璨的手,坐起身来:“端进来。”
李璨怔了怔,赵晢生病了
她搓了搓自个儿的指尖,赵晢的脸好像是有点烫,声音也确实是沙哑的。
“殿下。”无怠挑开了床幔。
“坐起来。”赵晢看了李璨一眼,掩唇咳嗽了几声。
李璨坐起身来,悄悄看了他一眼,他脸颊处有不正常的酡红,看样子是真的病了。
赵晢接过汤药,一言不发的一饮而尽。
李璨看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他自己的汤药里头加糖了,怎么可能有人一点都不怕苦
“姑娘,您的汤药。”无怠将汤药双手递给李璨。
李璨接到手中,苦涩的味道扑鼻而来,她一时难以下口。
“姑娘,殿下昨夜寻您淋了雨,夜里头就发起热了。”无怠笑着开口:“就算那样,殿下还熬着夜照看姑娘的呢。”
他家殿下,哪都好,就是什么都做却什么也不肯多说。
他多少要替殿下给姑娘说几句,要不然,只怕姑娘是一点也不知道殿下的好。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为了殿下,也算是操碎了心了。
李璨看了一眼赵晢,没有说话。
“姑娘怎么跑到那廊桥下去躲着”无怠忧心地道:“那处临近莲塘,半夜三更的又下着雨,姑娘就算会水落下去也有危险的。
何况那周围还可能有什么蛇虫,咬一下也不得了。
姑娘下次可不能再去了。”
他是真关心李璨。
不只是他,东宫这些下人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很喜爱李璨。
“咬死了就算了。”李璨赌气的回了一句,捏着鼻子预备给自己灌汤药。
“你再说一遍!”
赵晢闻言开口,眉目间有几许凌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