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冲怒道:“你胡说,我父亲不会因为我的原因,就中止变革大业,虽然我父亲开创了变革派,但是变革派从来就不是岳家的私有财产,它属于千千万万栉风沐雨,砥砺前行的人。”厉震天摇头说道:“你错了,变革派就是岳家的私有财产,你父亲只不过是借着变革之名,用天下人的血肉,铸就一个代代传承的岳家王朝。”
叶枫心道:“岳重天做梦也想不到,他一生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竟然毁在厉震天的手里,付之流水。”厉震天走到岳冲身前,左手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岳冲不由自主仰起脸来,恶狠狠的瞪着他。厉震天被他看得恼怒,掴了他几个巴掌,剑尖抵住他的喉咙,厉声说道:“你应该好好感谢我,因为你现在死了,就不用承受以后家破人亡,神怒人怨,众叛亲离的痛苦。”剑尖刺破肌肤,一缕鲜血流了出来。
岳冲正要破口大骂,忽然听得青青“啊”的一声惨叫,顾不得自己危在旦夕,只见青青被铁正常双掌击中,飞了起来,摔在离他不远之地,口中呕血,脸色苍白,一动不动,伤得极为严重。岳冲叫道:“青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起,竟将猝不及防的厉震天撞翻了个筋斗,径直向青青奔去。铁正常喝道:“站住!”刷刷两剑,刺在岳冲腿上,岳冲当即仆倒在地,想再次站起,可惜双脚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压根就提供不出让他站立的力量。
青青连声咳嗽,每咳一下便吐一口血,岳冲叫道:“青青,青青!”挪动身子,慢慢向青青爬去,右手向前伸去,似乎要去拥抱她。青青抬头看着他,不禁流下泪水,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你这是何苦呢?”又咳出几口血来。叶枫心头莫名一痛,他不是要看他们穷途未路,命丧他人之手么?此时为什么他却快乐不起来?为什么他心中却充满了怜悯、同情?忽然之间他的手紧握住剑柄,他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铁正常抬起右脚,踩在岳冲背上。
岳冲立时似被钉在地下,再也无法向前移动,但右手仍然停留在半空,嘶声竭力叫道:“青青……青青……”铁正常森然道:“你在乎你的情人,我在乎我的兄弟,你伤害了我的兄弟,我要为他们报仇雪恨。我更要你尝尝近在咫尺,却无法拥抱的滋味!”剑光一闪,向岳冲右臂斩下。就在此时,一把长剑伸了进来,横在岳冲臂上,架住铁正常落下的长剑。铁正常一脸愕然,惊道:“大哥,你……你……”厉震天微笑道:“反正他们都是快要死的人,让他们握一下手,抱一抱,又有何妨?”
铁正常剑尖颤抖,胸口起伏不定,道:“可是……可是……”厉震天道:“我们越仁至义尽,就越显得他们凶狠残忍,我倒不想他们死得太快。”铁正常收起长剑,道:“给他们痛快,便是对老四,老五,二哥的不尊重。”说到最后,自知失言,尴尬至极。厉震天仰起头,眼中似有泪水,道:“老四,老五的死,我真的很心痛,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好的兄弟亦有分别的一天。”他转头看着地下花满山的尸首,冷冷道:“他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他不再是我们的兄弟!”
他们说话的时候,青青和岳冲的手已经紧紧握在一起,好像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让他们分开。青青苦笑道:“我出的馊主意,把你给害惨了。”岳冲笑道:“我很惨么?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便是最美好的时光,身上晒着暖烘烘的阳光,被你温柔动人的目光注视着,我还要挑七挑八,岂非太不像话了吗?”青青噗嗤一笑,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他手背上,道:“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你岂不是辜负了你父亲的期望?你真是个大傻瓜。”
岳冲小心翼翼的把手背上的泪珠倒入嘴里,喉咙发出相当夸张的声音,吞下腹去,脸上忽然露出沉迷陶醉的表情,仿佛吃下去的是独一无二的奇珍异宝。青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表情复杂,既有懊悔,恼怒,又有内疚,谦意,更多是无可奈何的悲伤。叶枫看在眼里,不由心念一动:“直到如今,那个人在她心里的地位,仍比岳冲重要得多,他究竟有怎样的魅力,竟让青青念念不忘?”暗自叹了口气,嘴里满是酸苦的味道。
只听得岳冲笑道:“我和你在一起,心里是甜滋滋的,每一块肌肉彻底放松,那是真正的开心,快乐。我父亲要我做的每件事,虽然都对天下苍生有利,但是我根本就不想去做,做自己不想做的事,难道不是最痛苦的事?”叶枫突然一惊,心道:“我与影儿相处的时候,不仅没有彻底放松,反而好像在警惕防范甚么,这是为什么啊?”青青幽幽道:“你这样死了,对得起你父亲么?”岳冲脸上肌肉跳动着,低声道:“倘若他给我自由,不给我戴上枷锁,何至有今天?”声音更咽,泪水夺眶而出。
他只想做一只自由自在,可以在空中不受约束的鸟儿,累了就在某个枝头歇息片刻,渴了就喝几口山泉水,一生清清白白,与世无争。然而他是岳重天的儿子,肩负重任,又怎能超然物外,释知遗形?他只能做吃肉饮血,时不时露出锋利爪牙的野兽,就算有梦想,那也是一统天下,唯我独尊!他经常整个晚上睡不着觉,大夫也开了许多安神助眠的药给他,却始终没有效果。
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一个人脑袋里装的是别人的梦想,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别人规划好的,又怎能宁静得下来?又怎能不狂躁?倘若拿掉那些约束他的枷镣,他很快就会吃得香,睡得香。当然他也知道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他除了像疯子一般向前奔跑,直到崩溃为止,还能做什么?他始终是岳重天的儿子,作为岳重天的儿子,当然是要做大事的,怎能是个没有上进心的孬种?可是他真的想做孬种,就算赢得天下又怎样?他又不爱江山,他只想由着性子来活。
铁正常在岳冲屁股上重重踢了几脚,一脸的鄙视,冷笑道:“没出息的东西!”厉震天叹息道:“岳重天有这样不成器的白痴儿子,纵然变革成功,也会被他败得精光,哈哈。”忍不住往花满山尸体看了过去,显然又在嘲笑他的目光短浅。铁正常眼皮突突跳了几下,道:“大哥,我们现在该走那条路?”厉震天眼中光芒四射,身子刹那间仿佛高大,伟岸起来,道:“我要爬山。”铁正常一怔,问道:“爬山?”
厉震天紧握双拳,手背青筋凸起,看得出来他在竭力控制心中激动,道:“我要爬世上最高,最险峻的山峰。”铁正常吃惊道:“那岂非要吃很多苦?”厉震天道:“但是当你站到了山顶,看着所有的山峰都在你脚下的时候,你心里是怎样的感觉?”铁正常想了想,道:“一定爽得不得了。”厉震天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却有意无意按在剑柄上,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爽啊?”
青青用眼角瞟着他们,忽然露出神秘的笑容,好像精明的猎人,找到了最佳出击位置。她在烟花风月之地打滚多年,见过了太多阴暗的人与事,所以看人看事都准得可怕。铁正常毫不犹豫道:“这些年我一直跟着大哥走,这次也不例外。”说着双膝弯曲,跪了下去。厉震天两只手都放在他肩上,哈哈大笑,道:“跟着走才不会吃亏。”
忽然之间,小腹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却见铁正常使剑在他肚子上划了道口子,不由得惊怒交加,厉声喝道:“你疯了不是?”铁正常一跃而起,剑光闪烁,连刺数剑。厉震天不防他会出手偷袭,皆被他刺中,鲜血从一个个伤口流出,长声惨呼,倒在地上,道:“你做甚?”这一变故突兀无比,叶枫心头突突乱跳,暗道:“铁正常事事无所谓,没甚么理想追求,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他才是深藏不露,看准时机出手的老狐狸?”
青青神色坦然,好像这一切在她意料之中,在名利之前,亲情,友情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好多情义是假的。铁正常沉着脸,长剑抖动,挑断了厉震天手脚的筋脉。厉震天似乎明白了,道:“原来你要替老二报仇,他卑鄙无耻,阴险奸诈,你有没有搞错?”铁正常冷冷道:“你和他是一路的货色,你们的死活,关我甚么事?”厉震天听不明白了,道:“你……你……”铁正常眼中满是悲伤之意,道:“我是为老四,老五报仇。”
厉震天瞪着在地上喘息的岳冲,叫道:“你眼晴是不是瞎了,人是他们杀的,关我甚么事?”铁正常咬牙切齿道:“如果你不想趁着这个机会除掉老四,老五,他们怎么会死呢?因为他们活着,就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你走歪门邪道,所以你想要换皮做人,就必须要他们死,当然你不会亲自动手杀人,你是借刀杀人,你还是那个仁至义尽的厉震天!”厉震天哈哈大笑,笑得泪水都流了出来,道:“我一直以为你事事无所谓,得过且过,原来你和老四,老五一样的一根筋,顽固不化。”
铁正常目光锐利如刀锋,直直的盯着他,厉震天心中一阵空虚,不敢与他对视,急忙转过脑袋。听得铁正常冷冷道:“我并非是不知变通的一根筋,我只知道有些事情绝不能妥协,让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连原则,信仰都能拿出来讨价还价的人,还能指望他去锄强扶弱,申张正义么?”叶枫不禁在心中喝一声釆:“姓铁的是条汉子。”铁正常提起浑身是血的厉震天,瞪眼喝道:“你为什么非要毁了中原五义的金字招牌,你还记得我们最初的梦想么?”
岳冲忽然双手掩面,伏在地上,号淘大哭。他曾经的梦想,却似被千军万马走过的土地,已经被践踏得面目全非,他那对翱翔天际的翅膀,早被铸造成杀人的刀剑。他恨自己的出身,更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正因为他不能做真正的自己,所以他只有接受命运的惩罚,让他受尽痛苦,煎熬。铁正常嘶声吼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是你教我们的,我,老四,老五都做到了,为什么晩节不保的是你和二哥?”
厉震天痴痴的看着天上的云朵,双眼空洞无神,苦笑道:“最初的梦想,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若非实在四处碰壁,无路可走,龟儿子才会去做自毁名声的蠢事……”他顿了一顿,喘息道:“当每个人都已经成了坏人,他们便会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是好人,世界就应该是这样的,而那个不放弃梦想的人,当然就成了大家眼中十恶不赦的坏人,老三,你走的路是行不通的,换条路走吧,好不好?”语气充满了哀求。
叶枫忽然想起铤而走险的赵鱼,胸口仿佛被某种东西给塞住了,说不出的难受。铁正常沉默了片刻,声音出奇的艰难,苦涩:“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可能我是贱骨头,没有享福的命。”厉震天道:“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咬咬牙再熬几年,一辈子就过去了,我为什么就坚持不住了呢?”铁正常道:“这件事我绝不会说出去,你还是我敬佩的大哥。”提起了长剑。
厉震天道:“请你笑一笑。”铁正常一怔,道:“我为什么要笑?”厉震天道:“我想在兄弟的笑声中离去。”铁正常眼中泛起泪光,慢慢露出笑容,却是相当生硬,好像好久也没笑过了。厉震天叹息道:“你啊,为什么要藏起自己的情感,不让大家看见呢?一个想给大家带来光明的人,怎能没有灿烂的笑容呢?这次不算,再来。”
铁正常咬着嘴唇道:“是。”又笑,果然比上次好看多了。厉震天道:“该走了,我一定要走快点,赶上他们,向老四,老五赔不是,希望他们能够原谅我,我还要和老二好好谈谈,既然决心做一件事,务必要有始有终,不能虎头蛇尾。”铁正常恢复了平静,道:“是。”握紧长剑。
厉震天忽然使出全身力气,大吼道:“你若敢三心二意,我做鬼也不放过你!”铁正常冷冷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嗤的一剑,割断厉震天的喉咙,然后他大叫一声,倒了下去,泪流满面。
阳光明媚。