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走到朝宗院,便听到杨洁气忿忿的道:“华山派和洗剑山庄结盟,我双手赞成,决不反对。但是要将影儿许配给他,我万万不敢替影儿作主,至少我们要问影儿,答不答应?”在她的心里,叶枫才是最佳人选。她才不会像余观涛那样精明势利,她只知道女儿喜欢的,她就无条件的举起双手去支持。况且她年轻的时候,曾经错了一次,时至今日还自食苦果,所以决不能让余冰影步她的后尘,一辈子过得不快乐。
余冰影眼眶微红,心中一酸,暗道:“我死都不会答应,我怎能嫁给那种人呢?”叶枫心下甚是感动,暗道:“师母虽然是女流之辈,却极有见识。”两人蹑手蹑脚走了进去,趴在窗户下面,往里看去。只见杨洁立在屋子中间,脸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定。余观涛满脸堆欢,双眼在左首的苏岩身前身后,上下左右,定神细观,频频点头。
苏岩有意无意地转动着身子,配合着余观涛。杨洁怒道:“倘若我像你看脸认人的话,当年我压根就不会嫁给你,你什么样的颜值,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余观涛放声大笑,道:“我们那时创业打江山,只要敢拼敢闯有本事,有没有颜值无所谓。然而到守江山之时,颜值就很重要了,凡是长得好看的人,往往信心十足,极有手段。自然在江湖上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他们忙于争执,竟没有察觉躲在外面的他们。余观涛大笑了一阵子,正色道:“我们是影儿的父母,我们不替她作主,谁替她作主啊?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主见?再说苏贤侄人中龙凤,出类拔萃,影儿嫁给了他,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喜悦之情,无法掩饰。余冰影满脸涨得通红,嘴唇一张一合,尽管没有发出声音,可是叶枫知道她说的是:“胡说八道,瞎三话四。”苏岩站了起来,冲着余观涛深深一揖,甚是惶急,道:“在下……本事微薄……余伯伯……”声音颤抖,显得大为震撼。
余观涛斜眼看着他,面有不悦之色,道:“还叫余伯伯?”苏岩道:“是……是……拜见岳父……岳母大人……”急急忙忙跪了下去,脑袋叩得咚咚作响。杨洁跃到一边,尖声叫道:“你快起来,莫折了我的寿命,我没资格做你的……你的……”舌头似打了个结,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丈母娘”这几个字。
余观涛哈哈大笑,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伸出双手,扶起苏岩,朗声说道:“我们两家联合,从今以后,在江湖上谁也不敢小觑……”叶枫听在耳里,不由得大吃一惊,全身出了一陈冷汗,双手忍不住发颤,登时心下一片雪亮:“师父明知道是饮鸠止渴,引狼入室,还一意孤行,他图的什么?师父摆明了趁他在世的时候,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把华山派弄得花团锦簇。至于他百年之后,继任的掌门人有没有能力收拾烂摊子,完全与他无关了。”
他心里一片混乱,宁愿是他的胡思乱想,可是事实证明他高估了余观涛,像余观涛那种人,眼中只有名声地位,只想开创新局面,在历史上留下大名,怎么会在乎他人的幸福呢?叶枫眼睛一眨一眨,心中似被尖刀一下一下刺着。余冰影同样满脸的凄苦,心如刀割般难受:“爹爹,我是你的女儿么?我是不是你手上的一枚筹码,一旦遇到合适机会,就把我出手换取收益,爹爹,你心中到底有没有亲情?”泪水悄悄的滑了下来,暗道:“我爱大师兄,大师兄也爱我,他非我不娶,我也非他不嫁,爹爹,你倘若硬要来逼迫我,我……我……自有办法的。”
她越想越怒,气上心头,冲到院子中间,一掌击出,把余观涛平日歇息的躺椅,击翻了几个筋斗,摔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余观涛听得响动,当即一个箭步,从屋内跃了出来,大声喝道:“是谁?”他看到余冰影泪流满面的样子,怔了一怔,问道:“影儿,你怎么了?”余冰影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你心里最是清楚,何必要来问我?”
余观涛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的灰,却以为叶枫在唆使挑拨余冰影,转头看着叶枫,一手揪住叶枫衣襟,把他提起数尺。阴森森的道:“你对影儿说了什么?你们昨晚又在哪里?”左掌斜斜举起,眼中杀机涌动。叶枫紧闭牙关,一言不发。忽然有种自暴自弃的念头,甚至巴不得余观涛将他一掌击毙,因为这样就可以一了百了,再无痛苦。因为继续活着,意味着要面对更大的痛苦,承担更大的耻辱。华山派上下都以为他和余冰影是一对璧人,却瞧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奇妙。
余冰影以后的出嫁,生子……每一次的喜庆对他来说,都是伤口撒盐,生不如死的折磨,每一次都是他迈不过去的坎,他无法承受华山派上下怜悯,同情的眼光,更不想这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叹息中。所以他宁愿将生命定格在这里,也不愿去面对流言蜚语。余冰影冷冷道:“爹爹,大师兄一直对我很好,难道你从没发现,我和他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快乐?”
余观涛叹了口气,道:“我担心你年幼无知,阅历尚浅,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骗了,还蒙在鼓里。”说话之时恶狠狠的盯着叶枫,显然把他当成了居心不良之人。叶枫犹如一尊泥塑木雕的神像,面无表情。余冰影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就被别人骗了?我心里清楚得很,谁对我真心真意,谁对我虚情假意。”
她恼恨余观涛乱点鸳鸯谱,自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就连目光也充满了鄙视之色。余观涛暗自恼怒,但毕竟当下有求于余冰影,须得忍气吞声,哈哈一笑,道:“对,真心真意的人,要好好珍惜,虚情假意的人,叫他趁早滚开,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看着杵在门口的叶枫,忽然觉得面目可憎,宛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不把他拔了,便难以让余冰影服帖。
余冰影摇了摇头,神情冷漠,道:“我……我……谁……也不想见。”余观涛皱起了眉头,沉声说道:“此事至关重要,岂容得你耍小孩脾气?”语气中既有几分不耐烦,又有几分劝诫。余冰影一脚重重踢在门上,怒道:“在你的眼里,我就是长不大的小孩子。”余观涛也不动怒,笑嘻嘻道:“里面有你最爱吃的蜜饯,杏仁,交耻的荔枝干,扶桑的生鱼片……”余冰影道:“我没胃口,我不吃。”
坐在屋里的苏岩忽然冷笑几声,听起来格外的刺耳。余观涛见她软硬不吃,终于忍无可忍,瞪眼喝道:“你进不进去?”毕竟余冰影从小就畏惧他,见他忽然发怒,不禁暗自害怕,低声说道:“大师兄,你陪我一道进去。”叶枫道:“是。”余观涛眼珠子一翻,厉声喝道:“枫儿,你进去做甚?关你什么事?”语气甚是不客气。
叶枫神情尴尬,忙将身子一缩,退后一步,垂手说道:“弟子不敢。”杨洁在屋内听得真切,用力一拍桌子,怒道:“谁说不关枫儿的事?”余观涛冷冷说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他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叶枫似让别人扼住了喉咙,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在地,暗道:“我是外人?”杨洁道:“难道枫儿不是一家人么?”
余观涛冷笑道:“我姓余,他姓叶,怎么会是一家人,你有没有搞错?”他怒气未消,瞪着叶枫,大声吼道:“还不快滚?”他以前之所以模棱两可,从不表态,是因为那个能改变他命运的人,还没有出现,好多事还得利用叶枫。如今苏岩现身,他就心无顾虑,撕下和蔼可亲的面具,露出狰狞可恶的真面目。
叶枫忍不住向余冰影望去,见她面色雪般的苍白,似山茶花儿般的,楚楚动人,愁眉不展,心中一阵阵的酸楚,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脚步。余观涛暴喝一声,道:“还看?当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滚!”叶枫不敢再看,一咬牙,狠着心,快步出了朝宗院。余观涛扣住余冰影的脉门,连推带送,步入屋内。
苏岩看到余冰影,脸上笑意更浓,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已经将要说的话,写在眉间唇上,趾高气扬,得意之极。余观涛笑道:“你们在华阴城已经打过交道,就不用我来介绍了。”苏岩笑道:“小婿钟鸣鼎食,碌碌无为,缺的就是冰影干脆果断,快刀斩乱麻的气势。能与冰影结为夫妻,当真是小婿的福气,洗剑山庄之荣幸。”余冰影狠狠地瞪着他,若非余观涛在场,恐怕早已一剑刺出。杨洁看在眼里,清楚余冰影的心思,心道:“影儿你不要害怕,妈妈拼了命也会让你幸福。”
余观涛笑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试问天下,谁是你们的对手?”苏岩笑道:“我对冰影一辈子也不变心。”目不转睛看着余冰影,看她是怎样的反应?余冰影偏过脸去,脸色发青。余观涛厉声道:“你敢对影儿不好,我第一个不放过你。”只听得啪的一声响,一只茶杯被他捏得粉碎,粉未从他指间飘落,又道:“我疼影儿,重于我的性命,我将影儿嫁给你,不是为自己谋利益,而是让影儿快乐。你听明白了么?”
苏岩道:“岳父大人的教诲,小婿永记于心。”转头对着余冰影,柔声说道:“爹娘吃了一辈子的苦,我们可不能忘恩负义,要好好孝敬他们。”便去牵余冰影的手。余冰影大吃一惊,往后急退,喝道:“你想做甚?”苏岩道:“你是我的妻子,丈夫牵妻子的手,不是天经地义么?”抢上几步。他一边走,一边眨眼,似乎在说:“牵手算什么啊?我便是脱你的衣服,你老糊涂的父亲,也是举手赞成。除了和我上床睡觉,你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哈哈。”
余冰影又退几步,气忿忿的道:“谁和你……是……什么……的了?”一时气苦,泪水流了出来。苏岩愕然道:“你好端端的哭什么啊?难道我配不上你么?难道你心里有别人了?”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侧着脑袋似在苦思冥想,余观涛尴尬地搓着双手,赔着笑脸道:“影儿年纪轻轻,单纯无邪,哪会有别人?”
苏岩用力一拍额头,直直盯着余冰影,大声说道:“那个长得不怎样,行事固执荒谬的大师兄,是不是你的心上人?”余观涛面色骤变,急忙向余冰影打眼色,要她来个死活不认账,推得一干二净。余冰影冷冷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余观涛满脸怒气,重重跺了几脚,十分不满余冰影的自作主张。苏岩怔怔地看了余冰影一会儿,忽然弯下腰去,深深一揖,道:“原来在下自作多情,一厢情愿。”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往门口走去。
但他双脚似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走得异常的缓慢。余观涛好不容易搭上洗剑山庄,岂容得煮熟的鸭子飞走?心中大急,也不顾形象,快步冲了出去,双手一左一右,横在门框上,喝道:“不许走!”额头全是黄豆大小的汗珠。苏岩吓了一跳,道:“余伯父你要做甚?”慌乱之下,竟连岳父大人也不敢叫了。余观涛脑子转得飞快,想要找到合适的理由,让苏岩回心转意。可是在过于紧张的情况下,哪想得出什么好办法?
苏岩道:“在下的确喜欢冰影姑娘,但是在下决不做横刀夺爱,破坏别人感情的无耻小人,因为人在做,天在看,我怕会受到天谴!”他慢慢转头看着余冰影,苦笑道:“真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祝你们幸福美满,你们成亲的时候,一定要请我来喝喜酒。”余观涛脑子蓦地灵光闪现,大声说道:“谁说他们是一对了?我何时同意过他们了?他们跟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谁会当真?”苏岩面现喜色,道:“此话当真?”
余观涛趁势搂住他的肩膀,往屋里走去,把他按在椅子上,道:“影儿,你自己说说,你和那个姓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余冰影抿着嘴唇,道:“我看他顺眼,他看我顺眼,就这么回事。大师兄不是你一直悉心栽培的枫儿么?怎么成了姓叶的了?莫非是因为他是没爹没妈的孤儿,大家都可以不疼他么?”苏岩道:“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万万做不得。”也不知暗讽余观涛,还是说自己。
余观涛见得余冰影敢当面顶撞他,双目几欲喷出火来。喝道:“苏贤侄留步,影儿你在胡说什么?我何时亏待过他?从不因为他是孤儿,而瞧不起他。是他头生反骨,不识好歹。”他恶狠狠地瞪着杨洁,大声说道:“都是被你给宠坏的,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杨洁大怒,道:“你扯到我身上做甚?”余观涛道:“难道不是你生的女儿?反正我又生不出来!”这句话说得格外的响亮,好像是一根锋利的长矛,一下子就能刺中杨洁的软肋。
果然杨洁突然一言不发,眉头紧锁,似是有什么心事。过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道:“影儿,你这样和你爹爹说话,委实有些不像话,便是你爹爹说得不对,你就不能和他讲道理?”苏岩笑道:“岳母大人,你千万别为难余姑娘……”杨洁怒道:“谁是你的岳母大人?你说话要……要不……”
这时余观涛双目如电,冷冷的往杨洁脸上扫来。杨洁心中一惊,硬生生把“要不要脸”这几个字收了回去,左手却在桌上拍了一掌。苏岩道:“是……是……”两只眼睛却贼兮兮的,往余冰影脸上,胸部扫来扫去,既龌龊又肮脏。此时他背对余观涛他们,所以他们根本看不到他使坏。余冰影见他肆无忌惮,倒把华山派当成了洗剑山庄的分支,一张俏脸登时涨得通红,寻思:“我宁愿被爹娘责罚,也要出了这口恶气。”
忽然跳了起来,喝道:“是什么?”呼的一声,一个巴掌横扫过去。余观涛、杨洁大惊,齐声喝道:“影儿,你在做甚?”只听得啪啪几声脆响,苏岩居然不闪不躺,左颊浮肿,指痕清晰可见,心中想的是:“今天你打我的脸,改天我脱你的裤子,打你的屁股。”他弓着腰身,双手捂脸,嘶声问道:“冰影姑娘,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哪里得罪了你?”言语温润如糯,柔和动人,听在耳里说不出的动听,更显得他无辜可怜。
余观涛气得暴跳如雷,大叫道:“无法无天,反了,反了!”双手横扫,桌上杯子,茶壸全掉落在地。余冰影反正闯了大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心道:“我杀了你,大家便六根清静。”一掌往苏岩胸口击去。苏岩“哎哟”一声,跳了起来,道:“我和你有什么怨仇?”挺起胸膛,朝余冰影迎去,好像随时会被余冰影击伤。余观涛道:“贤婿莫要慌张。”左?轻飘飘的拂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