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不知睡过去多久,但在这段时间里,两军厮杀声在耳边就一直未断过。
陈慕缓缓睁开眼睛,率先出现的,乃是一片星海,除去无数的星星之外,还有一枚混圆的月亮挂在空中。
“慕哥,醒了啊”
随后,一直守候在身旁的夏侯戚泽光二人,将自己扶了起来。
此时此刻,即便已至深夜,但数千蜀军将士仍守在石墟边缘。
一旁的戚泽光苦笑道:“你昏倒的这段时间,关内鞑靼主营,来了一万多人攻打咱们。”
陈慕摸了摸仍隐隐作痛的后脑勺:“伤亡多少。”
“哎,放心吧,这地势这么险,除非一次性来个几万人,拿人命耗咱们体力,若不然,打不上来的,有你那火铳,咱们不过才被射死十几个将士,却足足换了几百号鞑靼蛮子。”
陈慕摇了摇头,随即仰天长叹:“十几人也是人命呐……林七夜……他人呢”
陈慕此时的心情很复杂,即便在醒来那一刻,心中便有了答案,但人就是这样,总是存留着侥幸心理。
有些期盼又极为恐惧的望着二人,真希望彼时二人说上一句:这小子命大,没死掉。
但这些,终不过是陈慕的幻想罢了。
二人沉着脑袋,无言许久,这才苦笑回应道:“很英烈。”
“好。”
沉默良久,陈慕只回应了这么一个字,随后便转头朝石墟边缘而去。
论情绪表露,他的情绪表露永远都是跟情绪本身相反的。
生气的时候会笑,恨一个人的时候会极为亲昵,悲伤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副淡漠不惊的模样。
可知,要死的人,本该是他。
这条命是他欠林七夜的,但此生却是无法再还了。
说实话,陈慕当真觉着这林七夜有些可笑,明明认识才不到一两个月……竟会舍命救自己。
但这样想着想着,陈慕面对谷内的尸山血海,便无声流起了泪。
不过很快,陈慕又突然想起,那日跟林七夜打的赌。
随即又是长叹苦笑一声:“老子这辈子……当真就输过这么一回,夏侯,带十几个人随我下去一趟,咱蜀军的将士,绝不能跟那群蛮子混在一堆。”
“是!”
这是一场极为危险的行动,可知不远一里的位置,驻扎着一万鞑靼军,随时都有可能趁夜潜伏过来。
但陈慕如今早已是管不得这些了,别人敢拼死搭救自己,倘若自己还在那里瞻前顾后的,那还算是个人吗
如今的谷内,蛮子的尸首要多于蜀军,不过有军服辨认,倒还算好找。
至于林七夜的尸体,夏侯记的很清楚,很快便找到了,但陈慕此时却突然变的十分胆怯,他根本就不敢去看林七夜的那张,死去早已僵化的面庞。
还有那早已没了体温的躯干,他更是不敢去触碰。
即便他已经死了,但如今陈慕仍旧是没有做好面对的心里准备。
不因别的,因为本该躺在这里的人自己。
上山下山,十几人一直忙活到下半夜,才将阵亡的五百人给全数带到山顶之上。
陈慕仔细检查了一下,地上是否还有蜀军的将士。
见所有人都被捞了上去,陈慕这才稍稍心安了一些。
可正当要回石墟顶的时候,陈慕看了眼这一地的战马尸体,突然就想到一个解决蜀军粮食问题的好办法。
很快,又是十几匹战马尸体被抬了上去。
一旦上了战场,基本上就算不得人了,应当是半人半兽。
经一天的日头暴晒,切下来的马肉已是带着一股酸味儿。
不过在篝火的烘烤下那股酸味儿已是微乎其微,数千名将士仍是吃的津津有味。眼下这态势,只要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陈慕,即便一天未进过食,但眼下根本没有半点食欲,静静望着篝火,始终都有一股难言的忧愁于心头久久缭绕不断。
如此直到一个时辰之后,两名蜀军提着一个包袱来到陈慕跟前。
“将军,七夜将军他……来了。”
陈慕接过递来的包袱,淡淡点了点头。
“人间处处是青山,何须……马革裹尸还,但实在怕你小子变成鬼,一直缠着老子,待仗打完了,老子肯定兑现承诺,抱着你回青川……”
本故作轻松,但越说陈慕越觉着沉重,人间这世道总是伴随着种种变化,谁料……不过一句玩笑话,竟还成了遗言,艹他娘的。
“慕哥,你为一军主将,剩下这几千人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你的情绪而死,七夜哥他已经死了,没必要……为一个死人感怀太久。”
却就在陈慕神伤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秀的人声,陈慕转头瞧了眼,不是别人,正是这一路极少言语的韩信儿。
陈慕记得很清楚,这小子至巴郡到此处,一直都是少言寡语,说出的话,怕一只手都算的出来,倒是不想,今夜突然教育起自己来了。
不过陈慕并未生气,反倒是轻声笑道:“他为我而死,难道我不应该难过吗”
韩信儿坐到陈慕跟前,青涩的面庞无半分情绪波动:“他已经死了。”
听这小子再次重复一遍,陈慕面色微微一怔:“那好,当年你父母死的时候,你伤心难过了没有”
韩信儿回答的极为干脆:“没有。”
一听这话,陈慕心头震惊不已,当下忍不住责骂一句:“没人性的臭小子!”
“我并非没人性,即是我父母,死了便是两具尸体,而非父母,人这一辈子都很苦,痛苦的根源无非就两样东西,感情,,我不可能为两具将要腐朽的尸体而感到神伤,我还有我的姐姐,还有很多事儿要做……慕哥可知,我是怎么处理我父母的尸体的吗”
彼时的韩信儿,就好似一具机器一般,静静的看着自己,在这一刻,陈慕顿时知道,即便如今,他还是低估这小子了。
此人虽不过十五六,但在精神思维这反面,或许早已跳脱出世俗之外了,可想,一个能将情感跟全都看的极为工厂化的一个人,该是何其的可怕
“塞进炉灶里作了柴火,为两具冰冷的尸体费力去挖坑筑坟,还需要花钱买棺材,本是一件不具有任何回报的事儿,反倒是当成柴火,还熬了一锅粥。”
“你……算了,你小子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听的我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