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康陷入回忆。
“初中的时候，我无意听到外婆和我妈吵架，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那个男人的名字，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没死。后来我从外婆嘴里，知道他出轨，知道他婚外生子，知道他抛弃了我妈的事，我外婆说，我妈这辈子过得这么辛苦，都是因为遇人不淑，嫁给了这么一个王八蛋。”
“外婆还说，我是我妈用她自己的命换来。”
孟康抱着遗像，带着血的脸眷恋地贴上相框，好像那样能让她想起在妈妈怀里依偎的感觉。
“以前我跟我外婆说我恨这个人，但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恨是一种什么感觉。”
孟康吸了吸鼻子，“直到我第一次见到他。”
“就是谢老师第一次把家长请到学校的时候，是吗？”沐阳问。
孟康点点头，“我永远记得我妈看到他时的表情，震惊，难过，羞愧，心怀歉意。”
孟康冷笑一声，“可笑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妈还在为不能给他们老杨家传宗接代这件事而心怀歉疚。我妈又是自尊心很强的人，这么多年过去，狼狈不堪地和那个人见面，对她来说，打击真的很大。”
孟康说着，偏头看着沐阳，“沐阳姐，你看过人变脸吗？”
沐阳点点头，抬手把孟康额前被血黏住的刘海拨朝一边，发缝里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可心上的伤口却好像一直没有愈合。
“他对着姓谢的说话，礼貌客气，我甚至还觉得他是那种很有涵养的家长，直到我妈敲门进来，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满脸厌恶。那种眼神，好像我妈和我就是路边发臭的垃圾。”
“我妈跟他道歉，跟他的女儿道歉，我也道歉了，可是他却跟我妈说，这样的孩子，当初就不该生下来。”
“我妈什么都没说，但她哭了。”
孟康的眼泪也掉下来，“这么多年，工作再苦，生活再难，我妈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哭，她肯定是伤心极了。”
“我推了他一把，他反手给了我一个耳光，我妈就像疯了一样冲上去，可是他真狠啊，我妈只是想保护我，都还没碰到他，他就直接把我妈推倒在地上。”
孟康不屑的冷笑，“多讽刺，我和亲生父亲的第一次见面，是他打了我一巴掌，把我妈推倒在地。”
“那天晚上，我妈是哭着回去的。”
孟康握着相框的手收紧，“从那时候开始，我清楚地体会到什么叫恨！我恨他，恨他让我妈吃药打针受了那么苦，恨他出轨找了小三，恨他无情地抛弃了我妈，恨他这么多年过去还要往我妈的心口上捅一刀！恨他打我一耳光，他有什么资格打我？！”
孟康的心理变化，沐阳之前就大概分析出来了，虽然具体事件没有这么详细，但几个重要的变化点，和沐阳推测的是一样的。
“所以你把恨，发泄到了杨子璐身上，是吗？”
孟康垂眸，点点头，“他们长得太像了，我看到杨子璐，就会想起那个男人的脸，想起他对我妈做的事，想起他打我那一耳光。”
孟康面露迷茫，“沐阳姐，我不明白，我和杨子璐不都是他的女儿吗？他给杨子璐买新衣服，假期带她出去玩，给她报特长班……可对我，他除了厌恶的眼神，就只有警告，警告我不要欺负他女儿，他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他的女儿啊……”
“姓谢的第二次把家长叫来，他知道我欺负杨子璐，居然晚自习后把我骗出学校，打了我一顿。”
孟康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伤，冷笑一声，“打得比这些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还狠，大概他是真的希望我没被生出来吧。”
沐阳哑然，想起曲雯雯说的，第二次叫家长后孟康是熄灯了才回来，回来后直接爬上床打了杨子璐。
当时没多想，更不知道还有晚自习后孟康先被杨久义打了一顿这事。
孟康正是叛逆的年纪，杨久义越是用这种方法，孟康就会越反骨，越想要通过欺负杨子璐来发泄心里的恨和不满。
“那田蓓蓓呢？”
孟康把遗像紧紧抱进怀里，紧得浑身都颤抖起来，“那天从办公室一路走到学校门口，我妈一直没理我，走出校门，她停下来跟我说‘孟康，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然后我就看着她转身倒下去，再也没站起来……”
孟康抖着哭出声，“我没有妈妈了，我怪是田蓓蓓给姓谢的打了小报告，怪姓谢的把我妈叫来，我只有把错都怪到他们身上，我心里才好受点。”
“但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听话，是我做错了事，是我让她带着对我的担心和不满仓促地离开……”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田蓓蓓没有错，杨子璐也没有错，错的是我，我错了，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孟康哭得缩成一团，悔恨和内疚让她浑身绷紧，“我真的没想到田蓓蓓会死，我对不起叔叔阿姨，我对不起田蓓蓓。妈，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应该怎么办呜呜呜，妈妈，你回来教教我好不好，这次我一定听话，妈，对不起……”
“这几天我在想，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呢？”
沐阳心里敲响不好的信号，孟康的这个想法很危险。
“如果死的人是我，就不会有这么多人伤心难过了，反正在大家眼里我就是个学习不好，还老是闯祸的人，死了说不定还省心。反正我妈已经死了，不会有人因为我的死难过的，掉下去摔死的人应该是我啊……”
沐阳轻轻拍了拍孟康的肩膀，“怎么会呢，外婆很爱你，还有王万教练，他……”
沐阳话还没说完，王万就冲了进来，拉开灯，看到缩在角落，几乎浑身是血的孟康，吓得脸色大变，“怎么伤成这样？”
说着，大步过来，检查了一下伤口，抱起孟康就外面冲，“别怕啊，我们去医院，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